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见面堪称魔幻,每个人的表情都藏不住的天崩地裂,江雪律怎么看都是一名高中生。从警生涯十来年,梁晟第一次遇到这么荒唐的事,只比无法破案请跳大神级别差一点。
看这气质长相,这不会是局长家的小公子吧?未来打算子承父业先提前造势。
也不对,他们知道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姓张。
这也太离谱了,他们南流市不是什么大城市,可他们刑侦队的脸面难道不要了?少有听说请顾问,还是请一个孩子来侦破的。
“小梁啊,把你这几天的卷宗拿出来,小江专家没过几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时间很紧凑,你们不要给小江专家拖后腿。”
这句话佐证了众人的判断,还真是高中生啊,现在放寒假?拖后腿?他们给一个高中生拖后腿?
陈姐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她对自己足够狠,手臂飞快蔓延起疼痛,隔着冬春装还挺疼哈,说明她没听错。
还高中生时间紧,他们破案期限就剩下七天了,难道他们不紧?局长这简直胡闹和胳膊肘往外拐,梁晟要绝望了。
他要破案的啊,不是来带孩子的!
强行互相介绍过后,局长还对梁晟命令道:“小梁啊,把你这些天整理的卷宗给小江专家看看。”
众人情绪起伏,终于有人压抑不住了,一个没忍住出言讥讽:“局长,卷宗有,给小同学他看得懂吗?”
江雪律又愣了一下,他还没说话,秦居烈眉头微皱,直直地望了过去。
下一刻他又投向了局长,脸庞冷峻,剑眉下一双黑眸蕴藏着冷锐,似乎在问什么意思?
局长脸色黑如锅底,心头一阵冒火,他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们脑门上,看不看得懂要你说,江雪律横空出世半年,帮忙侦破各种大小案都要堆积成山了,这群小兔崽子半天没收拾要翻天了?
有人在看呢,局长忍了忍,挤出和善的微笑:“少废话快去拿来,我此前一直出于对机密的尊重和守口如瓶,没有跟你们细说,总之江专家的能力十分特殊,跟你们不是一个赛道的!”他也实在难搞,一方面小江同学的身份是国家机密,不能从他这里泄露,另一方面又是科学与玄学的冲突,每一名警员上岗前都默背一条手册相信科学反对迷信,他身为局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赛道?
他们兢兢业业破案,对方走的是后台流?
梁晟把卷宗递上,满腹怨气牢骚,没想到下一秒更特殊的命令来了,一辆警车驶过来,恭恭敬敬停到路边,局长拉开车门:“小梁啊,你去前头开车,路上还能给小江专家讲一讲案情细节,小江专家远来南流一趟,这些天就麻烦你了。”
“???”
不是?他成专属司机了?梁晟如雷劈一样石化了,“我不行!”
没等人反应过来,局长把车门合上了,想了想还是给下属打预防针,郑重其事道:“外援我已经给你们请来了,没破案肯定是你们的问题,哦对了小江专家的本事比较特殊。你们是人民警察,要相信科学,实在感到困惑了,没事把警察手册拿出来背一背。”
“切记,小江专家的身份特殊,不要声张!”
三大队全员:“……???”
撇开后面几句他们没听懂,针对前面的话,什么叫没破案是我们的问题?果然专家是来蹭功绩的,破案了是他的功劳,没破案对方拍拍屁股走人,责任也跟他无关啊?
众人下意识这样理解,纷纷感到一言难尽,心口堵得慌。
这是一辆双排警车,局长没上。江雪律和秦居烈坐在后排,梁晟上了驾驶室,副驾驶是另一名小警员,正是小蔡。
小蔡一上车就鬼使神差道:“小江专家,我感觉您的声音还挺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江雪律只在那一期真人秀里暴露过原声,发音结构有时候会导致说中文和说英文时截然不同,奈何江雪律在节目里说过中文。
下一秒注意到队长的眼神,小蔡正襟危坐,给自己系了安全带,猜测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直觉让他大概猜到小江专家是谁了,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来回盘旋、几度呼之欲出——前几天才破了一起大案的、搅弄北美地方风云的——
一出手破了四十年悬案的,联邦调查局原本都宣告这个案子是一桩彻头彻尾悬案、破案率几乎为零的——
是你吗?是你吗?
小蔡心驰荡漾,安全带束缚着他的胸口,但他的灵魂和脖子不断后仰,几乎要飞到后座。
江雪律在看卷宗,他沉浸世界里的时候,基本上旁若无人。
秦居烈注意到了小蔡的目光,注意到这个小警员满面红光,嘴巴吐了半天吐“t、treasure……”
他轻轻颔首,算是承认了,随后道:“别说出去。”男人落下来的眼神如同能穿透人心一样锋利。
原来网上都说,treasure是华国人,还跟警察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小蔡激动地落下泪水,“局长真的好爱我们,居然请得到。”
这一刻他油然升起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魂飘飘快乐感。
梁晟在开车,漫不经心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又注意到下属的异样,一个没忍住口喷毒液:“你疯了?”还好没让下属开车,否则一头撞上消防栓,他们还得等交警来处理。
后视镜中少年在翻看卷宗,梁晟的性情无差别扫射,心里想:看看看,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看得懂专业报告吗?
他不会要拆字拆句给他解释尸体现象、现场痕迹吧?
不需要劳烦他,因为江雪律有秦警官给他解释,他看不懂的专业名词,秦居烈都耐心告诉了他。江雪律年龄不大,他隐约感受到了一种上课的感觉,秦警官知无不答,真的在教他。
梁晟面无表情,又重新换了一个角度鄙夷:这个小江专家居然真的看不懂,一切现学。
警车行驶到中途,江雪律也看完了,他合上卷宗后道:“梁队长,你能给我讲一讲前三起案子吗?”他手里的是第四起案子的卷宗。
梁队长没吭声。
小蔡双眼闪闪发光,迫不及待道:“可以呀,第一起案子死者名叫陶华,他死在家中,凶手应该是假装成跑腿员上门,凶器是死者家中的水果刀,现场没有指纹,也没有特殊痕迹,不过垃圾桶里的上层垃圾比较新,推测凶手曾经留在现场……”
“第二起案子死者……”
梁晟偶尔从旁补充一些细节。
他不是给一个孩子陈述案情,他讲述的对象是秦居烈这个刑侦支队长,怎么看破案都只能靠成熟稳重的他们。
随着一句句描述。
江雪律眼前浮现了一个个浮光掠影般的画面,可惜是口述的,始终隔了一层迷雾,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能先去第四起命案的现场,再去第一命案的现场看吗?”
梁晟面颊抽搐了一下:“……”
警车前往了现场,后面跟着的三大队警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回警局了吗?梁队怎么又去现场了,现场都已经被他们摸排完了啊!
大家急急忙忙打方向盘,到下一个路口开始返回。
梁晟不指望一个高中生能做出什么,却没想到对方比他想象中还不专业,进入命案现场,居然不知道要戴鞋套。
梁晟大吃一惊赶紧让手下拿了几双新鞋套过来。
“会套吗?”秦居烈目光下移,江雪律:“会的。”
少年扶着墙,给自己轻轻套上了。如果说犯罪分子在疯狂的吸收经验,努力完善自己的犯罪体系,那他也如海绵般吸收一切知识,犯罪者的想法和警察的经验技巧,一点一滴的学习,不断地完善自己的能力。
这种变化短暂,可迟早聚沙成塔。
这个案子昨天发生,现场还没处理好,一片血腥狰狞,空气中铁锈味混杂着冷空气始终挥之不去。三大队小心翼翼地开了灯,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仔细一看,墙壁上、沙发套都喷上了甩溅血。
江雪律还是第一次直击最鲜活的命案现场,他不适应地退了退,手落在鼻梁上,秦居烈见状递过一只口罩。
江雪律从善如流,少年戴上口罩后,挡住了鼻腔和大半张脸,目光定睛一看能看得出微微上挑的双眼皮和镇定的黑眸。
只是见到这口罩,在场警员都绷不住了。
什么专家抵达现场还要戴口罩?且不说现场血腥味和尸臭味远没有刚发现那么重了,这戴口罩的行为也太外行了——
局里有规定,除非重大血腥和高度腐败命案现场,否则不能戴口罩、不能封闭嗅觉,因为他们要判断空气中是否有容易忽略的刺激性气味,譬如酒精、汽油、化学药品、腐败气体的臭味等。
五感是能帮助人提取到数量庞大的现场信息。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场面陷入僵局,越看越觉得这一切简直是胡闹。一方面他们又想这小专家还是戴口罩好了,万一在现场吐了,他们技术队还得来打扫。
没想到下一秒,他们看到少年缓缓闭上了眼,在现场来回踱步,痕检刚想阻止,忽然发现对方嘴里在说话:“我看到了一个画面,第四起案件跟前三起没有任何联系,这是一起顺风车杀人。”
梁晟的眼睛猛然睁开,惊讶了两个瞬间,随后又觉得对方说了一句废话。这点连水货教授都看出来了。
他们早上也向媒体辟了谣,第四起案子是一起模仿案,让媒体下次写稿认真靠谱点。新闻应该前后脚推送了。
实际上这起案子根本不需要江雪律来破,因为他们提取到了半枚模糊残缺的指纹,半枚指纹不如一枚指纹好使,比对结果稍微漫长,可只需要在数据里进行筛查,嫌疑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一般登场亮相要先声夺人,奈何这个小专家半天说了一句废话,大家自然打不起精神来。
如果换做别人,梁晟早就一脚踹过去了,让你装逼。可这是局长费劲辛苦请来的专家,局长这座山压下来,他只能烦躁地皱了皱眉,尽量配合道:“您说得没错,这是一起模仿案,您真是真知灼见。”
他这么优秀的捧臭脚,没得到任何反应。
少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走的是边缘,几乎是踩在技术员的心尖上,让他们嗓子眼一阵阵发紧。
下一秒江雪律停下了,他低下头,开始陈述案情,他那双沉静内敛的眼眸闪过光华,“这是一起模仿作案,凶手是熟人,他的审判罪名根本不成立,死者没有挪用公款、也没有贪污索贿,仗着死人无法开口在泼脏水。”
如果说这一句话警方调查过都知道的话,下一句却让大家目瞪口呆,少年平静地道:“凶手今年二十九岁,我看到死者叫他大罗,也许他姓罗?他跟死者是好兄弟,他们是南流市管辖之下乡镇出生的人,他们从小便在同一所小学、一所高中、一所大学,他们一直都在挣扎在温饱水平线上,穷困时还能互相安慰打趣。”
“可近五年来他们境遇截然不同,死者光芒万丈,他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连工作都是死者介绍。一切的起点是死者开始买房、买车,凶手便无法自我控制地在暗地里说好兄弟的坏话、陷害和诋毁……”
江雪律看到凶案发生当天的场景:凶手持刀杀人后,一连捅了无数刀,血液喷溅在白墙和流苏窗帘上。
凶手慢慢冷静下来,他开始在现场来回踱步,这是杀虐后的冷却期,俗称理智回笼了。
少年慢慢吐出对方的情绪:“畅快、开心、悔恨,不敢直视——”这些情绪在凶手脑海里翻江倒海,来回交织。
“他很熟悉家里,留下了审判书,拿起了拖把,一路拖行到门口。”
梁晟目光望向现场警员,发现对方听入神了,注意到他的目光,飞快地点了点头,嘴巴无声张合,用唇语道:“确实没了半套清洁工具。”
这套清洁工具在市面上售卖时都是配套组合,没了一部分,很快就被警员发现了。
至于犯罪动机,江雪律也看到了一个画面:两个年轻人在酒桌上喝酒,这个时候彼此一无所有,感情纯粹又真挚。
死者落难时,凶手是真心想帮助。
死者发达时,凶手也是真心感到嫉妒,感觉几乎喘不过气来。
人性之复杂,让一切变了质。
凶手在想,发财的机会为什么不是落在我身上?天上掉馅饼为什么砸中的是他,不是我?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混出来的,他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清楚,他早先看上去也不是一副有出息的样子。
当凶手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心跳加速,翻来覆去地想要记下每一个细节,心里想着:这一切真是天赐良机!
江雪律沉吟片刻后,继续道:“死者没什么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你凭什么那么优秀,你发达了为什么不给我捐钱,我们明明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和最好的兄弟。你自己年薪两百万,为什么给我介绍的工作仅有五六千,五六千的工资到手能干什么花,连你那套房子半平米都买不起,你该死啊!那些“贪污索贿”的罪名与其说是死者犯下的,不如说是凶手潜意识在幻想,幻想自己身居高位时会怎么做,在不甘平庸的日子里,他不断心怀恶意地揣测,也把这份没有来源的想象强加在对方身上,认为死者一定这样做了。
“???”所有警员好半天才回过神。
等等他们没听错吧,“凶手”的指纹才录入数据库,比对结果还在路上,一切悬而未决,小专家就已经说出凶手的姓氏年龄和犯罪动机了?四下无声,每个人一个个嘴巴张得无法合拢,直到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技术员在工作群里发了凶手的证件照。
这枚指纹还真属于一个姓罗的男人!
众人齐齐打了个激灵,一种刺激神经直冲天灵盖。一片死寂中,还是队长回神快:“还等什么!?”梁晟拍了一个下属的脑门,“动起来,凶手都知道是谁了,快去抓啊!”
仔细听梁队长的嗓音也拔高了几个分贝,凭空掀起了些许波澜——他爹的,从警十来年,他也没见过这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