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越喉结滚动, 身体稍微侧开，他明知故问道：“……你是？”

“我是你的同事，清洁工002号。”

李子越是正常男性体型, 而002号身体格外健硕，小腿有李子越大腿粗壮, 他穿了一身蓝黑相间的宽松工装服，脚上套双漆黑筒靴, 头上鸭舌帽遮掩了他的大半张脸，自然也就挡住了他的神情。

李子越刚退到门边缘，那人冷不丁转过头来，伸手拽住李子越手腕。

他声调阴冷：“搭档, 我没有吸尘器。”

言下之意是需要李子越在旁边等他把尸体切完。

这下李子越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子越视线稍移, 不想看到这样恶心的画面，却听那人再度开口。

“搭档，你不是看不见吗。”

他的头颅一卡一卡地转过来，生满扎人胡须的下巴沾了不明的血肉。

“为什么要转移视线。”

李子越摇头。

“窗户正对着我这边, 风从窗户往里吹，我正对的方向味道太臭了。”

002那仿佛毒蛇的打量目光在李子越身上停留足足半分钟，最后冷笑一声，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工作。

“搭档, 你想让我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

002埋着头, 两把大刀刀尖插在一旁木制桌椅上。

“你想让我切成片，还是剁成渣，或者分板块……”

人类的想象力让002说的话变得格外恶心。

李子越下唇一阵阵发白，受过撞击的后脑勺愈疼。

正当他头晕脑胀之际, 一道尖锐的叫声自尸山里刺出，那仿若猪临死前发出的凄凉惨叫使李子越太阳穴跳了两跳。

尖叫过后是止不住的抽泣和求饶。

“求您……”

“不要这样……”

虚弱的哭喊自角落断断续续传来, 那边的东西害怕地发着抖。

002号愈发兴奋：“搭档，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叫，他还活着，我喜欢在活的东西上动刀子。”

他舔着唇，眼眸染上红。

李子越沉默半晌，只是摇头。

两把尖刀被002从桌面拔起，002迈着大步，径直朝角落走去。

“我的守则找不到了。”

在他即将逼近发生躁动那处时，李子越突然道。

“你身上有带清洁工守则吗？”

002转过身：“什么？”

“你没看过守则吗？”李子越轻声。

“看过。”

“你是一名合格的清洁工吗。”

“当然是。”002没有停顿。

李子越淡淡道：“镜面小区非常安全，怎么会有人尖叫呢？”

“并且，守则第五条提到，只有盲人才能当清洁工。”

他身体往后：“你如何发现我的视线偏转了呢？”

002罕见地僵住动作，两把大刀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

李子越看到他的嘴机械般地张开，下颌仿佛融化的冰山，形成液体往下滴落。

紧接着，似乎要把整栋楼都震碎的惨叫自他喉咙中冒出。

只听掩盖在惨叫中的一抹细小的，好似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李子越耳边响起。

他稍愣住。

【恭喜您成功扮演清洁工，我们会给予您一些奖励】

李子越发现自己突然听不到002的尖叫了。

视线在瞬间转换成一片漆黑。

他也真的看不见了。

踉跄之中，先前因为头发丝而停止运转的吸尘器忽然被打开了，突如其来的轰隆声把李子越吓了一跳，他身体紧紧贴在后方墙体上，手在身后摸索着，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辨别方向。

没关系。

他心里默默想着。

只是听不到尖叫声，听觉没有完全丧失。

夜晚马上要来了，现在失去视力还能提前适应夜晚。

没关系。

他的心跳愈快，与此同时，走廊另一边有人在奔跑。

人在危险场景下突然看不见时内心的恐惧是呈几何倍速增长的。

李子越额角已经生出冷汗，全身紧绷。

没关系。

李子越仿佛再次听到了扰乱心神的水声。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水缠上他的脚踝，将他固定在原地。

凉意似尖刀，刺上心头。

而后有人一把将他抱过来，那熟悉的味道使李子越瞬间失了力气。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快，却头一次体会到“脚踏实地”的安心。

李子越鼻头一酸，竟有些哽咽。

“张敛。”

他很小声。

张敛抚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

“别担心，李子越，”张敛声音低沉，“你看见的只是空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你也没有遇到任何人，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张敛的手抚上李子越侧脸，亲他发红的耳朵尖：“没事。”

李子越微喘着，手揽上张敛的脖颈，借此靠在他身上。

“让我，”他深呼吸，“给我点时间，让我冷静。”

四周好似再度清晰起来了，大雨将至时风中夹杂着微凉的液体，树木摇曳，翠绿树叶碰撞起来，发出令人安心的“沙沙”声。

李子越微眯起眼眸，感觉身旁亮起些许微弱的光芒，光芒愈盛，他看见还积着水的走廊，旁边是被雨水泡了半宿以至于颜色偏深的墙体，上方亮起昏黄的灯，灯在风的吹动下响起老旧的嘎吱。

周围安静地吓人。

旁边开着的房门晃动了两下，李子越看过去，室内空空如也，果真什么也没有。

他手中没有吸尘器。

也没有张敛。

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只留下李子越一人，站在这空荡的走廊正中央。

所有感知过于清晰，清晰到他仿佛能看见自己体内的器官在运作。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衣物突然开始渗出水来，寒冷刺骨的液体越来越多，逐渐将他整个人全部打湿，细小的水流顺着他的脸侧往下滴落。

李子越靠在墙边。

他头疼欲裂，同时喉咙、四肢，甚至小腹处都有异样的骚动感。

有什么东西缠着他，拼命将他往下拉。

他在冰冷和疼痛中坠落。

身体愈重。

他猛地睁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身侧窗帘颤动。

自己又回到了刚才醒来的房间。

李子越大脑一片空白，他从床上起身，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看了眼桌角的时间。

17：45。

刘煜澈在此时推门进来。

“天……”刘煜澈露出后怕的表情，“你终于醒了。”

李子越警惕地盯着她。

刘煜澈叹气：“你完成‘善后’任务后被副本精神污染了，倒在了三楼走廊。”

她低头看了眼玩家系统：“好在你在六点之前醒了，我不用费力把你带出房间了。”

李子越只手撑住额头：“……我又昏过去了？”

“是的。”刘煜澈给他递来一杯温水，“不止是你，方圆他们也陷入过一段时间昏迷。”

她忧心忡忡：“我们最好早点通关副本，第二天精神污染就这么严重，之后会怎样，我不敢想。”

能进高级伪人副本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两把刷子，他们不可能没有通关过与精神污染相关的副本，按道理来说不会像普通玩家那样容易陷入困境。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能避免这一劫难。

李子越麻木地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他哑着声音问道：“张敛呢。”

“张敛？”刘煜澈“嘶”了一声，“刚才在做任务，现在应该回来了，这个房间最多同时容纳两人，估计他在门口等着呢。”

李子越稍微放心了些。

出门时刘煜澈往床头柜上看了一眼。

先前她递给李子越的那杯温水已经变凉。

没有喝过的迹象。

她神色晦暗不明，收回视线，再关上房门。

双胞胎凶手支线任务已经结束，大家只需按时去餐厅走个过场，告诉所有人自己还活着就行。

李子越视线落在每一个来到餐厅的人身上，大家除了略微疲惫外，并无其他异样，也未出现少人的情况。

明明是件好事，李子越却高兴不起来。

只是这样吗？

李子越站在水池旁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这个副本最关键的地方是什么？

是规则，是精神污染，是任务，是解决双胞胎凶手……

双胞胎？

为什么这个副本要设置双胞胎……

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皱了皱眉。

李子越伸手去触碰湖面，瞬间的寒逼他立马收回手。

湖中镜像生出片片涟漪，人的脸夸张成各种形状，并随着水的颤抖而上下起伏。

即使已经醒来，内心不可明说的慌张和奇怪依然没有消散。

他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

张敛抚上李子越的后颈，他的指尖带了点凉意，手上动作轻柔，一点点将李子越心中的不安驱散。

傍晚乌云愈重，偶尔能看到空中飘起几片细小的雨丝。

张敛摸着李子越的耳朵尖：“要下雨了，你先进房间。”

雨？

李子越突然一激灵，抬起头来：“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

李子越眉头很快皱起：“……时间过得这么快么。”

张敛眨眨眼睛，没说话。

李子越仰头，与张敛对视。

夜晚凉风吹来，水池静悄悄，里面不见锦鲤游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张敛很浅地笑了笑。

他伸手捏住李子越左边柔软的耳垂，揉了揉，随后低下头，唇轻轻贴上李子越：“我是谁。”

“李子越，你忘记了我是谁。”张敛声音低沉。

李子越皱着眉，不明白张敛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没有忘……”

他话语突然卡住，整个人呆愣地看着张敛。

“你是……”

看不见的水再度袭来，阴冷的味道直刺如肺，数不尽的黑色丝线将他整个人包围，李子越顿时失了力气，视野一片黑暗。

慌乱之中，他紧紧拽住张敛的上衣摆，猛地咳嗽了两声，直到喉咙里吐出半截漆黑的头发丝。

“你是……”

他吃力地吐出那两个字：“伪人……”

“不对……你是真……不……”

李子越无法再说话，整个世界仿佛再次扭曲崩塌，体内血液疯狂冲撞着血脉的禁锢，心跳声似天边的怒雷，顺着将他包围的水声滚滚而来。

他还在下坠。

直到手腕被人猛地拽住，下坠的感觉才勉强消失。

“咳咳……”

再次睁眼时，周围是一片明亮，他浑身湿透，靠在水池边缘，正艰难喘气。

旁边有人在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李子越几乎要将胃里所有东西吐个干净，待他勉强能听到四周声音时，那句话如同鬼魅般，又缠上了他。

“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