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越没有料到眼前这一切, 但这不怪他。
时间允许的范围内,他已经做足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夜晚丧尸袭入村子,村民会尽可能躲在屋里不出来, 除非男人事先有准备,不然不可能突然钻出这么多村民。
在地下走廊推车时李子越也刻意留意过周围一切, 没有发现哪里还可以藏人。
再者说,如果男人真的有准备, 早在张敛掐着他脖子的时候就让村民出现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而且仔细数下来,在场的村民数量依然比不过所有玩家,村民也不知道玩家是否会闯进这个角落, 此刻藏着不出来才是正解。
他们为什么会躲在这里, 难道是为了守这两车的新娘?
李子越沉住气。
新娘由那女人看管……难道是那女人……
他看着孩子脸上残留的彩妆,大部分只化了一半,脚下还落着几根粉刷,女人显然是仓皇而逃。
这又指明她不曾计谋。
那这些村民……
刚成年的中二病时代, 李子越曾多次怀疑自己是救赎主。
在副本被各种规则按在地上捶打了几年后,李子越直率承认自己并非神,只是有点谨慎的普通人。
在无限流里翻车是迟早的事,李子越早有预料。
他只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 久到能让他再次进入高级伪人副本, 杀死【李子越】。
之后他的生死已经无所谓。
没想到是栽在这里吗。
他苦笑一声。
身形难免有些憔悴。
死局。
真正的死局。
但死局真的不能解吗?
他停下动作,眼看着那些村民离他越来越近。
最前端的村民已经向他伸出手来。
李子越大脑快速思考——
却见村民只是抱住了贴在他身边的孩子。
他枯瘦的双手贴在孩子腰腹处,像呵护至宝一样将孩子揽在怀里。
李子越愣住。
他仿佛没看到李子越,偷了孩子就顺着先前玩家打破的洞口钻了出去。
这是……
在干什么……
今晚李子越第二次震惊。
其他村民跟着效仿, 各人手里带了个孩子出去。
李子越原本还担心,但看着先前还在哭闹的孩子被这些村民抱住后竟然神奇地止住了眼泪, 有几个还没心肺地笑了起来,李子越这才明白解题之道。
怪不得系统公布[审判者的刀]时对于孩子被救后的描述很笼统。
原来后续在这里。
仅凭这项举动,李子越就能断言这批村民和之前村民不是一伙人。
仔细看来,他们身体更加精瘦黝黑,但手臂处可见强劲的肌肉,握着农具的手满是老茧。
明显是真的靠吃土地作物而活。
如果真的是两波不同的村民,那么他们手里拿了农具也可以解释。
若他们偷孩子不成,可能会爆发一场小型战争。
村里存在两派对立的村民。
李子越莫名想起那几个不同的方块。
他抬步往张敛所在位置走去,没想到刚迈出步子,紧接着只觉得一阵强劲的冷风吹过来。
李子越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他被人不由分说地紧紧抱在怀里。
遍布全身的温暖和强劲的心跳缠绕在他身体周围。
李子越停下了一切动作,感受那人将下颚抵在他的颈窝那边,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喘息。
张敛。
他很少看到张敛情绪如此外露。
张敛没说话,只是将李子越往怀里又揉了揉,直到李子越呼吸不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张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了怀抱。
李子越咳嗽了会儿,眼眶被喉咙的疼痛惹得生理性红了半截,还没心思说话,便听到张敛阴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对不起。”
他以为他又来晚了。
还好这次没有。
李子越张了张嘴,话语却卡在喉咙里,让他没办法说出来。
对不起什么?
张敛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李子越缓慢想着。
张敛还帮了他很多。
“……我没事。”
张敛沉默了很久,似乎在为自己莫名的拥抱和道歉找一个理由。
李子越咳嗽着。
“张敛。”
张敛抿着唇,不说话。
“张敛。”他又喊了句。
张敛这才慢腾腾“嗯”了声。
声音闷闷的,听上去不太开心。
李子越依然懵圈。
这到底是怎么了?
孙远诚哭他还能想个一二三出来,张敛不吭声他是一点也摸不透。
他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拍了拍张敛,像哄孩子一样:“你把孙远诚带出去,保护好他,我还有点事。”
李子越没有纠结先前张敛的拥抱,这并未让张敛感到庆幸,反而让他心沉了些。
他哑声许久,最终回了一句:“不。”
李子越愣住。
这是张敛第一次反驳他。
“地下空间太狭窄,如果等会有玩家偷袭孙远诚,那会变成一件麻烦事。雨水灌进来了,这里很容易塌方。”
“……”
“张敛?”
张敛极慢地将李子越放开,借着昏暗光线的遮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李子越。
见他秀气的眉,高挺的鼻尖,还有下方留有咬痕的唇。
昨晚留下的印记还没消。
张敛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放下。
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在初级伪人副本出现过的玩具小狗,又把李子越手臂抬起,不由分说地将玩具小狗贴在他的手腕处。
李子越笑着,试图缓和气氛:“这个副本结束前大家出不去,不会刷新场地……”
“我后来花积分升级了。”张敛在背包里挑挑拣拣,把一大堆相同的玩具小狗推开,从最里面摸出个纽扣大小的铁片。
他将铁片贴在李子越身上,“你点开系统,能看到我和你的坐标。”
……
雨声浩大,雷鸣轰响,刺眼的闪电将人照得如鬼魅。
如农户所说,地面在不断下陷。
与昨晚差不多的时间,雨水却从刚没过他的鞋底到浸了他半只鞋。
今晚没有老妇给的那瘆人雨伞,李子越随手捡了张碎布盖在头上。
等会儿被雨水淋到起了高烧就让丧尸咬他一口。
李子越看着四处游荡的丧尸,心里竟然掀起一阵亲切。
他身旁有几个玩家在歇斯底里地互殴,其中一个凄惨地嚎了句:“今晚又没有寺庙……你们就算把我打晕也没办法把我送上绞刑台。”
剩余玩家停下动作。
“邪了门儿了,昨晚刚下雨不久寺庙就起来了,今天是怎么了。”
“谁知道,不过系统不是给了说明吗?可以借助审判,按道理寺庙不会不出现……”
“管他的!先把这鳖孙绑了再说。白天可劲儿说风凉话,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对!先揍一顿!”
“……”
李子越心里也在奇怪这件事。
寺庙呢?
没有寺庙,他又如何完成农户的请求?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人还没有打尽兴,便听到远处传来他们期待已久的轰隆声——
乌黑高大的建筑陡然间拔地而起,只是眨眼功夫,便已窜到半山腰处。
李子越望着那片乌云。
雷声、雨声、建筑物撞击声之间,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股雨水顺着寺庙边缘滚下,形成长段愤怒的黄黑江涛,齐齐往他们这边冲来。
那几个玩家吓傻了,七手八脚地抓着已经被揍昏迷的富人玩家就往山边跑。
李子越刚要离开,下一瞬却再度被人拉住了手腕。
温热从那边传来,隔开了雨夜冰冷的湿气。
张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好久你都不来,我就来找你了。”
这才多久。
李子越哭笑不得:“孙远诚呢?”
不料张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盯着地面发呆。
李子越心里一凉。
不至于,张敛在,孙远诚不会有事。
最终,张敛摆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指着面前屋子两边的木制长柱,缓慢开口:“你自己看吧。”
李子越看到孙远诚正抱着柱子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脸上还留了个被丧尸咬过的红彤彤牙齿印。
“怎么这么多水啊,脚好痛,脸也好痛,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死在这里了?我是不是水龙转世啊?怎么去哪里哪里就闹洪灾,天啊……老天爷救命啊……”
都给李子越气笑了。
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敲住孙远诚的额头:“你哪里是水龙转世,你是水龙头转世,快点止住你眼泪吧,不然山顶都要被你哭没了。”
话音刚落,只听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响起一道惊入骨髓的锣鼓响。
李子越倏然怔住。
什么意思……这声音是……
他视线移过去,见远方昏暗处,亮起一顶顶发红发黑的红轿。
各个红轿下方立了几个面色惨白的纸人,纸人抬起轿子四周,正晃荡着朝这边走来。
前面弓腰的媒人手里捏着个人脸盘大小的锣,红锤落在上面。
又是一声“咚!”
“起轿——”
李子越感到自己手尖已经没了温度。
为什么还有红轿?
为什么还有新娘?
难道那群潜进来的农民抱走孩子后又把他们送去做了新娘?没道理啊……
难道地下室不止一个?!
可能的情况太多,一时间繁杂思绪疯狂涌进他的大脑,李子越眉头紧皱,下一刻——
冰凉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张敛让他抬头。
张敛从地上捡起个石块,将石块打入离他们最近的红轿里。
红轿上的轿帘被打出一个角,透过这个角得以窥见轿内景象。
没人。
轿子是空的。
李子越又往下方看去。
果然,昨晚轿夫肩膀已经深凹了进去,现在却还算平整。
里面没人,却依然起了轿子,可推测这只是一个固定的流程。
他的心逐渐安稳起来。
没了新娘,接下来就好办了。
不想张敛却在旁边轻声喊他。
“李子越。”
不是昨晚带着笑意的“哥”,也不是带着揶揄的“哥哥”。
他很少这样叫李子越全名。
李子越将视线转过去,却见张敛只盯着从他面前走过的红轿。
“昨晚我看到的新娘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
他嘴唇轻动:“你呢?你看到的新娘和谁一样呢?”
张敛偏过头来与李子越对视。
雨声簌簌,雷鸣奇迹般地在此消失。
然而却以另一种方式响起。
是人慌乱的心跳。
张敛的眸色不同于常人的黑或棕,而是染上了点深沉的蓝。
这使得他的眼神愈发深邃和沉稳,像是在大海最底层晃荡的水波。
他垂下眼眸,声音随着夜风来:“和我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