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显然真的神思不属,当真被他推动了,甚至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脚步。
年轻的帝王站在一步外的距离,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底的血色像潮水一般退去。
刚才有一瞬间……或许是血的颜色和谢燃死时的样子太像,或许是那句异常平静的“陛下,臣在取血”,总之,赵浔发现自己又一次失控了。
他不愿意也不敢去想其他可能,只是有些恍惚地回忆,自己最近是不是用了太多安魂香。
安魂香其实是邪物,来源于几年前被屠灭的异族。可以让人陷入深沉梦魇,梦到最恐惧的东西。副作用是神志受损,时间长了,会慢慢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原本是慢性暗杀的利器,却有人自己给自己用,这位陛下把自己活成这副鬼样子,却还一心想要一个已死了很久的人回来。
他在那梦里,一次次重温谢燃的死。
赵浔恢复神智时,廿一早已离开了寝殿。
当晚,廿一按照约定来到赵浔的寝宫。
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原来,中午赵浔召廿一,原本是打算告知他明日元宵要离宫,让他做好准备,到时才会用上他的血。
比起中午,赵浔在这个晚上显得非常安静,既没有逼他模仿谢燃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没有言语试探,而是两人各占一隅。赵浔批奏折,廿一继续看那册《谢明烛传》。
仿佛下午那场对峙从未发生过。
*
廿一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次他醒来时,心中微动,觉得似有异常。
他并不算十分好眠之人,更别提赵浔寝宫也不算多么让人放松的环境,怎可能连续两晚说睡就睡,而且毫无意识,更像是昏迷。
这么看来,要么是赵浔的寝宫有问题,要么是他有问题。
而这次醒来,他也不在卧房之中,而是马车内。
马车中还有另外一人。
廿一理清思路,才睁开眼睛,似乎方才苏醒,神情还带着货真价实的惊疑不定,告罪道:“陛下恕罪,草民不知怎的睡着了。”
赵浔自他醒来后,视线始终沉沉地笼罩在他身上,神情微妙不定:“已戍时了。你这一睡大半天,搬上马车,行路半日都毫无反应。要不是御医说无碍,我都要怀疑你已昏死。”
廿一心中蹙眉,这么一算时间,竟睡的比昨日更久。再看赵浔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像是他有意为之。
他再抬眸看马车帘外景色,光线昏黄,只看得出周围荒野高山。仆从也唯有一人,负责驾车,正是御前大太监张真。
“你身患有疾?”赵浔忽然问道。
“无事,冬日困倦罢了。”廿一低眉笑道。
赵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边上一叠竹简中抽出一册放在膝上批阅,应是奏折。
廿一将身上披的毯子折好放在一边,看着他动作,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
自己身上这毯子难道是赵浔披的?
“陛下,我们这是去哪?”过了一会儿,廿一问道
赵浔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翻着膝上奏折,他眉头锁着,像是上面的东西有点麻烦,过了一会儿才似乎心不在焉道:“微服在外,兄弟相称便可。”
那就是不用卑称尊称的意思。
而年轻的帝王的确也没穿帝服,而是一袭普通士子的月白衣袍,长发束于金冠。他原本年纪便不大,不过二十许,只是帝王衣饰繁重,令人不敢逼视。如今这般穿戴,一下便有了平易近人的少年气。
廿一其实多少猜到,应当就是和赵浔先前提到的青铜血祭有关。看来那法器并不在宫中。
于是,他既不追问去处,也不和赵浔客气,进入角色很快,笑着拱手道:“好,赵兄。那我便继续看会书。”
他拿起那本《谢明烛传》,继续看谢燃平乱的细节。
赵浔神色微深。心里却想,此人果然有些奇怪。
表面上尊卑守序,无一处乱了礼节,帝王开口,又无一不从,还能带上点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受宠若惊,外人看起来将一个初进宫廷,不懂规矩又谨小慎微的农村少年演了个惟妙惟肖。
但破绽也恰恰在此。
他的反应……或者说角色,轮转的太快了。
需要做农村少年李小灯时,他从举止到言辞便是木讷粗野;
要让他学帝师谢燃,此人便又能立刻切换出风流倜傥的世家风度。
而现在微服私访,让他平辈相称,这人倒也半点惶恐也无,一句“赵兄”信口就来。
问题不在于他的配合,臣民配合帝王是正常的,问题在于他的态度……实在太自然了。
一个真正的卑微农家子,要和皇帝称兄道弟,竟然说喊就喊,毫无惶恐,这才是最奇怪的。
只有生来就在高位的人,才会本能地忽视这种异常。
若是别的皇帝恐怕也意识不到这一点,偏偏赵浔少时坎坷,真正做过平民蝼蚁,才觉出了不对。
两人相安无事地各自看书,车内只有烛台燃烧的轻响。
赵浔忽然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连日日折磨他的偏头痛都好了许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个祭品就这样死了有些可惜。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
他一定要让谢燃回来。
不择手段。
车终于在一座上脚下停住。
廿一先下了车,看不远处灯火通明,嬉闹声不绝于耳,心生好奇。
“山上有座月老庙灵得很,便有许多前来求签祈福的,久而久之便有了今晚的庙会节。”外头驾车的张真躬声道。
赵浔道:“好,我走走。你先回去吧。”张公公立刻面露难色:“陛下,天色已晚,这时候上山恐怕……”
赵浔淡淡重复道:“回去。天亮后再来接朕。”
他语气明明平静得很,张真却再不敢多说,默默行礼后便离开了。
廿一冷眼旁观,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赵浔身边的人,似乎都非常畏惧他。
比如张公公,按理说也算历经几朝的大太监,曾服侍过赵浔的父亲,不至于胆小至此。而赵浔看着也不算嗜杀,这几日相处言谈甚至算得上随和。
真是奇怪。
张真离开后,山脚下便只剩他们二人。
廿一当然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觉得,皇帝陛下微服私访是要过个庙会节。
他猜测,赵浔应是要带他去上山的某处。
而如果他预料不错,这个地方应当就与青铜鼎血祭的阵法有关了。所以才不让任何侍从跟随。
廿一却并不多问,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浔,直到……腹部传来一声鸣响。
廿一:“…… ”打扰,当鬼太久,忘了人还会饿。
仔细想来,从借尸还魂后,他似乎还没好好吃过饭。
赵浔默了一会,率先提步顺着山道走去——是集市的方向。
庙市十分热闹,张灯结彩,幼童欢呼着在人群中跑来跳去,适龄女郎头戴帷幕,三五成群,大多手上还拿着鲜花。几百米外有一庙宇笼罩在温暖的红光下,一看已挂满灯笼,门庭若市,应该就是张公公刚才说的月老庙了。
廿一在原地站了一瞬。
“怎么又愣了?”身后人冷冷道:“李兄不是农家出身么?怎么竟像是没见过庙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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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开始怀疑了
另外,异族是知识点,要考的哈哈哈。出现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