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沈明谦说:“我想请你们吃饭。”一放学,四个人就聚首了,打了一辆出租车挨挨挤挤地来了茶楼。
沈明谦坐前方,系好安全带。
江雪律、封阳和周眠洋坐后头,封阳想起,去年九月江雪律骑车把自己摔得一瘸一拐、考试时脸色煞白深陷梦魇,这些事情他还记忆犹新,忍不住就往旁边坐了坐,生怕自己挤着看上去身娇体贵的学霸。
他这一屁股往旁边抬,江雪律那里是宽敞了,周眠洋被挤得够呛,一路上心情不免有点窝火,低声道:“你为什么跟着过来,这笔抓逃犯的奖金有你什么事儿啊?”
封阳扭头,小眼神满是理所当然:“都是同学,见者有份嘛。”况且去这家茶楼还是他提议的,班长很轻易就答应了,稍微复述一下两人对话。
“请吃饭不如去封记。”
开在寸土寸金、闹中取静之地的茶楼,本身就不是什么便宜地方。鼎鼎大名的茶楼,几乎是燕岭的招牌之地,征服了许多老饕的口腹之欲。
“不好吧。”沈明谦有钱也不敢这么浪。
封阳:“我家开的,报我的名字,可以给你们打五折啊。”他直白说请客,班长肯定不愿意,他决定事后再偷偷把小票撕了。
什么,五折?
“那就麻烦你了。”沈明谦迅速从善如流。
他们就这样毫无察觉地迈入了警匪交战之地。
—
秦居烈沉默片刻。
从江雪律一出来,一旁的警员发现秦支队神色很不平静,搭在方向盘的手,手背处的青筋微微突出青紫纵横。
尤其是d队来了一句:“嫌疑犯有枪。”
一下子把气氛推向了凝重和风口浪尖。
奈何驱赶借口不好找,这群孩子已经坐下了,那毫无提防的样子也令人揪心,必须得想办法做点什么。
最起码要提个醒。
在这时,江雪律忽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圈,他的目光自然落在梁老那一桌,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各个点位负责蹲守的刑警队人均紧张起来,不确定他在看什么。
服务生距离江雪律最近,他心脏轻轻狂跳,一时间有些感激涕零:小江同学一向聪慧敏锐,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谁料下一秒,江雪律下颌微抬,收回目光,清越的嗓音徐徐道:“我不会点单,跟隔壁老先生一样就好。”
不会点餐没关系,copy一下隔壁桌。
敢情你看了大半天,一直在看别人餐桌上的菜色?伪装成服务生的便衣身体微僵,眼睛微微大睁,他示意稍等,慢一拍地翻菜单:“好的这位小客人,那位老先生点了凤龙呈祥一套、鸳鸯奶茶两杯……你们是四个人,要不要调整成……您看这样可以吗?”
梁老全程一直在看他们,注意到这一幕,似乎感到分外有趣,和蔼的面容上闪现笑意,“是一个机灵孩子,不知道选什么,看别人餐桌上常见什么就一目了然。”
冲着这句夸奖,助理特地多看了一眼隔壁桌。
他一双平静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江雪律,没发现这个被夸的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江雪律的随身打扮,少年放在椅背后座的书包是耐磨损的布制,工艺上透着一股廉价,连卡扣都坏了。对方又全程低垂着眉眼,看上去极为安静木讷顺从。
这样的高中学生,街上随便一大把。
精明的助理收回了目光,语调平淡道:“义父,一介平民小子,收获您一句机灵,足够他三生有幸了。”
“惯会夸张。”老人再度笑了笑,这一下却顿住了,他年纪大了,不能多笑,才笑几口就咯痰了,开始疯狂咳嗽,黑色风衣下骨瘦嶙峋的身躯好似一折就断,声音也沙哑如破锣。
“义父,您没事吧?”
“没事。”老人摆摆手。
服务生想要提醒,见江雪律拆开了碗碟筷子,他手持一壶热水赶紧走过来,“客人,我帮您烫一下杯盏吧。”
枪支的存在,令他谨慎的态度不免更加小心,往筷子上浇水,接着浇水的动作想跟江雪律挤眉弄眼一番,谁料,没等他跟人多说两句——
“现在知道失业危机,想来殷勤服务了,晚了你。”
封阳冷冷一句话,又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梁老和助理的目光再度望来。
“…………”同样是高中生,这臭小子的嘴巴怎么就堵不上呢。服务生他心里清楚,现在自己隐藏的身份又多了一个,颐指气使少东家手下的一名服务生,只能哀叹一声,少爷叫得极为麻溜。
“少爷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的碗筷也烫一烫。”
“来了。”
“快点上餐品啊,我们饿了。”
服务生忍着翻白眼的动作,筷子烫得又快又好,“马上了。”
梁老又笑了,捶了捶腿脚。
“年轻就是好啊,说话中气十足,我老咯,不中用了。”
隔壁桌这几个孩子,最大恐怕不过十八岁,让老人想起了漂洋过海的那段光辉岁月。助理听闻,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为老人斟了一杯茶,风衣下卷起一小片弧度,隐隐有枪套的痕迹,“义父莫要妄自菲薄,您今年也不老。”
这枪暴露出的一幕比较隐蔽,如果视线对上了也许有收获,偏偏江雪律恰好没抬头。
车上的监控视听屏幕上,不少人为错过这一幕而惋惜。车内光线昏暗,秦居烈气势冷厉,眼睛牢牢盯着这变幻莫测的一幕。
蒋飞拍了拍椅背支起身子。
他本来在抽烟,战斗之前来一根是国际惯例,他嘴里咬着烟预备着提神放松,咬肌有力,把烟屁股咬得死紧。结果江雪律一出来,他嘴一松,烟直接给吓掉了。
此刻正哆哆嗦嗦地捡起裤子上的烟头,不知道嘴里喃喃自语在念叨什么。
仔细一听是“那孩子没发现,行动得取消了,老秦。”
江雪律的黑色书包里,手机开了静音,无论怎么拨打电话,始终如隔了一层屏障结界,将电子产品无声无息地牢牢笼罩在其中。
—
点了单,服务生推着小餐车过来了,他还是没有放弃想要提醒的念头。显在面上凝重古怪,全靠强大的掌控力把情绪压了下去。
“客人,你们点的餐品来了。”
周眠洋感觉这个服务生很不对劲,一种难以形容的少年直觉驱使着他开口道:“你刚刚似乎很不想你们少东家坐下来,莫非你——”
被看出来了?
服务生这一刻简直是心惊肉跳。
完了这两桌挨那么近,如果这孩子选择戳穿他的身份,一切前功尽弃。这群孩子真是不走寻常路,总在迟钝的地方迟钝,在不该敏锐的地方很敏锐……
对讲机里有警员也快速提起一口气,“不好秦队,我们人手要暴露了。”
“你们今天弄了预制菜?”周眠洋道。
“……”这餐车滚轮不太行,服务生微微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地上。好悬他撑住了,否则这一叠小山般的蒸笼屉就得落在地上了。落在地上不要紧,下边夹带的小纸条,他得传递给小江同学,不能给犯罪分子发现了。
隔壁桌传来老人开朗的哈哈大笑。
“……咱不是,客人放心,这些餐品都是后厨纯手工,现做现蒸的。”万幸的是没有暴露,服务生松了口气,他这些蒸笼是亲眼看着后厨警员现蒸的,这一切还是能保证的。
“小朋友。”老人笑出声,“这家封记茶楼可是本地老招牌,从上个世纪存活至今,不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他们若敢弄虚作假,可骗不过我的舌头。”
“……周眠洋,我们茶楼不会出现那种事!小心我告你诽谤啊!”封阳狠狠瞪了一眼周眠洋,又警告地盯了一眼服务态度等皆透着可疑的服务生。
服务生:“……”
他颤抖了一下,他从餐车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屉蒸笼,又取了几样餐品做掩护,这蒸笼被他做了一点手脚。他把东西放在玻璃桌上,手指轻轻一转,优雅地旋转了45°,随性又轻巧地转入江雪律面前。
服务生嘴角的笑容微微上扬,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只要小江同学取下这个竹编小蒸笼,一定会看到他们的纸条,奶黄包下粘着的小纸,为了不打草惊蛇,写了一个字“秦”,谁曾想——
“哇奶黄包和虾饺上来了,我先尝尝看。”周眠洋伸出手,玻璃圆桌倏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那蒸笼都不知道被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服务生。
别转了,别转了。
传递情报失败,服务生脸色很糟糕地推车离开了,他伸手扶上耳麦:“秦队,不行了,这群孩子他们真的没发现,取消行动吧。”
目前的情况比想象中糟糕,坐下了的桩子不容易走。即使小江同学发现了也没什么用,他们都坐下了,没有理由地贸贸然离开只会打草惊蛇。
监控大屏幕上,本来重点监控对象是一号桌,现在又多了一桌。一桌是隐藏在江州市下随便能淹死小鱼小虾的富商和杀手,目前已知有一支枪,另一桌是四个年轻人,他们都穿着同款校服,脸上是青春昂扬的笑容,欢声笑语接连不断,这般无忧无虑对峙的情况微妙又焦灼。
察觉到一点反常。
秦居烈对话道:“监听一下,他们在聊什么?”
他们还没放弃。
说实话,这四个年轻孩子要是出现在校园偶像剧里,换一个场合都要被人感叹一句“青春真美好”,出现在警匪片里则……
三分钟后,服务生假装收盘子,很做作地路过第二次,众人屏息瞬秒,很快对讲机里传来一道声音,“秦队,小江同学可能没发现,那群孩子在聊游戏……什么A区地图、西南方向95独狼,聊得挺热火朝天。”
“……”
有点耳熟但不多。
“这是什么?”秦居烈回头,询问年轻警员,年轻警员很顺畅就答出来了,一点也不磕巴:“秦队,这是一款市面上很火的射击游戏。”
秦居烈凝神沉思了半晌。
还是不确定,这到底是发现了没有。
泊车位的面包车上,a队:“a队说话,秦队,目标人物已经抵达,正在靠近,独身一人正左顾右盼,周围民众有三,不确定目标人物是否携带武器,请求下一步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