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受伤的那刻李子越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根据[血债血偿]机制, 他眼睛迟早会坏，此刻受伤不过是在一具尸体上反复鞭尸。

利益亏损缩到了最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咬了下嘴角, 舌尖将那点血液舔净，倒是勾出个惨白的笑来。

双眼疼痛, 视野受阻碍，李子越只能通过听觉辨别物体方位, 然而四周风雪呼啸，飞行异兽扑哧翅膀的声音巧妙地藏在了这层吵闹中。

头脑中掀起一阵黑白电视机呈现雪花屏幕时发出的嘈杂嗡嗡声。

李子越勉强眯开还在流血的眼眸，眼前景致蒙上一层血红，不过好在还能看到点东西, 不至于完全成盲人。

【呜呜呜, 哥虽然减免了观众与主播的共感，但我现在还是觉得眼睛好痛】

【我视力也受到影响了，有点神奇，你们近视眼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你们对镜子有什么头绪吗？（挠头）】

镜子……

若要在飘雪的场景中提到镜子, 李子越第一反应是结冰的湖面。

但刚才他已经在系统地图上看过了，离他最近的湖刚好位于小屋处，他还要走近一千米才能找到湖泊。

太远了，恐怕还没走到, 看不见的异兽就把他——

“呃！”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腰侧传来, 李子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斜，唇被他咬得愈发白，暂且缓了点恍惚，顿感伤口处似乎有火烧。

匕首划过, 又听冰碎裂的声音。

劈里啪啦，像过年时炸开的鞭炮响。

饶是李子越躲避灵敏, 他也只能完全避开会在地面留下脚印的异兽，对于飞舞在他身边的“东西”，他基本没有办法。

看不见。

听不见。

也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呼喊。

瞎聋哑，就是他目前的境遇。

鲜血顺着冰块一起落下。

解题之道真的是湖面吗？

先不说其他和他相同遭遇的玩家是否知道一千米开外有个结冰的湖泊，答案如果真的是湖泊，玩家要忍受近千米的“盲人过河”才能得到庇佑，这本身就不合理。

这个游戏环节并非拼体力和耐力，它强调“找到真镜子”，核心还是解密。

什么是镜子？

到底哪个是真镜子，哪个是假镜子。

李子越眉头紧皱，脑中忽然回想起游戏规则中一小段说明——“吃正餐时也不要忘记开胃菜的味道哦~”

开胃菜？

他突然一激灵。

瞬间所有如拼图碎片的已知条件在他脑海中连接拼凑，形成一张写满答案的试卷。

原来是这样。

系统在此刻弹出提醒。

[主播是否愿意与直播间观众共享思维？这利于观众清楚主播思考，提高互动，从而更愿意打赏积分]

[同时也有益于后续环节您拥有称心的观众队友]

后续环节？

系统愈发重视观众体验，想来之后类似“开胃菜”的环节只多不少，提早让直播间观众有思维准备也不是坏事。

[现已将您的思维共享到直播间观众综合评价前20分屏]

在榜的观众与李子越共视野同时，还能通过VR眼镜见洁白雪地上密密麻麻一片黑色手写字，那是李子越所有的解题思路。

他曾见过什么镜子——雪地。

他先前通过雪地的脚印“看见”透明异兽，但雪地显然是假镜子，因为飞翔的异兽不会在雪地留下任何印记。

这不符合游戏说明中的“所有”。

那么真镜子在哪里。

开胃菜环节关键在于“对望”。

【我靠？！我知道了！】

【与地面对望的是……】

【天空！】

李子越艰难抬起头去，只见原本黑到无任何光亮的天空在感受到他视线的一瞬亮起温柔的蓝紫色光芒来。

光芒长而明亮，逐渐汇成一条望不到边际的宽广银河，靛蓝云雾如水，顺着河道缓缓流淌。

在他头顶正中央，一人倒立在云层中，头轻往上抬，与他对望。

视线相碰撞，李子越不禁怔住。

那人长了一张和他一样的脸。

他抬起手臂，云层中的人亦动。

李子越这才明白那人就是他自己。

而天上云正是地上雪的镜像。

天空之镜使得地面所有异兽都显了形。

皆是奇形怪状，鬣狗生了二头，豪猪冒出百爪，足两米长的蜈蚣与只剩半截躯干的蟒蛇缠绕交/配。

这些异样的动物下方却镶嵌了人脚，这些东西里也不乏见裸露的人类上半身，而下身却化马蛇，它们的所有四肢都像是胡乱拼接，骨骼连接处却格外紧密。

蜈蚣能与蛇交/配，生殖隔离规则在这里显然已不作数，那么这些异兽难不成是与人……

[检测到直播间部分观众呕吐，现已强行断开与主播的思维共享，待主播情绪稳定后再次开启]

李子越面色愈白，见无数颤抖着的人类手臂朝他伸展来，稍微一数，竟然十几只有余，最近的手指已经快要戳上他还在流血的眼珠。

往后看去，狭长的银河上落了数不尽的异兽，它们像是突然被激活的一般，皆朝李子越这边缓慢走来，墨绿粘稠液体拖了一地。

沉重的脚砸在地上。

印出人类脚印。

李子越猛地将身体往下缩，断刃挥舞，将离他最近的那只人性异兽砍倒。

婴儿脆弱的头颅瞬间与兽身断开，再化为透明碎裂的冰块，李子越忍下胃中的翻腾，毫不犹豫地往前跑。

天空中的“他”也开始狂奔，尔后，只见一道极快的雪影速滑而过，直逼他的后脑勺。

物体移动，雪地却不见脚印。

李子越手腕扭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将那飞行异兽瞬间斩成两半。

破碎的冰块砸在他手上，他喘着热气，感受手臂的神经仿佛在抽搐。

[恭喜玩家找到第一面镜子——“雪地留痕”]

[恭喜玩家找到第二面镜子——“夜色印河”]

[获得奖励：70金币]

雪还在下。

异兽已经拥有隐身加持，移动速度就不会太快，渐渐被李子越拉出一段距离。

他痛苦地停在原地咳嗽，鲜血再次从他口腔溢出。

那点温热竟让他有种存活下来的庆幸。

此时距离小屋还有不到五百米。

夜晚光线昏暗，再加上有风暴扰乱视野，李子越不太看得清眼前路。

此刻看着天空反而会好很多。

李子越头往上扬，见天空很远的地方有一小片黑棕，想来应该是章行止提到的屋子。

然而他还没缓过气，身体却陡然一紧绷，一股强烈的恶寒骤然自他心间冒出，整个人寒毛倒立，冷汗长流。

有什么怪异要发生了……

尔后他突然感到脸颊有一瞬间的刺痛。

李子越后知后觉地用冰冷的手附上自己的侧脸。

手已经被冻得没了感觉，脸却在一瞬间二次刺痛，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平摊在前的手掌心。

上面全是鲜红刺目的血液。

那东西落入雪地无声，却惊扰了旁边挂满积雪的树枝，只听一片风吹竹林的沙沙声，无数雪块落下，在空中溅起一团朦胧的白雾。

李子越此刻不敢再抬头往天空看一眼。

只要他抬头。

自天空落下的冰锥就会将他的双眼刺瞎。

与此同时。

[恭喜玩家触发“雪镜（中）”支线游戏之——攻守之势异也]

[游戏难度：二星（冰雪作为杀人凶器最方便不过了，不需要刻意处理，它会自己融化）]

[游戏说明：你依赖的天空之镜反而成为刺瞎你双眼的凶手？此刻谁又是真镜子？]

[游戏要求：救你的，会害你。看似要你死的，实际留你生存。找到第三面镜子。（提示：吃正餐时也不要忘记开胃菜的味道哦~）]

[游戏奖励：金币70]

“开胃菜”提示还在，说明“对望”原则依然成立。

原先他一直注意地面，结果不小心被飞行异兽伤了眼，说明地面是假镜子，与它对应的天空是真镜。

此刻天空落冰锥，那么与它对应的地面再度成为真镜子……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么哪里来的“第三面”镜子？

先前他虽一直注意雪地，但雪地并未直接导致他死，一定程度上也帮他规避了有脚异兽的攻击，与游戏要求“看似要你死，实际留你生存”不太吻合。

第三面镜子……

冰锥猛地插入前面雪地，尖锐前端撞到下方积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李子越呼吸一滞。

想要躲避天上冰锥，要么他潜入地下，要么找到能够缓冲冰锥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够抵消冰锥砸向地面的力，又符合“镜子见物”这一原则？

【好好好，我又懂了】

【？？？我们看的是同一场直播吗？什么你又懂了】

【哎呀没办法，你们努努力上榜前20和共享主播的思维就知道了~】

【？？？】

他不疑其他，躲在一旁积雪还不算严重的树下往木屋奔去。

越逼近木屋，异兽减少，丧尸却增多。

好在它们都是低级丧尸，只能靠视线追踪目标，李子越不太看得清它们，它们也不太看得清李子越，倒省了麻烦。

借着夜色掩护，李子越不动声色地潜入了木屋。

这木屋以前应该作柴房用的，门虚掩着，里灰层满天飞，墙壁四周堆满了老旧的枯树枝。

李子越靠在墙边压抑着声音咳嗽，不想他还没轻松多久，只听屋顶传来一阵“噼里”响声。

不堪一击的屋顶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破了，他抬头看过去，见一点晶莹的尖锐在夜晚亮着让人胆寒的光。

冰锥跟踪到了他，在砸屋。

李子越只手撑住木制墙壁，咬着牙颤抖着站了起来。

雪夜、天寒，先前又被异兽伤了眼睛、腹部和脚踝，他一整天没吃过东西，此刻体力已经完全透支。

他面色愈白，冷汗将他额前碎发打湿，而那双漆黑眼眸却愈发明亮，眼底压着深沉的狠意，唇却被他咬地红润了些。

倒不像濒临绝境的痛苦旅人，像雨后清晨身上沾了露水的莹白蝴蝶。

红晕在白中。

李子越不着急出屋，借着点天空紫蓝色的光，他勉强在屋角落摸到根粗糙的绳索，刚想起身，指尖却碰到一点硬物。

李子越一怔，随后伸出一点舌尖来，将那碰到硬物的指尖搁上。

浓郁的铁锈味从舌传来。

他这才明白那硬物是把斧头，磨到无比锐利的斧头。

李子越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他不作犹豫，提起斧头便往小屋外走。

为什么这里会有斧头？

斧头锋利，说明刚被人仔细打磨，那人为何需要斧头？

围绕在这里的低级丧尸砍不死，只能用火烧，显然不是拿来防御它们。

那这斧头……

李子越站在湖边大树下，借着上方粗壮枝桠暂且躲避冰锥。

他沉了呼吸，止住脚步，见面前深凹下去的宽广湖泊。

这湖泊也怪异。

他视线往下移，估摸着湖泊最上端的冰层与他所站立的岸边至少有两米距离。

这不太像是正常的湖泊，更像是一只装了半截冰块的杯子，杯口是岸边，下方是表面结冰的水。

怪异之处显然不止这些。

湖面结冰，下方却见五彩游鱼，鱼多而有序，悠闲且缓慢地游着。

此时夜空留有靛青银河，光亮映照在冰面上，使得这结冰的湖面竟也似另一端天空银河。

尽管眼前一切已经完全破了李子越的常识，他还是企图用道理解释。

游鱼易动，说明冰下水温可能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寒冷，或许可以……

李子越动作突然停滞。

他目光微凝，见远处透明冰面下一片人形暗影。

受损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然而当他看清那暗影的那刻，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上所有温度消散——

远处湖中冰封了一人，那人面如白纸，唇却生出几道血色裂痕，柔软的黑短发散在水中，细小的五彩鱼仔穿插其中。

身体部分格外惨不忍睹，黑色连帽几乎被人拦腰撕了半截，露出一点精瘦的小腹，而腹部却仿佛被泡在血水中，四五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挂在上面。

是被尖锐物体戳破的。

最关键的心脏出空了个拳头大的洞，鱼在上下穿梭游动。

毫无生命迹象，显然已经死很久了。

李子越猛地咳嗽了几声，直到鲜血再次喷落在地，形成雪夜梅花，他才清醒一些。

那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是他。

不对。

不是他。

是【李子越】。

他怎么会死在哪里？真的是【李子越】吗？是这个副本的设计吗？还是说……

“砰！”冰锥落在距离他鼻尖十厘米前的位置，李子越不敢将视线往上。

不用想，上面树枝恐怕已经插满了冰锥。

冰锥似乎能穿透一切，却无法破除李子越前方湖泊面上的冰层。

【救你的，会害你。看似要你死的，实际留你生存】

李子越忍住心里想要呕吐的欲望，将从木屋带来的绳索缠在身边的大树上。

他顺着绳索往下，站在最边缘冰层，将斧头砸向冰面。

冰锥无法穿透的冰面却被斧头一砸就碎，李子越稍微放心。

看来斧头只是破冰的道具，是他多虑了。

手伸进湖水中，意料之中感受到热度，由于他手过于冰冷，李子越甚至觉得湖水有些滚烫。

鱼儿游过来亲吻他的手指。

斧头砸冰，接连砰砰砰几声，李子越合了眼，潜入湖水中。

刚入水，他还未来得及适应水下，只听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找到第三面镜子——“湖中游鱼”]

[获得奖励：70金币]

判断对了。

李子越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感受身上的凉意被温热的湖水一点点驱散。

尔后却再次听到——

[恭喜玩家触发“雪镜（下）”支线游戏之——？？？？]

[游戏难度：二星（冰雪作为杀人凶器最方便不过了，不需要刻意处理，它会自己融化）]

[游戏说明：温水煮青蛙，冰水困游鱼，你以为得到了温热，实际是引你入冰窟的陷阱。]

[游戏要求：第三面镜子由真转假，请找到第四面镜子。（提示：吃正餐时也不要忘记开胃菜的味道哦~）]

[游戏奖励：……]

李子越还没来得及听清系统最后一句话，第六感陡然警觉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猛地睁开双眼——

已经死去的【李子越】不知何时移到了他面前，与他正面相对，两人之间不过半米距离。

与此同时，在他头颅上端，伸出几只瘦到皮包骨的手臂，最前端指甲化作尖锐的冰针，直往李子越头顶刺去。

湖面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形兽身的102号变异丧尸，它们皆垂涎地看着湖下，锋利的斧头不间断砸在冰面。

李子越此刻无暇顾及上方，他只觉得先前那点温度很快再消散，人仿佛被完全剥夺了呼吸一般，喉咙堵塞，视线模糊，隐约间见【李子越】手里握着短刃，刀尖对准他的心脏，正顺着湖水的波动朝他袭来。

没有一点力气了。

温度也消散，李子越虚弱地眯眼，麻木地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消散。

鱼不再游动，周围光线愈暗，人逐渐沉入深渊。

尔后却听“砰！砰！砰！”三道响亮枪声。

子弹如瞬间点燃的烟花，在漆黑的湖底炸开灿烂光芒，整个世界骤然明亮，湖水褪去，寒意消融。

镜子破碎的“哗啦”围绕在耳边，玻璃碎片落地，烟花谢幕。

李子越感到自己腰腹不知被谁揽住，整个人突然往后退去，温暖瞬间裹满全身。

那人身上的清香袭入鼻间，让李子越醒了意识。

“李子越。”

是张敛。

李子越缓了神色，却听到另外一道陌生的女声。

“听说你们需要一个狙击手？我很会玩枪，交给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