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市公安局的公众号,常年发布官方文章,类似“年底了要积极打击犯罪”、“发布一些防诈骗小妙招”等,基本没什么市民关注,今天流量引来了一波暴涨。
傅明川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说实话,公众号这个操作实在复杂,为了成功登陆上去看侧写,他切了好几次都不成功,也可能是他心浮气躁,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找到那份侧写,第一时间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傅明川的妻子也想看,他便一边读,一边念给妻子听。
这一听傅母听得浑身发冷,双手紧攥在一起,哑声道:“这、这姓蔡的专家说的都是假话,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他根本不了解我们家发生了什么……可这姓江的专家为什么描述得如此活灵活现……”她的语气既不满又痛苦。
这是警方公布的嫌疑人侧写画像,别人典型地看个热闹,他们二人却看得脊背发凉,大冬天的额头不断冒冷汗。念到最后,傅父也死心了,他嗓子舌头干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奏,去报警!!!”
他们匆匆忙忙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互相扶持着出门去了警察局。
梁晟问道:“短信点击率有多少了?”
技术员回答:“放心吧梁队,我们前几日每天都有发布注意安全的短信,今天多发了一条,还是官号,不是诈骗短信,该看的应该都看了。”不想看的人,无论他们怎么发,迟早也会伴随一堆垃圾短信沉底。
梁晟本来心里没底,看到短信公司传回来的消息,点开阅读量有一半,口气笃定道:“我相信,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这段时间案子陷入僵局迟迟没有进展,三大队日日心胸郁结,很久没有这般胸有成竹的口气了。
夜幕降临,江雪律脸庞有些困倦,这是正常现象,他昨天晚上有点认床,从早上七八点醒来后一路在几个命案现场奔波,到了下午早已经疲惫极了。眼皮如灌铅一般沉重,身体不受他控制地变得柔软,呈现出一种体力不支的现状。
秦居烈感应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梁队长,今天先到这里,有事直接联系,我先送小江专家回去。”
“哦哦哦好。”大家后知后觉地拍了一下脑袋,他们是刑警,早已经习惯了轮班和熬夜,普通人可扛不住。
“要回去了吗?”
“回去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他们待在警察局里也是一起等待,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明天再来。
“小江专家、秦警官,你们不用打车,我开车送你们。”梁晟大步迎上去,把想凑过来的几名下属推开,早上他怠慢着来,想到给一个高中生做专属司机就满腹怨气,晚上是恭恭敬敬送出去。
回宾馆的路上,江雪律还是无精打采,他拿出了耳机,想听一点振奋精神的曲子,没想到随机播放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江雪律想切掉,奈何这首曲子他也很喜欢,是他心头好,手指在耳机线上停顿片刻没舍得切换。
没想到才听完前奏,渐渐地,他眼皮开始闭阖,一分钟后他睡着了。
前排的警员们注意到这一点,大气都不敢出,讨论案情的声音自觉地低了下去。
秦居烈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精力和在座成员一样,无论是熬几个通宵破案,还是彻夜开案情讨论会,他体态仪表永远一丝不苟,风衣和长裤不会有皱褶,直到今天——
路上经过颠簸的石子路面,江雪律的身体被安全带牢牢绑住后排座位,头被颠得微微撞在玻璃上,冬日浓雾笼罩着玻璃窗,映衬着他的眼睫毛细密浓黑,根根分明。
少年长得好,他呼吸绵长,眉目舒展,如果不是白皙额头上那一点点玻璃撞痕破坏了这份美感,一切更赏心悦目。
十六七岁的孩子,额头一片红,疼得在睡梦中微微蹙眉,这算什么事啊,谁见了都不忍心。
梁晟如果不是开车,自己都想把安全带解了,别撞玻璃了,靠我肩膀上吧!这样睡得香。
秦居烈解了对方的安全带,正准备让人躺下来。解开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身躯就往旁边微微倾倒。
男人的手指冰冷,触碰到温热的脸颊时,这冷热碰撞很难产生舒适。江雪律下意识地躲了躲,躲了两次,成功倒下了,却没倒在准备好的枕头上,而是一处硬邦邦的大腿。
躺下时,江雪律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困倦,席卷了他的身体。
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想要在这里安眠。
就这里了,我眯一会儿,别吵我睡觉,好吗?
警员沉默了,人小江专家即使睡了,神志迷茫着呢也不傻,知道男人的肩膀和大腿,哪个地方好睡。
秦居烈神思有一瞬间恍惚,少年缓缓贴过来时,他下意识地拉了人一把,可刚触碰到少年冲锋衣的帽子,抬起的手就放下了。
低头扫去,少年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在脸颊打下两排扇子般阴影,每一根睫毛似乎都诉尽了主人的困意。
……算了,这一路辛苦,孩子想睡就让他睡吧。
他缓了缓神。
转开那一点心神不宁。
“到了。”梁晟下车了,也没拔车钥匙,谁也舍不得把一个睡迷糊的专家喊醒,索性这辆车就停这里了。他们寻思着江雪律也需要一个代步工具。
也许是地表的寒意让人生出倦意,也可能是车内人睡颜如雪花落下般无声静谧,秦居烈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当视觉被黑暗覆盖,感官就会变得灵敏。少年人枕着自己大腿,让那一片地方肌肉时刻紧绷不敢放松,裤子产生了不可逆的皱褶,身躯其余地方又是松弛的。
秦居烈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常年无休,很少有这般安宁的时候。
寒风吹了几个小时。
汽车里开着空调,隔绝了窗外的风声,温暖如春,江雪律醒来手脚还有一点松软的余韵,他吸了吸鼻子,“……”
他爬起来,眼前视野还朦胧的,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裹挟着他的神智。
直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撞入他的眼帘,一道修长的身影就坐在他旁边,赫然是秦警官。男人轮廓刀刻,昏暗的车内部灯光在对方眉眼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对方静静与他对视,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也许有,并不多。
江雪律礼貌地喊了一声,“秦警官”。片刻后少年心生恍惚,支起身子,眼眸带着几分困惑。
这小小的车内就他们两个人和一件宽大的外套。
上车前是什么情况来着?有多少人来着?
……为什么他靠着别人的腿睡着了,他又睡了多久?都到宾馆门口了,为什么不叫醒他呢?
江雪律茫然地下了车。
——
案件发酵需要一段过程,梁晟信心十足,只是他唯独没想到,事情会发酵得那么快。确认侧写的正是自己儿子,傅家夫妻俩当天晚上就出门报警了。
傅父一进警察局,先说了自己要报警,说着说着忽然激动得口鼻喷火:“我们想知道这篇侧写文章是谁写的,一直在骂我们,都没有停过!”
这名先生大发雷霆的样子,小蔡不得不引起重视,他接过手机认真看了一遍,解释道:“这位先生息怒,这篇侧写原文是蔡教授写的,蔡教授是互联网上一名小有名气的犯罪心理学研究领域的学者,他没有骂你们。”
至于文章是警局内部一名内勤文员紧急捉笔的,字字句句没有精雕细琢但也如实复述,根本不可能存在骂人的词汇,一定是这位老先生敏感了。
那名负责发文章的小警员,听到前台吵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走出来为自己辩解:“发之前我都给领导看过的!没有威胁、辱骂等词汇!”他们公安局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这一吵闹把绝大部分警员都吵来了,梁晟正好回局里,“怎么回事?”
傅父激愤难当:“他是没有骂我们,可他说的一点也不准!还说都是父母的责任!怎么就不是骂我们了?”高敏感的傅父完全破防了,“另一篇江专家的是什么人,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说起这个,傅父脸色有些微妙,正是对方什么都知道,他口气下意识收敛。
这个姓江的专家,一定是一名温和有礼的学者,他洞悉了人性,更透过阅读者的文字挖掘出他们内心不断想要隐藏的辛秘。
很难形容夫妻二人的心情,两篇侧写放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就看一个乐子,真假难分,真相中心漩涡里挣扎的人难受欲死,不敢相信警方居然掌握那么多,他们一点侥幸心理也没有了。
一边被这个蔡教授内涵,一边又被这个江专家安抚,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贯穿下来,也让他们升起了报警的念头。
“我来报警,我儿子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连环杀手,你们侧写得没错,他从小就与众不同,他最早的杀人行为追溯到少年……”
什么?
凶手父母真的来报案了?三大队的人心里一紧,杀人犯罪史最早能追溯少年时期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