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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冬天

我是自愿来上学的[无限] 考生禁甜 3336 2024-09-07 10:52:19

等候他的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 她神情和蔼,脸上带了点柔美的笑。

很像张敛。

李子越有一瞬间的恍惚,又黯然垂下眼睫, 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手心微微出汗。

她不嫌弃李子越简陋的屋子,十分自然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张敛被送去医院了, ”妇人眉眼温柔,“为了尊重你的意见, 我并没有打算强行把张敛带回家。”

李子越愣住。

他以为对方会气势逼人,会责怪他为什么将张敛困在这样破晓寒冷的屋子里,更甚者,直接把张敛带走也不是不可能。

李子越想起张敛身上的伤, 以为张敛曾陷于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没想到, 提心吊胆等来的这天竟然这么温和。

妇人慈爱地看着李子越:“张敛这孩子很容易生病,把他照顾到现在,你很不容易吧。”

李子越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

他话语骤然止住。

妇人温热的掌心贴在李子越被外面风霜吹得发红发黑的手背上。

“孩子, 你好冷。”

她唤人送来了足够保暖的新衣,又给李子越的房屋添了取暖设施。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搁在李子越面前。

纯白水汽缓慢上升。

李子越内心麻麻地疼,呼吸在夜晚翻涌的海面不断起伏。

他几乎是呆了。

贴心的问候、递来温暖的手……这些东西,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以至于让他第一时间……难堪到想要退缩。

室内陌生的温度闷得李子越很不自在。

妇人从他手里拿出了那颗包装被他捏皱的糖果, 还有几盒治发烧的药。

“这些药……”妇人视线落在上方,只是笑,“药效很微弱,吃了只算心理安慰, 平时不会让张敛吃这种呢。”

李子越觉得指尖突然被烫了一下。

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李子越,随后又叫人从车里拿了好几袋包装精致的糖果, “这些是以前张敛吃腻的糖,估计他现在也不吃了,就一并送给你吧。”

“我刚才还看到你温着白粥……白粥没有营养呀,你和张敛正是长身体时候,怎么能……”

“好了,”李子越缓慢抬起头来,嘴角勉强勾了勾,“这才是你想说的真心话吗。”

妇人面上挂着的笑冷了下来。

她正视李子越:“我只是实话实说,张敛跟着你,不知道哪天就死……”

“他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李子越冷眼打断她。

妇人眸光平静:“那孩子力气虽大,身体较常人却虚弱许多,遇到一点磕绊,身上容易留伤。”

这是在骗人。

李子越仔细看过张敛身上的伤痕,上面留有明显的利器划伤痕迹,再说,张敛和他待了两个多月也并未见张敛身上留有磕碰的新伤。

李子越并非不知道眼前这个妇人能给张敛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但倘若张敛真喜欢那样的生活,为何会出逃?

倘若他真的受到呵护,身上怎么会留有那么多伤。

妇人为什么要说谎。

李子越深呼吸:“我……”

他话刚开了个头,却见有人进来给妇人递了个消息。

妇人态度再转,看着李子越的眼神带了同情:“看来不需要和你商量了,张敛自己选择和我们回去。”

“那孩子本就冷漠,也是可惜你的付出了,”她微微叹气,对上李子越显然震惊的眼神,“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她将张敛坐在病床上安静回答的视频递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没看画面,却还是听到了声音。

“您确定要跟我们回去?夫人并没有威胁你。”

“嗯。”

张敛不带犹豫地回了句,声调清冷。

“那人待您不好吗?”

“我经常发烧,他没办法时刻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死。”

李子越将面孔掩在一片阴影下,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的拳头已然攥紧。

张敛说其他理由李子越都能反驳,唯独这些……

他不是不想陪在张敛身边,只是他不出去,就买不到退烧药,也挣不来吃的。

他……没办法了。

“那人送了颗糖来。”

“什么?”

李子越猛地抬起头来,对上妇人的视线。

“你——”

真正的糖还留在李子越手中,然而他心却骤然一沉。

张敛默了半秒,似乎是在看糖。

这几秒的等待让李子越觉得格外难熬。

答案……他似乎已经猜到了。

李子越缓慢合眼,听到另一边传来张敛清楚的回答。

“不要了。”

“那个糖我以前已经吃腻了。”

“您……”

“扔了吧。”

李子越突然笑了。

如果说先前他是一只紧绷的刺猬,此刻整个人却陡然松弛。

妇人冷静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她原本以为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少年,好像在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她不能明白的改变。

没有愤怒,没有责骂,没有压抑。

只有一瞬间释然后的平静。

茶水变成温热,已不太看得清升起的白雾。

她好似才发现李子越的消瘦。

他面色较一般人还要更白,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苦使得他更憔悴了几分,整个人看着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人脊背却还是挺直。

她的思绪回到很早之前,那时张敛刚出生不久,小小的婴儿被细心包在层层温暖的襁褓里。

婴儿床边围了一圈前来送祝福的人,玩具、逗笑、夸赞……张敛的出生对于当时很多人来说是一种伟大的拯救。

他们将他高高捧起,把还不会说话的张敛仔细呵护在怀里。

而此时李子越刚满四岁,双肩却已经背上了有他两个高的沉重干柴。

小小的李子越艰难在雪地行走,想将这些柴卖给需要取暖的其他穷人,以换得一点粗劣但足以果腹的食物。

那时候已经全面推广新型清洁燃料,干柴是最下品的生火选择,李子越很努力地在这片吞人的雪天挣扎,却还是经常饿着肚子缩在墙角睡觉。

李子越的过去简单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从未见过父母、被老人短暂收养、独自一人流浪、生日愿望只是找一个比桥洞温暖的地方睡觉……

多少人痛苦地死在冬日街头,昏暗的拐角附近,人时常踢到厚雪下冻得发白发硬的尸体。

李子越却在无数个寒冷的夜躲进柴草里熬了下来。

经历过太多没有人爱的瞬间,李子越似乎能够忍耐和接受所有的分别,或者说,抛弃。

因为他很少被人珍惜到期望和他一起生活。

李子越眼神变得很柔软,他对着妇人微微鞠躬:“谢谢您送来的这些东西,您愿意留下来吃饭吗?我不止会熬白粥,或许您想要尝点别的?”

他眼眸弯成可爱的月牙,酒窝明显。

妇人沉默良久,最终没有回答,却也对着李子越慎重鞠躬。

她说话语速很慢,很认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张敛的照顾,他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李子越摇头,很自然地将他手里余下的那颗糖递给妇人,“拜托您帮我把这颗糖给张敛。”

这颗糖留下,会成为对李子越的另一道折磨。

他更希望对方直接将糖扔了。

李子越把妇人送出门外:“天寒,地上容易结冰,路上小心。”

去了积雪的大门碍于老旧,还是难关,然而这次李子越只轻轻一推,门就自动合上了。

听到屋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又听那声音逐渐消失在一片雪雾中。

李子越头上和双肩已经积了一点雪。

他仿佛已经冻死在了雪地。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次回到屋内时,人面色已经惨白。

屋内取暖用的炭火燃烧正旺,以往漏风的地方已经被妇人安排修好。

屋子暖得不像他可以待的地方,倒像是他小时候时常偷看的富有人家房间了。

李子越缩在墙角,手里捏着几块被张敛吃腻的糖果。

李子越没吃过糖。

最开始收养他的婆婆过得很不容易,两人平时只求个简单温饱,偶尔婆婆提起要给李子越买糖,都被他很懂事地拒绝了。

“我不喜欢吃。”只有几岁大的李子越一本正经,“糖是酸的,我不爱吃酸的。”

当时李子越想着以后有钱了再买来给婆婆吃,从未想过,在他还没能力自由奔跑的年纪。

老婆婆死了。

后来李子越的生活只剩下饱一顿饿一顿的流浪,垃圾桶的烂菜叶子和透过橱窗偷看别的小孩是他童年所有的味道。

李子越手颤抖着,感觉视线已经模糊,糖纸剥开后响在耳边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寒夜显得很刺耳。

却又孤独。

他艰难地伸出一点舌尖,紧张地舔了一口。

随后又向被烫伤般,很快缩了回去。

太甜了。

糖的味道太甜了,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甜里混了苦涩的液体。

他将头埋了下去,掩住自己发抖的耳朵。

糖应该是酸的、苦的、涩的,万万不应该是甜的。

……

26岁的李子越站在屋一侧已经很久了。

糖纸缩成小小一团被他握在手心。

那是先前张敛递给他的青苹果味糖剩下的包装。

他的手在发抖。

17岁的李子越为了生存而向他人下跪时,从未感到难堪和丢人。

却难以面对妇人那几句话毫无掩饰的话语。

它们以极残酷又沉重的方式摧残着李子越所剩无几的自尊。

退烧药廉价,糖张敛吃腻了,但这些……是当时李子越力所能及能给张敛最好的了。

而别人却告诉他,这些东西张敛唾手可得,根本不需要你。

李子越在别人的需要和依赖里乞求他存活的意义,却连这点都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的所有挣扎、所有尊严的受辱、所有熬过饥饿、痛苦、折磨的骄傲,成了让人耻笑的自我感动。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

你努力得到的一切、你所珍惜的一切、你自己舍不得的一切,不过是别人瞧不起的廉价。

李子越内心深处始终渴望着陪伴,所以当有人来到他身边时,他一次又一次认真做好准备。

然而每当他以为自己不再是独身一人时,命运便会再次将他掐入黑暗的深渊。

空荡荡的世界里,他所有的害怕和孤独都只能无声咽下。

……

退出项链回忆幻境的瞬间,李子越在一片黑暗中再次见到了那长条怪物。

它身体背对着他,头颅却呈180°缓慢转过来。

脸印在李子越漆黑的瞳孔上。

和张敛有几分相像,是那妇人的容貌。

……

张敛找到李子越时,李子越正独自一人坐在结冰的河岸边。

绵软的雪落至他的肩头,他安静地看着河岸对面,一动不动,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张敛刚走进,却听李子越喃喃。

“我在冬天失去了很多人。”

“幼年时失去了养育我的人。”

“青年时失去了唯一关心我的朋友。”

“成年时失去了依赖我的弟弟。”

“再后来失去了庇佑我的前辈。”

“哪怕让我春天失去他们呢?”李子越背对着张敛,沙哑地声音藏在呼啸的雪风里,“冬天太冷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厚实的雪地,融出向下凹陷的泪窝。

“张敛,你知道吗。”那人声音再哽咽,“冬天太冷了。我不喜欢冬天。”

“但我所有美好回忆都在冬天。冬天我遇到他们,再在冬天失去他们。”

“我犯了什么错吗,张敛,”他消瘦的背影被惨白的雪风摧残,柔软的黑发间夹了数不尽的细小白花,“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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