谢燃的清艳是众人都看到的,但他沙场上那副血染阎罗的模样更是诸将都见过的,给空降上司下马威是一方面,如此不知分寸的挑逗又是另一回事,边上有人战战兢兢地劝朱久权道:“朱将军,您醉了……”
朱久权的确似乎都站不直了,摇摇晃晃道:“我没醉!谢公子……”
“朱将军没醉。”
另一声竟来自谢燃本人:“诸位请再饮第三杯。”
“少帅,您太抬举这些——”毕钟还想发作,却被旁边人拉了一下,示意他看帐中情形。
这一下,毕钟那点薄薄酒意全醒了。
帐中一部分人都一片安静,而另一些人却举止诡异。
他们中大部分是中了笑疫的将领们,却也有几名谢燃从盛京带出的旧部。
这些人大多脸颊通红,抓挠着自己胸前那诡异的笑脸红斑,有些人已经倒在桌案之上,少数人如朱久权般神智不清地大笑着。
“难道是这酒让他们……”毕钟喃喃自语。
而这时,第三杯酒已饮毕。
谢燃霍然足间点案,飞身而起,诸人只觉眼前一白,似是飞雪,然后才明白那是比风更轻更快的剑光。
似乎只有一瞬,一剑。诸人再一定睛,只觉鲜血如红梅飞舞,一行七名将领皆已毙命!包括那朱久权在内。
这位朱将军当真又醉又疯,似乎甚至没觉出疼,血流了一地,还拉着谢燃的衣摆,嘴里不干不净。
血从剑刃滴下,谢燃面无表情地将剑插回鞘中,平静地对帐中剩下那本自己的亲随道:“刚才那酒,中了笑疫的人喝了便会陷入昏迷乃至中毒,我会把配方给诸位,回去分给自己所率士兵,若有人出现症状,便是中了笑疫,一律处理干净。这东西不能扩散出去。”
一片死寂中,有人重重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杯中被喝完的酒,道:“少帅,若我们刚才喝这酒后,也昏迷中毒了,你会……”
你会杀了我们吗?
其实答案再明显不过了,刚才谢燃杀的,可也有他自己从省京城里带来的亲随。
那些人甚至还跟随过谢赫,谢燃年少时也曾唤过他们叔伯。
年轻的定军侯神色比雪还冷,只说:“酒,我自己也喝了。若是我中了笑疫,你们一样可以杀了我。但结果是你我都还活着。所以别做这些没意义的假设了,军令如山,出去执行吧。”
众人噤若寒蝉,看着谢燃的眼神却已不只是敬畏,还有深深的忌惮。
将军嗜杀的不少,但像这位年轻的谢帅一般,先灭族,又杯酒斩下属的,就算事出有因,也算得上可怖,恐怕亲信离心,青史骂名。
人走完后,帐帘掩下,谢燃以剑撑地,咳出一片血。
幸运的是,笑疫似乎的确看不上他这病入膏肓的货色。
不幸的是,庆利帝以虎符迫他吃下的那颗毒药,发作了。
他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干净这里的一切,让边疆无后顾之忧。
因为就在宴前,谢燃收到了庆利帝的急诏。
老皇帝已经知道了异族之战和灵姝的事情,令谢燃回朝交还虎符,否则毒发性命不保。
其实不用他诏,谢燃原本也会回去。
因为杀光赵氏皇族,才能彻底结束笑疫的诅咒。
涉及毒药、灵姝等事,庆利帝给谢燃下的是密诏,公开的只有一条中规中矩的犒军诏令。
正式圣旨到的那日,定军侯谢燃突然发难,扣杀宣旨太监,称圣旨印玺不全,且非陛下口吻习惯,怀疑皇帝被挟持,要领军擒王。
诸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大多是谢家亲信,若是早几年,必然没有不信自家大帅的道理,但如今谢燃这六亲不认、杀伐果决的模样,哪怕是这些刀口舔血的将军都心里打鼓。
但也有明白人点出,不论真假,在旁人眼中他们和谢帅已不可分割,更何况,很巧的是,他们这些人在京也都无别的靠山,还不如硬着头皮,跟着谢燃赌上一赌。
也是知道此刻,有心人才意识到,或许谢燃当时点他们这些人作为亲随,也是故意而为。
*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的竟然异常顺利。顺利的让谢燃简直快忘了自己已将紫薇帝运的命盘换给了赵浔。
谢燃回京,以勤王之名,封锁皇宫,控制庆利帝,再以其名义诏赵氏宗室子弟入宫,将其软禁圈禁。
至此,赵氏皇族、包括庆利帝之内,都被谢燃困于宫帷,重兵把守。
他手段雷厉风行,又加上先前顶得上用的宗族子弟、庆利帝的兄族长辈都已经被庆利帝杀了,因此剩下的这些废物皇子如同浑浑噩噩的小鸡仔,再加上庆利帝老迈病重,赵氏偌大皇族,竟然都被他控制。
——除了一人,赵浔。
谢燃仿佛刻意将赵浔遗忘了一般。自回朝后,他和赵浔一直没有见面。赵浔找他,谢燃也是避而不见。
古怪的是,素来偏执的赵浔这次竟异常的安静。
谢燃已顾不得这些事,庆利帝先前作为要挟迫他服下的毒发作日益频繁,好在回盛京之后,他又喝上了那种味道带着奇异腥甜的汤药,色泽如血,隔日一碗,竟真这么让他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拖了下去。
拖到近乎大功告成。
大功告成。
当黑夜中,谢燃站在垂暮的庆利帝床边,俯视着这个一国之君,俯视着他像一只垂暮的动物一样努力呼吸着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自回朝,他已控制了这个昔日不择手段的权利至高者一月。
“明烛,你来了,”庆利帝喃喃笑道:“你还是后悔了吧,把虎符还给朕,你是朕的儿子,朕会饶恕你的,给你解药。”
一月来,只要见到谢燃,老迈的君王都在重复这句话,也不知他是真心觉得谢燃会信,还是自我宽慰到胡言乱语。
不过这一次,他看到了谢燃手中的匕首,滴着血。
庆利帝瞳孔骤然扩大:“……这是谁的血?你做了什么!”
“你儿子的,”谢燃嘲讽地用了他刚才的说辞:“不过是你真正、全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