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色泽是纯净的蓝,一些酷似棉絮的白云飘过来,冲淡的蓝色,使天空看起来更轻更薄。
柳下溪的视线追随白云,静望了一会儿,混杂的思绪慢慢被倾空了,不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双手覆在脸上,用指头轻柔了一下眼睑,重新整理思路——清荷离开那家受皇族保护的餐厅没多久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缠上,双方发生争吵,甚至交了手,魏伟雄招来警察缠住这伙人,带着清荷他们逃走,逃到菜市场撞翻鱼摊,赔钱然后失踪。从散姆宁的口中得知,缠上清荷的人可能是特别军事法庭的调查人员,奇怪的是,这伙人的行径不像训练有素的严谨军人反而像混黑的流氓。军方的调查人员查案应该保持低调,不能扰民,没必要行事如此张扬。蹊跷的事情还有很多,清荷是外籍客商,并不是军人,没有正当手续,特军法的人不能带走他。从目击者的叙说中,那伙人根本没出示证件。魏伟雄身为特搜科的刑警,负责狙击案的调查,完全可以利用官家身份请求清荷协助调查,光明正大地打发特军法的人,没必要跟他们直接起冲突,除非那时魏伟雄已经接到上面的命令终止调查。从案发到终止调查,才十来个小时,结案太仓促,不合常理。两位死者身居高位,被人暗杀怎么能如此草率结案?准备私下调查狙击案的阿明拉吉突然调离本市去顶替堂兄的职位,理论上说得通,情感上说不过去,至少也得等他办完堂兄的葬礼。从整个案子来讲,清荷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籍商人,身不由已地被卷入——不对,他的卷入很不正常,好像被人刻意扯了进来。就算他因认识伍文光而受牵连,但这事只要调查就可以弄清楚,没必要带走他。总觉得幕后有人在搞鬼,为什么要针对清荷?仔细想想,先针对清荷的人是阿明拉吉和魏伟雄。这两个人找清荷,无非想从他嘴里套出伍文光的下落,他们认为伍文光是侦破狙击案的突破口。可惜他们不了解伍文光的性格,不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不与周围的人有太多牵扯,跑路后绝对不会找清荷联络。阿明拉吉身为职业军人,或许头脑有些简单,加上他手上握有不少资料,有理由相信清荷可能涉入案子,了解清荷的为人后进而跟他合作,想弄清楚堂兄被害的真相。让人想不通的是老刑警魏伟雄,此人在想些什么?清荷跟他一起失踪……安全系数是不是大一些?
柳下溪无意识地迈开脚步在街上走动,碰到一根圆柱上,背靠着它继续沉思——在他脑子里涌出一个奇怪的假设,将军与他的副手阿仆射·贾拉被暗杀是权力倾轧的畸形现象,这两个人分别是某个军团的正副首脑。在这个宗教信仰很浓的国度,将军不名誉的私生子伍文光是同性恋兼逃兵,抓到他和同性情人,就可以把将军从高位上扯下来,根本没必要挺而走险杀人。将军如果因此而落马,最大获利者将是他副手阿仆射·贾拉。伍文光的真实身份在吉隆坡被暴露,将军的亲信中有人出卖了他,把这事向上密告。特军法立即派人调查、追踪、抓人。特军法的人出动被将军得知,他想赶在特军法调查人员之前找到儿子,保护他,并打算把他送离国境。假设出卖将军的主使人就是阿仆射·贾拉,他想掌握整个军团,想把将军扯下马。只不过将军也有他庞大的关系网,暗算他并不容易得手。伍文光当逃兵很难定罪,他是遇上海难失踪的,只需要证明他曾因海难失去记忆,独自漂泊流浪到中国内陆就可以逃脱重罪。至于他是同性恋的传闻,周莱椿那一家人很早前下落不明,没有人证无法立案。将军寻找儿子的途中也得知是谁出卖了自己,心生杀意,想找机会除掉自己的副手。阿仆射·贾拉兄弟应该是彭亨州的名门望族,在关丹颇有势力。阿仆射·贾拉可能察觉出将军对他萌生杀机,决定先发制人,请堂弟阿明拉吉出面安排狙击手暗杀将军,又怕将军的余部骚动,特意搬出下落不明的周莱椿,制造一起复仇谋杀的假相。没料到他堂弟阿明拉吉修改了谋杀的结局,把他一起干掉。阿明拉吉故意接近清荷,准备诬谄他是伍文光的现任同性情人。借助信仰宗教的国民、军人对同性恋的反感,诋毁已被暗杀的将军声誉,清除他在军中的剩余势力。如果真是这样,伍文光可能落在阿明拉吉手上。昨天跟清荷争吵的人可能不是特军法的调查人员而是阿明拉吉的手下,这样一来,清荷的处境非常危险。只能期望阿明拉吉没达到目的之前不会杀害清荷。
欸,不——柳下溪心里哀鸣,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假设是错误的,希望阿明拉吉没涉入谋杀。清荷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聪明,如果阿明拉吉是幕后黑手之一,绝对不会容许他活着。他捏紧拳头,想起清荷描述中魏伟雄对军方的人很防备,甚至不信任自己的搭档加米尼尼。他的目光落到靠墙站立的加米尼尼,问他:“加米尼尼,狙击将军一案,上面是什么时候命令你们终止调查的?”
加米尼尼看了柳下溪一眼,本不想说,被他的凌厉眼神逼住,不情愿地说:“昨天中午。”
柳下溪掏出地图,察看清荷走的路线,居然与赫佳大酒店背道而驰。“小胡!”柳下溪大声招呼正拿着清荷的相片四处问路人的胡莞明。
胡莞明小跑着过来。柳下溪对他说:“你和加米尼尼去魏伟雄的家打探一下消息,拿一张他的近照过来。”
等他们一走,柳下溪立即打电话给王南华,问他在哪里和大哥的朋友见面了。
王南华告诉他,他们正在街上四处打听消息,找了不少华裔帮忙找人。柳下溪要他带人来这个吉兴菜市场找他。
柳下溪重新走进菜市场,找到清荷他们昨天撞翻的鱼摊。
鱼摊老板是华裔,面对柳下溪的询问一问三不知。柳下溪掏出一张百元的人民币找他购买了一条鱼,老板这才眉开眼笑,特别挑了一条肥大的死鱼给他,也不给他找余钱。柳下溪也不再问,提着这条死鱼离开,听到眼红的菜贩用普通话小声嘀咕:“财叔,又发了一笔小财。”
柳下溪提着死鱼左顾右盼,走进臭烘烘的公用厕所,闪进没人的厕坑,关上挡板,迅速掏出一把匕首剖开鱼肚,从里面翻出布条,布条上用油性笔写着:“提防跟踪,南尖渔村”。柳下溪的眼圈红了,是清荷的笔迹。他的手没停,迅速把布条与死鱼划碎小心地冲下水道。
柳下溪脱下手套丢进垃圾桶,站在水龙头前洗净手,也不擦干直接戴上手套。
有人朝他靠近,闪开,保持攻击距离。对方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带有杀气,令人心生警惕。柳下溪挑眉,观察了一下,有二个壮汉堵在厕所门口。瞧他们的五官,看得出是原居民,身上的装扮就像普通菜贩,只是那笔直的身躯泄露了他们的身份。有意思,来得正好,柳下溪心里冷笑,欢迎他们前来让自己舒展筋骨。摆起严肃的面孔,目不斜视地朝门口走去。背后有动静!一把杀猪的尖刀朝他的后腰捅过来。他机敏地闪过,快速扬手,准确地捏住对方拿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卸下对方的腕骨。心想,这些人胆子真大,厕所里还有其他的人也敢随便动手,真是目无法纪,当天下是他们的杀戮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