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一点不明显的霞光, 寒风还在呼啸，雾气稍散了一些。

章行止长久地盯着李子越。

“那我们只有被困死在这里。”

“是，”李子越目光冷淡,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死吧。”

他背过身去。

“我早该死了。”

张敛目光微凝。

“哥。”

他轻轻喊了一声。

“……”李子越盯着另一旁的雪地沉默良久, 最终手缓缓附上自己的眉间，轻揉着, “对不起……”

他长长叹气：“刚才……说了一些丧气话。”

“我只是想起了过去一些糟糕事，”李子越缓和了脸色，勉强扯出一个很僵硬的笑，“没事了。”

他将视线移到108号人类基地那边：“但我确实不会用枪。那人没教我狙击。”

准确说, 是还没来得及教他如何使用狙击枪, 她就被他杀死了。

李子越眼眸暗了一瞬。

张敛视线一直留在李子越身上。

心情愈沉重。

他太懂李子越一举一动所代表的意思了。

李子越先前并非释怀，而是暂停。

他只是暂停了自己对自杀的追求。

至今李子越依然认为自己该死，但他身上还有罪孽和债务没有还清。

他没有替他的学长学姐报仇。

李子越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坟墓——《高级伪人副本》。

如果一个人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即使无病呻吟, 那也是好事，证明他还有生的渴望，正在用或许幼稚的方式向他人求救。

而最难的无非李子越这种。

他刻意向别人展现自己对生存的渴望，他积极通关副本, 面对做了无数次的练习题也不抱怨, 他目标明确，无论身处怎样的困境也愿主动探寻生还的可能。

这一切都是他掩藏对自己厌恶以及盼望自己早日死去的假象。

李子越的内核比任何人都要消极。

“再试试吧，看还有没有别的突破方法，我们这边有3个人, 如果有人不小心陷入循环，还有救。”

李子越话虽这样说着, 心里却是没底的。

他信章行止先前所言——目前除开干掉对方狙击手，没其他方法能够突入基地。

基地外面环境荒凉，狂虐的雪风不曾停过，植被几乎全枯死，毒雾一层接着一层袭来，抬眼所见皆是丧尸，不见任何活物。

他实在想不出让108号基地的人类修建一个从基地通往外面的地下通道的理由。

再加上覆盖范围极广的风场和24小时不休息的狙击手，强防御下必然藏有丰富的物资，基地里的人可能已经搭建了自给自足的循环系统，完全没必要出来自讨苦吃。

但还是有奇怪的点。

李子越抬头看着章行止：“即使我们解决了对面狙击手，这300米的风场也难过。”

章行止摆手：“可以过。”

“风场运行需要能量，对面为了节省能源，在夜晚来临时会关闭风场，”他叹气，“所以我们最理想的突入方式是在夜晚即将来临时干掉狙击手，等风场停止立马潜入。”

【咦，完全不用这么麻烦嘛，等夜晚风场一停，张敛用长枪把对面狙击手干掉就好啦】

【前面的你没看过有雪夜的天气副本吧……雪夜还在外面的玩家会遇到很多致死的危险，到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和对面狙击手对峙……】

【是的，我听说过一句话“在雪夜，玩家身上沾了雪，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坟墓了”……】

【老天……真的这么吓人吗？】

李子越面色凝重。

按照上述思路来顺，如果他们队伍里没有超强狙击手，所有人就可以直接蹲在地上求死了。

没道理的。

据他所知，上万名玩家里擅长使用枪械的不算少，但能够逆风流灵活使用狙击枪的，不过两位数。

真让他遇到了一道题只有一种解法的情况？

临近夜晚，日光褪去愈快，只消一会儿功夫，小巷光线已然暗淡了不少。

一旁章行止开口：“其实穿过小巷，有间废旧的木屋，可以暂避风雪……”

他顿了两秒，犹豫着继续：“但那边聚集着很多丧尸。”

“什么丧尸？”

“我不清楚，”章行止明白李子越具体在问什么，“我提前拿到副本信息已算作弊，上面不可能直接给我一本详细参考答案，我只知道有丧尸，但不清楚那些丧尸是否具有智力。”

李子越看着眼前飘过的片片雪花，状似沉思，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决定：“走。”

他背包里还有点酒精和火柴，如果是一般丧尸，能用火烧，但如果是先前遇到的医生和护士这种变异丧尸……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天空最后亮起一条赤橙的光线，另一边已被大段灰暗乌云包围。

三人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快速行走着，偶尔能听到章行止压着声音说上一句话。

“‘雪’异能位居六大异能之首，最适合拿来杀人……”章行止看着系统亮起的地图导航，声音似乎已经被冷到发抖，“到目前为止《暴风雪山庄》一共开启过1235次，其中300名玩家全军覆没就有……”

章行止咳嗽了两声。

李子越不留神色缓了动作，他视线微往下移。

章行止继续艰难地补充道：“全军覆没就有237次，是死伤最严重的天气副本之一……”

“再说这雪夜，你知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瞬只觉得双眼一凉。

随后眼前视野骤然黑暗，鲜血几乎无法控制地从他眼角溢出，疼痛刮过太阳穴，直往脑门里钻——

章行至面色白如纸，身体猛地前倾，要往李子越那边冲去。

李子越冷着眉眼，一把小巧却染了人血的弯刀显于他手心。

张敛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李子越身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子越此刻倒是挑眉轻笑了一声，弯刀在他手里打转：“我还想问你是谁。”

再一眨眼，弯刀犹如一道夜间闪过的银色流星轨迹，只听“噗呲！”一声，弯刀瞬间从章行止一只眼睛正中穿过，直破后脑，沾着不明粘液的冷兵器猛地刺入雪地中。

【？？？？？不是这是？啊？】

【什么情况？不是？积分榜第一就这么死了？】

【杀人了啊！！这是在干什么！不是！原来主播是反派吗！】

众人还未在直播间缓过神来，却见原本僵硬倒地的章行止身体瞬间异变成一团团透明的冰块，而沾在李子越刀刃上的鲜红血液也化为了白色冰霜。

[恭喜玩家完成“镜中敌人”隐藏游戏]

[游戏奖励：20金币]

第三次马后炮了。

【原来是隐藏游戏！天！主播怎么发现的，换我早问章行止副本事情了呜呜呜】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目睹了凶杀现场（打赏300积分）】

早在李子越看到章行止陷入雪中的双腿开始变得透明，且他背包里的弯刀被系统悄然解锁时，就知道自己又触发了隐藏游戏。

这副本真是符合雪来无影去无踪的特性，任务即将开始不告诉你，任务开始了也不告诉你，如果按照一般思维：触发任务→等系统颁布任务要求→提高警惕→完成任务，李子越恐怕早死八百次了。

雪风刮了又刮。

“张敛”和“章行止”都不见了，地面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弯刀。

李子越默不作声地将弯刀从地上拔起，毫不犹豫地再朝小屋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只听系统弹出提示音。

[恭喜玩家触发“雪镜（上）”支线游戏之——看不见的凶手]

[任务难度：二星（冰雪作为杀人凶器最方便不过了，不需要刻意处理，它会自己融化）]

[任务说明：你身边藏着许多你看不见的异兽？如何看见它们？如何躲避它们的攻击？]

[任务要求：存在迷惑您的假镜子，希望您能找到能看见所有异兽的真镜子（提示：吃正餐时也不要忘记开胃菜的味道哦~）]

[任务奖励：金币70]

提示音刚止，只听不远处传来雪花被翻动的簌簌声，李子越眼眸微眯，借着不算明亮的太阳光线见周围雪地呈现某种异常的凹陷。

形如人类脚印的凹陷密密麻麻围了他一圈，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朝他逼近——

雪风中似乎夹杂了难以名状的恶臭。

李子越视线微上抬，却只见大片雪花纷纷落下。

不见任何其他生命体，但脚步确实在逼近。

他周围到底藏了谁。

借着地面脚印，李子越大概找出了条脚印相对不算紧密的逃生之路，然而正当他想要突破时，脚踝处却骤然感到一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刺骨冰冷。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

随后他只觉得腹部一疼，五脏六腑像都在移位，口腔瞬间呕出酸水来，而脚踝那边已经是鲜血长流。

寒冷透过伤口潜入他的身体。

他再看过去。

脚印已经潜至他面前。

那东西脚跟与他脚尖碰在一起，拳头却是正面冲击他。

弯刀在虚空中闪过，虽不见影，却听到冰块瞬间破裂的声音，李子越闷哼一声。

系统提醒[血债血偿]机制已触发。

他难耐地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随后忍着一身疼痛往脚印少的地方跑去。

[血债血偿]机制看似想要在玩家和npc之间构建一条公平制约，实际有太多空子可以钻。

玩家和npc共感的伤害是守恒的，但能承受伤害的物体数量可以任意改变。

一杯糖水给一人喝下要齁死，稀释分成十杯给十人喝下就刚好。

这里隐形异兽太多，它们可以随意向李子越发起攻击，李子越却不可以。

所有反弹的伤害皆会由他一人承受。

所以逃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积雪较深，再借天边残留的一点光线，李子越能通过异兽在雪地留下的痕迹进行躲避。

此时，离他的目标小屋还有大约一千米的距离，如果速度快，还是有一定概率在雪夜来临前躲进小屋。

李子越先前经历过一场带了一点雪夜的天气副本，那个副本雪夜还算短暂，然而尽管如此，第二天太阳出来，玩家数量却已被雪夜砍了一半。

熟练之后，李子越基本不会被异兽攻击，他这才有空点开系统再次查看地图。

目前状况看似不错，李子越心里却依然压着说不清楚的沉重。

“雪镜”游戏远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是“假镜子”、什么是“所有异兽”……这些已知条件都没体现在他解题过程中，他现在填写的答案一定有问题。

李子越没料到，“扣分”来得如此之快。

他刚点开系统界面，突然感到双眼一阵泛凉，随后一道深入骨髓的刺痛从脸侧传来。

天边最后一道光线和他的视野一同消失。

雪夜已至。

天地间昏暗无比。

李子越手颤抖着附上自己的眼眸。

冰冷中摸到一点烫伤皮肤的热。

那是他的鲜血。

他身下没有多余的脚步。

存在可以飞行的异兽。

而他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