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乔老法医的描述,柳下溪喃喃自语道:“死因极可能是死者体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低于三十度以下……”他沉吟了一会儿,扭头打量着尸体。死者的四肢没有出现抽搐现象,面部肤色有着不正常的红润,露出一副安详的表情,像是活生生的人处于熟睡中。他走近一看,死者面颊呈现的红润色略有些偏紫,拔开死者的大胡子,咽喉处的肤色呈浅紫色。他捏了捏死者的手臂,肌肉崩得很紧,表面皮层上有薄薄的一层粘液,尸体移动过,尸斑主要集中在低下部位。
“嗯。”乔老法医点头。他停下笔,若有所思地说:“死者应该是突然瘁死。直肠温度……七点十四分小董在现场检查死者的直肠温度为29度,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往前挪三个多小时,初步判断死者死于凌晨三至四点。如果死者是被冻死的,临死时直肠温度应该低于正常体温,小董判断死亡时间有可能出现偏差,尸体在室内,被冻死的人尸斑的出现……”他的话还没说话突然闭嘴不说了。
柳下溪暗中代入尸冷与死亡时间的计算公式,说:“死亡时间跨度变大,大约在凌晨二点至五点之间。”
乔老法医摇头,说:“我认为死亡时间大约在转钟一点半至二点左右。小柳,你去跟死者的家属沟通一下,争取能解剖尸体。”
柳下溪清洗了双手,脱掉防菌服离开尸检室去了二队的办公室。走到门口,他看到室内有两名穿着巡警制服的陌生年轻警员在忙碌着。一个坐在电脑前打印彩色人像;一个伏在桌上写写划划,偶尔会敲击键盘输入几个英文单词。柳下溪走到打印机旁拿起彩打纸打量着纸上的人像:长脸,下巴较宽,衬衣的硬领紧勒着粗壮的颈子。他的面颊瘦削,眼窝内凹,颧骨与眉骨突出,眼珠呈深蓝色。高额,天然卷曲的棕色头发盖在头顶上,看起来超过三十多岁。他抬起头见两位员警停下手边的工作走到他身边,便摆动手里的头像问:“他就是汉斯?”
打印头像的员警说:“是的,这是根据死者妻子的证词拼出来的画像。”
“已经打印了多少份?”
“四十份左右,等印了一百份……”
“是你们发现了死者?”
“是的,我是巡警文东海,他是华日辉。您是?”
华日辉暗中敲了文东海一拳,笑着问柳下溪:“柳处长,您亲自调查这件案子?”他没等柳下溪回答直接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来,说:“这是安妮?贝里夫人的证词。还差一点没翻译完,先给您看看。安妮?贝里夫人目前在第三接待室,她很悲伤一直在哭泣,询问她的口供比较难,我觉得她有些抗拒我们的提问,口供录得不完全。现在华姐在照顾她。”
柳下溪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口供的内容,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贴着的安妮?贝里的护照复印件,她今年二十九岁,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墨西卡利市……他抬起头看着华日辉问:“你觉得安妮?贝里夫人是怎样的女性?”
华日辉脸色一僵,似乎没想到柳下溪会问他这个,扭头看自己的搭档文东海。哪知文东海别过脸正盯着打印机,脸上的表情很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注意到他的求救眼神。“我觉得……”华日辉迟疑着,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措词回答柳下溪的提问。他的目光穿过二队办公室的大门望向空荡荡的走廊,可惜一直没有人走过来。他想不明白在警界很有名气柳处长为什么要询问他这个问题。丈夫神秘身亡,身在现场的老婆被警方当成嫌疑人不算稀奇事。可是,他只不过是一名巡警,面对凶案只是一个外行人。柳处长若是想要了解死者的家属,还不如亲自去跟她打交道。他们这些巡警而言,侦破各类重案的便衣刑警有着不一样的存在感。刑警们需要接触各类尸体,目睹他人的死亡,追捕杀人犯与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斗智斗勇。如果心理承受力稍弱一点,晚上回家睡觉肯定会做恶梦。小文的心理承受力比他强,发现詹姆斯?贝里死了后,他只是苍白着脸后退数步扶住门框站稳马上就掏出对讲机向上通报。而他则出丑了,强撑着发抖发软的双腿跑去洗手间呕吐,到现在心里还是闷闷的很不舒服。当年进警校奋斗的目标是为了当刑警,可惜他的志向在第一次接触腐烂的尸体时夭折了,同期同班男男女女三十几位只有他看到腐尸时昏倒过去,最可怕的是晚上持续做了半年的恶梦,彻底断绝了他的上进心。
柳下溪很有耐心地,静静等待华日辉继续往下说。
华日辉的目光游离了一阵,最后直视着柳下溪说:“我觉得安妮?贝里身上有股风尘味,不像正经的女人。”
柳下溪转头看文东海,问他:“你的看法呢?”
文东海正在走神,没听到柳下溪说话。华日辉悄悄推了他的一把,低声道:“柳处长在问你对安妮?贝里有什么看法。”
“什么?”文东海惊愕地看着柳下溪。
“你觉得死者的老婆是怎样的女人。”华日辉只好重复一次。
文东海脱口而出道:“她啊?!外国女人果然不一样!”
这是什么答案?!柳下溪苦笑起来,“文东海,你马上把已经打印好的汉斯画像拿出去派发给区的巡警、交警。”
“好。”文东海应了一声,抱起这些画像走了出去。柳下溪坐到电脑椅上登录局里的区域网把汉斯画像的电子文档发到各区局,加上“特急”二字,标明需要尽快找到此人。做完此事,他回头对身后的华日辉说:“从现在起你负责盯梢安妮?贝里。”
柳下溪带着华日辉去接待室见安妮?贝里,他边走边翻阅她的证词:安妮?贝里跟死者结婚才一年多,死者的前妻去世留下一对儿女,长子十五岁,次女十岁。死者到中国工作一双儿女留在了墨西卡利市。安妮的一位女性朋友是死者次女的老师,死者某一次回国度假认识了她,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从相识到结婚其过程不到一个月。结婚后她没跟着丈夫来中国,留在墨西卡利市照顾丈夫前妻留下来的一对儿女。今年新年的时候丈夫回国跟家人宣布要他们一起到中国定居。孩子们不想过来,她也不想来却经不住丈夫的苦苦哀求。在这个陌生的东方国家,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丈夫的工作又很忙碌,陪她时间不多,她觉得很孤独……。看完这份描述个人情感的证词,柳下溪明白华日辉所讲的那句“口供录得不完全”的含义:她,答非所问。无论别人问什么,她的回答都是围绕着自己的心情与感受。抱怨着语言不通带来的麻烦,饮食不习惯的痛苦,没办法融入周边环境的寂寞。她很少提及她的丈夫,也不了解他的工作,完全沉浸着自我世界里。
第三接待室,二队的唯一一位女警胡英华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记事本,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伏桌哭泣的安妮?贝里。安妮?贝里身后站着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美女,披着一头染成栗色的大波浪秀发,嘴唇紧闭着目光冷淡地盯着安妮?贝里耸动的肩膀。此女身材高挑,超过了1.75米。她发现有人进来,冷淡的视线扫了过来。
“柳处长。这位是死者的秘书殷圆圆。”胡英华见到柳下溪松了一口气,立即站起来向他介绍年轻美女的身份。
殷圆圆走上前,伸出右手以平淡得不近情理的口气问柳下溪:“我们老板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能领出他的尸体?”还没等柳下溪回答,接着又说:“我们已经跟殡仪馆联络好了,希望你们早点把死亡证明书开出来。”
“这话说得……”被殷圆圆冷淡的眼神盯住,华日辉打了一个冷噤,连忙闭了嘴。
柳下溪扫了一眼此刻抬起头睁着哭肿的双眼看自己的安妮?贝里,说:“很抱歉,詹姆斯?贝里的死因有疑有他杀嫌疑。为了进一步证实死因,需要解剖他的尸体才能……”
殷圆圆那双漂亮的柳眉褶起来,用英语跟安妮?贝里说话。华日辉悄声翻译给柳下溪听:“贝里夫人,我国警方认为您的丈夫是被人谋杀的,需要解剖贝里先生的尸体查证死亡原因,需要得到您的同意。”
(以下是华日辉的同步翻译)
“不行,你们不能这么做!”
殷圆圆冷淡地说:“您不想知道杀害贝里先生的凶手是谁?您如果反对警方查明真相,他们会把您当成嫌疑人给扣留下来。”
“为什么?怎么可能拘留我?”
“在中国就得遵守中国的法律,您要知道各国的法律条文不统一。我想,您应该能理解这一点,你们美国的州与州之间法律条文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