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英等人还在清点人数,远没有清点到四人,此时一通电话打进来,是张如英没见过的号码。
张如英手里有事,执勤期间不允许接无关电话,他想都没想,划拉了一下把号码挂了。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又拨打了一次。期间张如英又清点两三个囚犯,发现警服裤腿里的手机在嗡嗡震动,像是烦人的小蜜蜂,他皱了一下眉,又是那个不熟悉的号码。
发现他不接,电话在嘟嘟嘟五十秒钟后挂掉了,屏幕黯淡了下去,紧接着不出三四秒再度亮起,一串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左边是红色挂掉,右边是绿色接听。
真是锲而不舍啊。
张如英脑子回忆了一下,依然不知道是谁。
家人早把他的工作表倒背如流,非常体谅他的工作,也知道极端恶劣天气发生,警察都要在第一班岗位上站到最后,一般不会赶执勤时间给他打电话。
同事上司领导的号码他均记录在名单中,谁给他打电话?
同事发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张哥?你快点点名啊,监狱长在催了,你进度可落后了。”
“没事,我好像遇到诈骗电话了……”张如英重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理智告诉张如英,该拒绝这通电话,情感和直觉又告诉他,不会有诈骗电话挑恶劣天气来调戏一名警察。推销电话也有可能,反正他不买保险也买不起房。
想了想,张如英把名单往同事手里一放,“我这里还有几十号人,你帮我点一下。”
说完他走到僻静一旁,手指一滑选择了接听,“喂?”
“请问……”张如英还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听到了一群嗓音稚嫩的少年少女尖叫声,“来电了!!!”、“呜呜呜电来得好快,我不想上晚自习!”、“大家不要吵!”
张如英:“……”
给他打电话的是谁啊?他后悔在工作期间接听这通电话了,刚想果断挂掉。
对方那头的人也顿了一下,意识到这背景音实在嘈杂,对方脚步声也往幽静处快速走了走。生怕自己被当成无聊分子,对面的少年口气冷静地快速切入正题道:“请问是小张警官吗?我是江雪律,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话音落下。
张如英以为自己幻听了,也许对面那头电话沙沙声又很吵,导致他听错了。
“你说你是谁?”
他似乎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我是江雪律。”
“小江同学?”张如英眼睛猛地瞪大,呼吸开始急促,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机,口气起起伏伏中透着不敢置信,“小江同学,是你?你好你好,我是警号XXXXXXX的一名警察,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张警官,这解释起来就很长了,现在来不及了。”
江雪律看到了,无数警员出动,全副武装地在山林间,漫山遍野寻找逃犯,张如英在无数间民房留下号码,对村民说:“这是我的号码,你们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给我打电话!”
村民拍着胸脯保证:“好嘞张警官,如果我们发现了什么,一定会打电话报警。”
这个场景重复多了。
江雪律自然就记住了。
张如英心情还是很激动,他强行让自己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什么来不及了?”
天真如他,还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蓝泊山监狱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即使他跟同事说,大家也不会相信。
距离二零一四年过去几年了,各地加强守备警力管理后,再也没出现类似的越狱事件了。
江雪律快速切入正题,他像点名一般,一口气念了四个人的名字:“张警官,蒋文林、曾嘉礼、孔松、郑思源……他们……”
“……”张如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他之前穿过风雨,身上制服还湿淋淋,所以他感觉自己再度幻听了。江雪律口里吐露出的四个人名,非常的耳熟,正是太耳熟了,他胸腔难免震动。
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知道,蓝泊山监狱里犯人的名字。
再稍微想起对方那捕捉犯罪的天赋,一种可怕的联想呼之欲出。
他想起电话刚接通时,风声凄雨的呼啸中,江雪律那句过分冷静的话,言犹在耳,“小张警官,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不要害怕。”
在场的同事已经凑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能让一名狱警害怕?
“他们越狱了——”
话沉甸甸落地了,所有警员身上的寒毛瞬间炸开,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不顾黑夜他们拿起警用手电筒冲了出去,回到牢房,拼命喊着:“蒋文林呢?人在不在?”
“曾嘉礼呢,三号牢房的班长呢,有人看到曾嘉礼没有?”
“孔松呢!?”
“郑思源呢!?今天提前锁寝了,有人注意他了吗?”
狱警们的口气十分严厉,一口气点了四个人,一句比一句音量拔高到骇人,囚犯们不明所以,隐约察觉到其中山雨欲来的诡异,也帮着配合地找了起来,掀开薄被、去了厕所,每一处都没有放过,“报告警官,没有发现!”
“报告警官,人还没回来。”
这一瞬间冷汗浸透制服,张如英死心了,气都没顾上喘匀,他火速拿出对讲机,报告给上级。
新上任没两年的监狱长,在接到下属电话前,心口有所感应般一紧。
他才下达部分通知,因为手忙脚乱,什么都需要他来决策,这时候来电话,警用对讲机甚至爆炸般插入无数话语,他当时就猜测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事实不出他所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骇人,在现代防守严密的监狱里,四个囚犯趁着台风天跑了。
临走时还袭击了一名狱警。
这种事情传出去,整座城市都要震动。
三分钟后,监狱控制中心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暴烈的蜂鸣警报响彻长空,所有囚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怯怯不安地躲进了寝室。所有警员出动,一辆辆警车从山上飞驰离开。
“通缉令已经下发,找四个人!”
最高层下令。
还好小江同学及时告知,事情发生不过一个小时,如今还能挽救。
市局反应很快,抽调人手在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设立了路障,所有经过的车辆必须严格检查。
这是正常决策,既然四个人团伙作案一起逃跑,必须将四个人一起擒拿归位。
偏偏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张局接听起来,嗯嗯两声后脸色微变:“小江同学,你说什么,逃犯很狡猾,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江雪律点头,“是的,他们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分开了。”
张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几乎克制不住骂人的冲动,这是什么人才,团伙作案一般都极有感情,一起逃亡生涯,结果这群人一点也不走寻常路,居然刚出狱就选择分道扬镳。
你们连散伙饭都不吃啊?
如果警方按照四个人头去找,很可能擦肩而过。
—
另一边,惊天四人越狱团队,正驾驶着警用巴士车来到山脚下,他们冒着风雨,一路高歌。
临近市区时,他们知道不能开车前进了,市区的盘查极为严密,他们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一起惊天逃亡,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
蒋文林心情很好。
墙外的世界果然与众不同,远远眺望他能看到无数的交通枢纽、无数人来人往的人群还有钢筋水泥般的高楼大厦,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透着一股沁甜。而在蓝泊山的日子,管理森严的牢笼里,永远无法摆脱那种窒息感。
这是自由的味道……
孔松和郑思源也很激动,他们竭力压抑颤动的身体,从蓝泊山监狱门口驶离,一路看到山川河流、村庄乃至农田,目不暇接的景象,他们看也看不够。
这场越狱行动中,蒋文林毫无疑问是犯罪首脑,核心智囊,他负责统筹规划和伪装狱警,而曾嘉礼观测天象还演练了整个过程,还曾出手报废过科技。郑思源之前在零件加工区工作,私下昧了不少铁料,还借用工作台,花了一年时间,给自己打造了一批开锁工具。他一路开锁,手铐脚镣落地,让他们行动彻底没有了阻碍,连警用车都是他负责撬开。孔松则负责偷袭狱警,掠夺走了对方的制服和装备,最后他更是充当驾驶员,一路将警用巴士车驶离公路。
四个人,紧密联系,配合默契,整场行动中,缺一不可。
他们也成功了,他们逃脱出了高墙。
他们证明了自己,一旦消息大范围传开后,他们会声名远扬,令整个社会震惊恐慌。
不过……聪明人都知道一件事。
越狱和逃亡实际上是两个概念,越狱成功了,不代表逃亡就能成功。
曾嘉礼作为名校毕业生,他能针对这场越狱行动展开无数的成功分析,为什么会成功——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有信念,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暑交替的忍耐观察,观察每个狱警的排班、巡查机制、警力的巡逻范围等,他们向无数进来的新人囚犯打探外面的世界,更摸索了地形制定了计划,他们观测天象,寻找最合适的下手时机。
世界上两种东西最可怕,一是聪明的人想改变命运,二是聪明的人执着又认真。
他们会成功,一点也不意外。
初步的挑战已经达成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挑战,从他们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就出现——
自然是逃亡。
他们逃跑的消息,最迟两个小时内会被监狱方知道,这时候警方一定会出动大量人手高压搜捕。四个人一起逃跑,无疑是显眼的。
曾嘉礼冷静地分析局势:如果他们分开,分散成四人各奔东西,逃亡成功几率也许会上升。可如果他们不分开,他们抱团,逃亡失败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这四个人团队中,有两个是不稳定因素。
孔松头脑简单,光有一身力气,缺乏反侦察能力,骗不过警察。而郑思源这个男人老实巴交,心理素质不行,不会撒谎更不会伪装,很容易露出破绽,这些都是容易导致行动败露的导火索。
我并非性情凉薄,我只是客观实事求是地推导出一切……曾嘉礼心中喃喃道。
当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曾嘉礼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画面:孔松摔杯子,第一次是两凸面,第二次是两平面……
他看了蒋文林一眼,聪明人之间从不需要多废话。蒋文林心领神会,面上笑了笑。
他道:“兄弟们,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除了早有预料的曾嘉礼,另外两人都惊了。
“分开?为什么!?蒋哥,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刚呼吸一口自由的口气,你不要我们兄弟仨了吗?”
“对啊蒋哥,我知道你要偷渡,我可以跟你一起。你跟你逃往海外,我什么都不会,不过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心情好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孔松语无伦次,一米九的男人态度激烈:“不行!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蒋文林擅长引导,他一开口就充满了沉稳安定,他努力安抚同伴恐慌的心情,“你们别急,不是我抛弃你们,是警察——”
“警察?”
“没错,是警察。”
“警方知道我们逃跑后,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这时候我们四个人还在一起,行踪就很显眼,我们必须分开。”
“这……”是有这样的道理。
这场越狱成功后,孔松对蒋文林的崇拜抵达巅峰,在他心中,蒋文林的存在感已经超越了神明。
孔松对蒋文林言听计从,他跪在地上,膝行两下过去:“蒋哥,我本来都被判了无期徒刑,终生不能假释的人了,本来就只想搏一搏,没想到还博成功了,我出来了。我的脚站在江州市的地盘上,这种事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是你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
“蒋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文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在安抚忠诚的家犬:“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不能前功尽弃,从今往后,警察是猫,我们是鼠,这一辈子注定了要躲躲藏藏,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各自散开逃到天涯海角,投奔新的生活,跑到警察抓不到的地方,让他们一辈子也抓不到你们。”
警察一辈子也抓不到。
这句话对逃犯来说,真的是比什么恭喜发财、身体健康实在,胜过千言万语,一句最好的祝福了。
“蒋哥,我会想你的!”孔松热泪滚滚而下,神色依依不舍。
“不要想我,我们纵使分开了,可有缘自会相聚。”
这句流传千古的话,拥有无数的魔力,给予了无限想象。
孔松被鼓舞出了力量。
蒋文林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警方一开始会在城市里布控设伏,按照四个人的行踪去搜寻,直到查无所获后,才会调转思路,猜测他们已经分开了。
接下来的场景,警方事后在高速公路的道路监控里发现,四人模糊的影子,在风雨中挥手告别,分别逃往了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远远还有一句几乎难以辨别的呼喊:“这一场台风影响会持续一周,是我们躲藏的最好时机,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一边,警方在开视频会议:“小江同学,你是说,他们为了针对我们四人搜寻计划,早早选择了分道扬镳?”
“是的。”
蒋文林他们智商绝顶,预判了警方的预判。
可是在江雪律的帮助下,警方也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中的预判。一场轰轰烈烈的猫鼠游戏,如今正在风雨肆虐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