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边坐了人, 李子越往里侧又挪了挪。
“李子越。”他听到身边人喊他，便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又低头开始戳水果。
张散看了眼放在李子越面前的空杯子, 底部还残留着一点酒□□体，顿时了然。
他垂下视线, 见李子越耳尖已经红到透明。
再往下，两边脸颊也是粉红。
“喝一杯就醉了？”他话语中含了笑。
李子越又“嗯”了一声, 一边腮帮子突起，大概又在吃葡萄。
张散从桌上拿了水果刀：“吃苹果还是梨。”
“……苹果。”
能接受一点甜，但不喜欢吃纯甜的。
张敛先剥了十几颗葡萄让李子越慢慢吃，这才提了苹果在手上。
“张敛。”
李子越又在喊他。
张敛“嗯”了一声, 把削好的苹果块放在葡萄旁边。
“张敛。”
“嗯。”
“张敛。”
“嗯。”
两人就这么一喊一答地过了几分钟, 期间李子越吃完了半个苹果后就不吃了，只是坐着发呆。
张敛想起以前李子越生病时候也是喜欢这样模模糊糊喊他，倒也不说其他话，就是叫他的名字。
他眸色愈深, 视线落到李子越合上的唇。
很软，应该又带了点酸甜的果味。
“哥。”
李子越抬起眼眸来，昏暗中，张敛不太看得清他的眼神, 只觉得他看了他很久。
直到一点微凉附上他的额头。
李子越手贴在那边, 喃喃自语：“……没发烧。”
张敛怔然。
以前张敛身体太差，总是发烧，李子越每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探他的额头。
似乎是酒精让他的潜意识回到了过去。
张敛还未动作, 便见李子越放下手，身体往他这边倾倒, 随后，他的额头贴了上来。
一瞬间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李子越带着点酒味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
李子越安静地看着他的眸，鼻尖与他对碰。
“好，温度应该还正……”
说着他就要将身体收回去，却在刚准备离开的那瞬间被人按住了后颈。
随后那股熟悉的味道再度将他淹没。
他感到下唇被人咬了下，舌尖擦过，激起一串瑟缩。
后脑勺被人框住，他被逼地往后退，直被抵在沙发最里边，一阵昏沉中眼中看不到其他东西，直到最后，他感觉自己的眼角被人轻柔地吻了一下。
这才得以喘气。
张敛失笑。
其实只是唇轻轻碰了一瞬，此时的李子越似乎格外敏感，他贴近一寸，他便往后一尺，直到被压到最里层。
张敛在黑暗中看了他许久，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又不行动，只是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手又过去捏他发烫的耳垂。
李子越被捏地想睡觉，然而在副本中练出来的警惕又让他强打起精神。
先前英语课代表来拉李子越唱歌，却见他好像已经坐在角落喝傻了，便让其他人也不要过去打扰，此刻倒是得了点吵闹中的清闲。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还在吵闹的人群：“……很可爱吧。”
张敛以为他是在说他自己，便闷着声音回复了句。
手又往上顺了他头顶翘起来的那撮毛。
“其实出了副本后我一直在想‘分类’这件事。”李子越声音轻缓，“从我被告知是玩家之后，所有事情都太奇怪了。”
张敛抬起了头。
“我观察了很多玩家，发现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特征，”李子越伸手去够前面的啤酒，又在他毫无知觉下被张敛偷偷替换成碳酸饮料，“具有一定格斗技巧、渴望积分、随时都可以背叛其他玩家、但对自己世界的人又很真诚……他们好像可以随时对他人捅刀，但对于自己‘腹部’又十分怜惜。”
“换句话说，就是既爱人，又恨人。”
他喝了一口，眉头瞬间皱起来：“怎么这么甜。”
张敛给他换了罐无糖的，他还是皱眉，直到换成温开水，李子越才继续开口。
“但季明蕴是个例外，”李子越道，“在副本中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一般玩家对我有敌意很正常，但敌意的产生之初是希望从我身上谋求某种利益。”
“季明蕴好像只是单纯想看我受折磨，未免有些太残忍。”
“事后我去查了他的信息，他的世界类型为创新。他刚成为玩家三个月，世界规模已经扩到中级。”
李子越吃了颗葡萄：“一般拥有中级世界的玩家已经排到积分榜前一百，但他账务积分余额只有几百，如果不抓紧下副本，连维持世界正常运行都够呛。”
“他的世界与其他人也有所不同。”
“规模大，人口众多，且……”李子越叹了口气，“等级森严。”
“他是君主，往下是臣子，平民，还有受折磨的奴隶。”
“规模大的世界很难达到理想的平权，创建由上往下的组织结构无可厚非，但大多数玩家爱自己世界里的人，在这种组织结构中都尽量追求平等和谐，少有他那样刻意制作阶级门槛。”
“难说他对他世界的人有多少爱意，我想那些人于他而言可能只能建造他王国的‘一些碎片’罢了。”
他眉头紧皱，似乎觉得头疼：“当初【李子越】将季明蕴‘选择’到我眼前，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会有看不透他的一天。”
张敛只是沉默着听他讲述，偶尔为他递来温水，等他喝完。
“最近局势太晃荡，季明蕴这样的玩家出现、系统大幅度升级、直播间改革……”他长长叹了口气，“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系统更新换代速度太快，像是走到末路的人突然把手里所有筹码全部抛出来一样……”
“我们即将面临的，到底是更多生机还是……”
李子越突然止住了话语，只是看着前面的人发呆：“距离高考还有……”他低头算了会儿。
“五个多月。”
“而高级伪人副本三个月后就会重新开启，”他将面容隐在黑暗中，“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再活一个三年。”
“很多人都在好奇高级伪人副本，”李子越笑了声，“其实要我说，它很简单。”
“踏进其他副本，你会因各种线索而感到眼花缭乱，那些线索冗杂，充满干扰力，但你不会觉得烦，因为你知道它们都在努力把你引向生路。”
“高级伪人副本不一样，你一进去，就能听到它在你耳边说。”
他几乎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死’。”
“我一直认为副本不会真的放过我们这些玩家，所谓通关高级伪人副本就能永远脱离副本是骗人的。那个副本是过不去的，要么死，要么继续受副本折磨，它其实想让你在这二者间做选择。”
“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想结束这一切，官方只给了你这一个办法。”他若有所思，“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玻璃酒杯被他重新拿起，“我要是活着回来，还能看着他们参加高考。”
“我要是死了，”他沉默良久，酒杯又被他放下，与桌面玻璃碰撞，发出“砰！”的脆响。
张敛没说话，嘴唇被他抿成一条直线。
“我会保你长命百岁。”
他的声音藏在另一侧吵闹的音乐里。
李子越那边长久没有动静，他抬眼看过去，李子越似乎已经睡着了。
……
孙远诚以为自己可以跟在李子越身后很久，久到他重新长出羽翼，李子越才会悄然从他前面退场。
【“你只是个新手，能容忍你成长的时间还有很多。】
李子越是个非常温柔的引路人，并不强求孙远诚在某个瞬间变得强大，也不拒绝他软弱的跟随请求。
孙远诚偶尔会在晃荡不安的梦中抓到一点被封锁的过去记忆碎片的影子，在那些场景里面他被禁止喘息。
他必须竭力伪装，必须藏了锋芒，必须永不停歇地奔跑。
直到遇到李子越。
他说：“你可以慢慢来，不要着急，一点进步也很好。”
孙远诚那刻只觉得长久飘荡不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自此夜晚不再是梦魇，白日阳光璀璨。
纵使副本里有千难万难都被李子越以一种看似很轻巧的方式给解决了。
孙远诚误以为李子越已经强到永远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也不会遇到真正的死局。
直到他亲眼看见。
李子越的尸体被挂在冰冷的长条冰柱上。
他面色煞白，嘴唇那边凝了一段很长的猩红血液。
人的四肢僵硬冰冷，衣服边缘结了层蜘蛛网般的薄冰霜。
死了很久了。
直到那时，孙远诚才明白六年前李子越见到带自己成长的学长学姐突然死在自己面前时的心情。
太荒唐，太匆忙，太……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大滴眼泪落在雪地里，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混成血红。
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太短了，短到他甚至还没能摸清如何在副本中存活，引路人就这样离他而去。
他又回到独自一个人。
很久以后，孙远诚依然会想起第一次和李子越见面时，李子越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和以前的我很像。】
那时候结局是否已经注定。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