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很安静,自从柳逐阳刺了老爷子一嗓门,柳老爷子沉默了,看不清情绪的沉默。齐宁心里高兴,逐阳用自己独特而粗暴的方式点醒了老爷子车上还有外人在,不是放开嗓子说话的地头。
汪姓青年家在屹城效区,是一幢背山迎湖崭新的带花园别墅。
距离还有点远,看清那幢别墅的规模时,齐宁觉得自己视力太好是种罪过,头脑清醒更是大罪。是的,他太清醒了。这世上有野心的人很多,头脑清醒的野心家也不少。做事,做大事小事琐碎事;玩命,玩别人的也玩自己的;往上爬,只要有落脚点就踩着往上爬。其实大家为什么不明白,越往上爬需要割舍的东西越多,爬得再高也就那么回事。权力在手,能怎么样?还不是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能混?生命也不因你是权力者特别优待,该死时还是会死。享受,精神或者物质的享受比别人优渥又有什么意义?千万不能大意,往上爬的中途如果停竭片刻去享受欲望就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齐宁没看开车的青年,心道:愚蠢!军人何必学富豪兴建豪宅?!这不是摆明了逼人查他家钱的来路么?没脑子,有野心想往上爬就别把钱砸在明处摊开给人看。自己的父亲军衔高福利好,一不置家产,二不购买贵重物,住国家分配的房屋,生活开支都由组织统一管理,两袖清风谁也抓不到把柄,往上爬顺理成章无人能阻挡。柳老爷子也是清醒明白人,身居高位退休,儿孙满堂有钱有势的不少,随便哪个孝敬一点都能安享晚年活得滋润,但老爷子不这么做,住国家提供的养老院,享受指定待遇,活得坦荡谁也不能垢污他,也拖累不了后代,这种大智慧真正体悟的人少。可惜明智的老爷子还是看不开,控制欲太强,对那扇已经关闭的门内世界依依不舍。换成自己,退休后有逐阳陪着,生活肯定过得惬意,想去哪就去哪,四处走走看看,领略河山风光,观赏民俗风情过得悠然自在。
“真他NN的……”柳逐阳独自含糊地嘀咕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齐宁笑了,他早已看到汪家别墅大门前停着辆救护车,几名精明强干的部下穿着白大褂站在救护车旁。
有意思!小齐摆的是什么谱?柳老爷子眯起眼睛瞅了齐宁一眼。
齐宁摊开双手,苦着脸说:“老爷子,对您不住。溜出医院的事被发现了,等我伤好后去杭州拜访您。”
“好!”柳老爷子明白齐宁给出的暗示,愉快地点点头。
谱大,太当自己是个人物!到了别人家门口连礼节性的拜访也懒得装一下,青年心里愠怒,暗恨齐宁装大爷的作派。他下了车,一位军医朝他走来,客客气气地说:“您好,谢谢您代费长官他们的午餐费。”
签了已付费的收据,汪姓青年手里捏着军医递过来分文不差的午饭钱,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湿了,至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军中情报机构是怎样的存在。
“小汪,送我去机场。”柳老爷子没下车,冲着发呆的青年吆喝一嗓子。
“是!”习惯服从命令的青年把钱放入口袋里,面无表情地上车握紧方向盘。
车走了一阵子,柳老爷子回头,救护车走了不见踪影。他眯着眼睛盯着开车青年的后脑勺,接着又闭上了双眼,缓缓地说:“小汪,有空劝劝你爸,收敛些别太招摇了。”
“是!”青年的脸阴沉下来,他并不知道父亲请老爷子来做什么。齐宁今天的态度很明显不想跟他们汪家扯上关系,连一餐饭钱也结算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他说:“老爷子,我打算退伍。”
柳老爷子睁开了眼睛,没吭声。姻亲,不姓柳,小辈想怎么过日子轮不到他来插嘴。
“您为什么同意柳三哥跟齐宁在一起?”青年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他虽然只是下级军官,有些事也懂。齐宁跟柳三哥的事有长辈阻挠就是丑闻,长辈们厌憎他们的关系,以柳齐两家在军中的地位和影响,肯定有一群摇旗呐喊的人跳出来肃正风气。如果这样,齐宁这辈子完了,别说往上爬了,说不定还会被逐出部队。齐老爷子不开腔,柳老爷子赞成,顶着他们的面子,没能第一个跳出来做小丑?齐宁手段高,丑闻成绯闻,还只能背着当事人调侃。齐老爷子不出声置身事外做得很对,护儿子会遭非议惹人攻击,踩儿子又不是一位父亲对儿子该表达的亲情。柳老爷子不同,他是老兵,辈份高,从真正战场走出来的炮火英雄,是一面代表烈火与热血的旗帜。正直,火爆,不卖任何情面的柳老爷子都开口表示赞成了,这事成了小事家事与他人与公事无关,外人得瑟个屁劲儿。
柳老爷子没有义务和心情回答小辈的提问,只叹了一口气说:“小汪,你不如齐宁。”
青年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不用老爷子提醒他也清楚。
“好巧!”救护车内,柳逐阳恶狠狠地瞪着坐对面的周正,雪白的牙齿还上下左右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噪音。
周正端着张苦瓜脸,苦恼地说:“三少,您得包含点。如果齐长官再出点意外,我们的脑袋得跟脖子分家。上次受伤,我们没少挨训挨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齐宁揽着柳逐阳的肩膀表示自个儿是清白的,完全不知道行踪被下属掌握,阴阳怪气地冲着周正道:“长官我的人权在哪儿?”
坐在角落打瞌睡的小成这时插嘴:“人权?您要那玩意儿干嘛,当饭吃?”
小成的话取悦了柳逐阳。他哈哈大笑起来,顺手重捶齐宁已经结疤的伤口,痛得齐宁眉毛飞舞,只好伸手抓住柳逐阳的手腕。
柳逐阳突然收起笑容,目光扫视车内这几个齐宁的亲信心腹,冷冷地道:“你们瞧上了汪家?”
小成不客气地瞪了柳逐阳一眼,不客气地说:“三少,您这话寒碜牙齿。”他对这位三少一直不客气,很不客气,就是他主张二十四小时监视受伤的长官。没办法,长官跟这位三少都是雄性动物,容易发情的雄性动物本来没什么,只是受了重伤的雄性发情比较糟糕,会影响伤口复原,会连累他们这些倒霉的部下。如果三少只发发情也没什么,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三少粗手粗脚还喜欢动手,拳拳到肉专往长官的伤处打,打得很专业很无赖很流氓。可怜的长官有这种情人真是他的不幸,受了伤得不到温柔体贴的照顾,还得挨打。打吧打吧,痛的又不是他这些当部下的,但是,面子里子不好看,蜚短流长惹人烦。三少在疗养院活得比长官滋润让人看不顺眼,每天睡足八小时才起床,去病房看长官,接着争嘴吵架打人混吃混喝,去健身房杀时间,再游会儿泳,还得找专业按摩师给他按摩按摩。祖宗,被供养起来的小祖宗,这儿可不是柳家大宅院,谁有义务一直宠着你的干活?
“一只小耗子还轮不到我们出手。”齐宁抚摸着逐阳留长了的头发,回答他的话。
耗子?看来汪家要倒霉了。柳逐阳翻了翻他那对好看的眉头,纳闷柳老爷子怎么会在汪家。他没多想,他购买的衣服还有齐宁丢弃在服装店的旧衣裳都在车里。周正和小成他们真是姓齐的背后阴魂不散的影子,干杂活是好手,只要干涉得不太深还能忍受。
“汪家的年轻人是谁?”齐宁专心致志地用指尖挑划柳逐阳的眉毛,突然抛出一句不怎么相干的话。
小成打开笔记本电脑快速输入指令,没过多久屏幕上有了一份履历,他把电脑移到齐宁面前。
“原来是他!”齐宁眯上了眼睛,咧开嘴轻轻笑了,接着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小成和周正交换了一个眼色,语气含糊地说:“您也知道早出院对您没好处,拖一两个月更好……等事情处理干净您再出院吧。”
这时,柳逐阳羡慕齐宁有能干的部下规划日程,只有一开口,就有人把事情处理好。
“逐阳,你觉得呢?”齐宁突兀地问自己的情人。今天突然遇到老爷子,他不相信单纯的偶然,他从不小看任何人,不会小看自己的情人,更不会看轻年长他许多的柳老爷子。但老爷子真的老了,又或者是他长年身居高位退休后的静养也根除不了潜移默化融在骨子的权威和控制欲,看不清晚辈对长者的恭顺是对年龄阅历的敬重,并没有义务服从。
无心去理解齐宁满肚花花肠的柳逐阳眼睛一转,睢到小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可惜样,勾起嘴唇露出魅惑人心的微笑成功逼退小成的视线,心里得意扭头问齐宁:“觉得什么?”
齐宁笑道:“出院的事。”
“有懒不偷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