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齐刷刷地压下,而被刀锋直指之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身首分离。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有长剑雪亮,破空之势地划过一道凌厉的圆弧,霍然将那些士兵刀枪挑开!
赵浔执剑挡在谢燃身前:“谁敢动他?”
他语气其实还算平静,甚至神情堪称温和。偏偏眸色泛起诡异的血红。
赵浔本是微服,又身负有伤,没有张扬身份,因此那些士兵并未意识到自己在与谁过招,眼看两方就要打起来。
正在这时,主帐方向有人走出。那人一袭青色长衫,天还未冷透却已披了裘衣,看起来不应在军中,而应该在京都的某家酒楼里吟诗作赋。
此人远远先做了个手势,那些士兵当下跪伏。等走到当前,毕钟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喊了贺帅。
原来这就是现在南大营的驻军将领,也是谢燃死后,新任的兵马大帅。
这些都没什么……谢燃惊讶的是,这“贺帅”竟是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昔日“能躺绝不站”的贺公子,贺子闲。
毕钟也知道自己不尊帝王过了火,单膝跪地:“末将有罪,但末将实也不知陛下故意让这侍卫——”
贺子闲手拢在袍袖中,轻轻打断,只说了两个字:“军法。”
他这轻柔柔的两字落下,毕钟却像被捏住脖子的鹅,自取领刑了。
贺子闲又转向赵浔,低头恭敬道:“陛下恕罪,我治军不严,有所怠慢。”
他礼仪周全,动作姿态几乎让谢燃感到陌生。——陌生到……他无法将面前这位贺帅,和年轻时懒洋洋地躺在土匪椅上,说“天下大事自有明烛兄烦恼”的闲散富贵公子,联系在一起。
谢燃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很久了。
贺子闲告罪完,始终低头俯身。直到赵浔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无须多礼。且不谈贺卿是军中肱骨,更是谢侯少年挚友,”赵浔似笑非笑:“光看在谢侯面上,我便不会计较这等小事,是么?”
他最后这个疑问词说的很轻,像个类似自言自语的肯定,但眸光却总往身后人的身上转。
贺子闲的目光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位引得帝王拔剑的“侍卫”身上。
面前人皮肤黑黄,唇畔有须,细看却如毕钟所说,的确应是易容过的。原本的骨相应当极为优越,眉峰高耸,眼窝偏深,瞳孔幽深,细看似乎有些说不出的似曾相识……
他忽然心中略惊,觉得此人很像……那个人。开始以为是皮相有那三分相似,后来越看却越觉得不是——那是种……更深、更坚硬,更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怎么?贺卿看我的人还没看够吗?”赵浔忽然冷冷地在边上笑道。
也不知是不是赵浔语气古怪,贺子闲心中一惊,竟没来由地从他这句“我的人”除了手下外,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他收敛心神,将赵浔二人引入帅帐。
贺子闲果然正在用饭。军营重地,无论是主帅还是帝王都不会在饮食享受上有太大特权,贺子闲原本只用了青菜和肉汤。现下有添了两菜,请赵浔一并用膳。
上菜后,亲卫自觉退出,帅营中便只余贺子闲、赵浔、谢燃三人。
赵浔在上首坐下,谢燃便真如侍卫般侍立在他身后。
贺子闲尚且不知赵浔为何突然驾临,只是看他面色不好,也有些猜测。
他正要询问,却见这位陛下轻轻扯了下身后“侍卫”的衣袖,低声笑道:“不饿吗?坐我身边一起吃。”
赵浔声音很轻,其实旁人并听不到。他的动作也不算明显,但贺子闲原本就觉得“侍卫”古怪,下意识地盯着,便无意间撞到了他们间的小动作。
贺子闲立刻闭上了嘴,咽下了正要说出的话。
谢燃:“……”
赵浔见他不答,又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
如此这样了三回,谢燃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回了衣袖,但不知是这布衣料子太差,还是赵浔用力太大,那可怜的袖子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哀嚎……裂了。
暗中观察的贺子闲:?
赵浔:“……”
谢燃:“…………”
不幸“断袖”的谢侯爷脸都黑了,不着痕迹地拢住被撕裂的袖口,后退了半步,离赵浔远了些。
赵浔看他脸色,知道有点过火,便转而正襟危坐,主动和贺子闲聊了正事。
他掐头去尾地说了自己被刺杀落难,隐去了巨鼎、李小灯之事,最后表达目前中毒,虽然暂时压制,但需要贺子闲请军医诊治并护送回宫。
贺子闲自然应下。饭后那军医便到了主帅帐中。
谢燃一看,这军医竟然还是个熟人,是之前宫中的老御医,姓易。
易老太医于先皇庆利帝时便在宫里,从前还常去定军侯府给谢燃的母亲镇国长公主诊平安脉。
老太医自然也认得赵浔,先是暗暗吃了一惊,又长又白的胡须颤了颤,却也没太大惊小怪,而是照常为赵浔诊脉。
他诊着诊着,眉心微蹙。赵浔还未说什么,贺子闲已道:“易太医,陛下身体可有碍?”
老太医忙道:“无大碍,幸得有人在初中毒时,便压住毒性。老朽明日配几幅药,陛下连续服用,不要劳累,应可痊愈。”
易太医说完便出了帐,贺子闲擅长察言观色,记得刚才老大夫皱眉神情,担心他有话没有出口。
他借口分配亲卫煎药,也出了帐,叫住老人,问道:“易老刚才何故皱眉?可是陛下身体有恙?”
贺子闲神态略沉:“请您据实以告。现下……江山社稷都系在他身上了,不能出事。”
“您误会了,”易太医摇头道:“那毒的确没大碍,因为中毒时便有人用正确手法为他压着,只要能短期内彻底拔除便可解毒——这点不难,我们这儿和宫里都行。难的是最初的处理。”
贺子闲便问:“是开始没处理好?”
“不,是处理的太好了,”老太医道:“若非如此,陛下不可能没事人似的自己走到军营。”
“那您为何皱眉?”
易太医面露犹豫,过了一会,才缓缓道:“那只是因为这压制的手法有些熟悉,我从前只教给过一个人,一时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贺子闲只觉心头一跳,追问道:“是什么人?您的弟子?”
易太医神色隐晦:“不是什么弟子,这毒少见,我也是十几年前闲来研究,顺便教了常来往府邸里一位颇爱医理的……公子。但他已过世。”
鬼使神差的,贺子闲脱口问道:“哪位公子?十几年前……那年岁应当与我相仿。”
他突然一顿,问道:“是谢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