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遥依旧是拿来两坛放在食肆卖,被订下的那一坛酒,一早就被人取走了,剩下的一坛开始散卖。
上午曹家的小厮来了,询问今日能不能加一桌,曹五爷临时要请几个朋友来吃顿饭。
“当然可以,五爷什么时候来?我给他留条大鱼!”若是别人来怕是不好加,曹五爷与他们有恩情,这桌自然随便加。
“晌午来,约莫四五个人,您看着给安排五个菜就可以。”
“好嘞。”陆遥麻利的记下了,待会让赵北川看着安排。
还没到晌午时,曹五爷自己先过来了,“陆掌柜的,许久不见啊。”
陆遥笑道:“是五爷稀客,难得光临。”
“嗨,这阵子不是忙嘛。”他一个大闲散人能忙什么?自然是每年的收租钱。
家里铺子多了,租出去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的欠了一年房租还没给的,也有攀交情希望他能少收点的。
不过人情归人情,房租该多少钱是多少钱一分都不能差,不然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了?
所以这里面弯弯绕多着呢,旁人去了办不了,非得五爷亲自出马才能把银子都要上来。
“这些日子,你家这酒卖的如何啊?”
陆遥心思一动就明白过来,肯定是曹五爷在背后帮着宣传了,他也是个妙人,这平州府城但凡有点特色的食肆,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托您的福,这几日天天都被人抢购一空。”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们家这酒好喝,早晚得火遍平州,不,火遍大江南北。”
陆遥苦笑道:“五爷抬爱,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啊,就怕这酒火不了多久就要易主了……”
曹五一愣,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人来打听你家酿酒方子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你们不是跟梁家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到什么都帮的份上啊,就怕对方来头太大梁家也不愿沾手。”
曹五爷挠挠头,没想到自己好心倒办了坏事。
“我想托五爷帮一个忙。”
“什么事?”
“您在府城结实的人脉广,想必知道金玉楼背靠的是哪位东家?”
“知道啊,金玉楼明面上掌柜的叫姜永,其实只是姜家的家奴,真正的大掌柜乃是州牧夫人姜莹。因为背靠官府,所以这些年才能在平州站稳脚跟,你问这件事做什么?”
陆遥道:“我想请五爷帮忙牵个线,我愿将家中的酒分出一半提供给金玉楼,卖得银两五五分成。”
曹五爷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出声,“陆掌柜的您若是个汉子,凭你这灵光的脑子,足可以在上京谋上一官半职。”
“五爷谬赞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了这么个招。”
将酒分一半到金玉楼,相当于把火力分散出去,顺便攀上州牧这颗大树,旁的食肆酒坊就算想要这酒方子,也得考虑考虑能不能得罪的起州牧大人。
其次,他主动将酒送过去,金玉楼相当于不用出本钱就能白赚一半的银子,这种好事金玉楼怎么可能会拒绝?
一举两得的办法,寻常人可想不出来,这小郎君真不是一般人。
曹五爷爽快的答应下来,“行,我肯定帮你把话带到,但能不能成我就不敢保证了。”
“多谢五爷!今日的酒菜给您免单,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铺子里还有酒?”
“有,知道您来,悄悄给您备着呢!”
曹五爷笑道:“好,今儿个就吃一回白食。”
*
陆遥原以为州牧夫人很难见,没想到没过几天对方就主动邀约他去金玉楼见面。
其实姜莹早就对陆家食肆有所耳闻,上次曹夫人寿辰,她们去吃的菜听说就是陆家做的,那味道让她一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赞不绝口。
最近又听说他那新酿了一种酒,让城中爱酒的人趋之若鹜,便想着见一见这个人。
正好曹夫人今日来拜访,同她说了这件事,姜莹干脆派人给这陆家食肆的掌柜的下了帖子,约他午后去金玉楼见一面。
接到请柬,陆遥激动拿去给赵北川看。
“州牧夫人答应见面了,就约在今天下午!”
“要我陪你一起吗?”
“我自己去就行,你先带着他俩招待客人,我回家换件衣服。”
“好。”
陆遥匆匆回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拿出之前林夫人送的那根发簪将头发整齐的束好。
州牧夫人相当于后世副省长的妻子,还是手握军权那种副省长,见这么重要的人自然要打扮的端庄一些,免得被人瞧不起了。
时间差不多了,陆遥带上一小壶家里自酿的酒,独自一人来到金玉楼。
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乌木烫金的牌匾上金玉楼三个大字,陆遥深吸一口气抬腿迈了进去。
这会儿正是散客的时候,大堂里人不多,有小伙计见他进来立马迎上来询问:“客官几位?”
陆遥拿出请帖,“姜夫人请我来的。”
“是陆老板吧,请您去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夫人马上就来。”
“好。”陆遥跟着伙计上了楼,悄悄打量着这座食肆。
不得不说,这金玉楼是真大啊!
光是一楼的大堂就有他们陆家食肆七八个那么大,摆着十二张圆桌,每张桌子之间还放着花屏,可以让客人更好的用餐不被打扰。
顺着楼梯走到二楼,正前方是一个独立的休息区,有长椅和矮桌,如果客人喝多了可以坐在这里喝茶醒酒。
旁边是雅间,每个雅间都有名字,例如春雪阁、福寿阁、梅香阁等等……一共八个雅间,小厮领他去了最后一间金玉阁。
一进屋陆遥被里面的装饰闪瞎了眼,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
整个屋顶都贴的金箔,圆桌镶嵌得金丝花边,做工繁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就连椅子上镂空的地方都有金丝镶嵌。
旁边还摆着一张巨大屏风,上面用金线绣的大朵牡丹花,大俗大雅在她这间屋子里运用的可谓是淋漓尽致,真应了金玉楼这个名字。
陆遥小心翼翼的搬了把凳子在旁边坐下,小厮端来泡好的茶水,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妇人。
陆遥连忙起身问好,“陆遥拜见姜夫人。”
姜莹乍一见陆遥先是一愣,然后爽朗的笑出声,“我一直以为陆家食肆掌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年轻有为的小郎君,快坐吧,等了许久吧?”
“没有。”
“家里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喜鹊让姜永把今年的新茶沏一壶送上来给陆掌柜的尝尝鲜。”
“是。”丫鬟走出去,屋里就只剩陆遥和姜莹两个人。
她开门见山道:“曹家夫人同我说,你想要把自家的酒放在金玉楼里卖,卖得银子五五分账?”
陆遥点头,“正是如此。”
“我们金玉楼有七种酒,虽算不上绝品但在这平州府城,一般的食肆都比不过,我为何要卖你家的酒。”
陆遥轻咳一声道:“不知夫人尝过我们家的酒吗?”
“还没有,正打算这几日尝一尝。”
陆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今日来的匆忙只带了一点,夫人若不嫌弃请尝一尝。”
桌子上有干净的茶杯,陆遥小心的给她斟了半杯,也给自己斟了半杯,先饮下去证明这酒里没毒。
姜莹伸出手拿起酒杯,没急着品尝而是闻了闻味道,果然如传闻那般酒香浓郁。
尝试着喝了一口,眉头微微隆起。
陆遥紧张的握紧拳头,冷汗瞬间顺着鬓角流下来,他怕姜夫人不懂酒,觉得这酒度数太高接受不了,那就坏了。
这酒……是她品过所有的酒类中最顶级的,就连上京名饮青花酿也不及它一半!
姜莹面不改色的放下酒杯道:“平州府城有四大食肆,全福酒楼更适合卖酒,你为何会选择跟我们金玉楼合作?”
陆遥深吸一口气,把早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正因为全福酒楼的酒名气大,所以我才不能跟他们合作,他们的酒已经够多了,不缺我这一种。而金玉楼不同,金玉楼在四大食肆中没有任何特长。”陆遥顿了顿,见姜莹没有生气继续道:“没有特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长处,我相信陆酒肯定会为金玉楼拉来更多的食客。”
姜莹似乎被这个理由说动了,她转动着茶碗仔细观察里面的酒,真干净,像清水一般,偏偏口感还那么醇厚。
如果能把这酒卖到其他地方……以后怕是金银如流水般入账。
金玉楼可不止平州一处,范阳、幽州、冀州以及上京都有分店。
陆遥见她有些动心了,继续添把火,“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听曹五爷说,姜夫人做生意磊落,手段高明不输男子,而且背靠官府,与您合作才安全可靠。”
姜夫人欣赏他的诚实,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印记,但依旧不败美人。
“你家中还有多少这种酒?”
“还有四海缸,大约能出三石左右酒,做好的酒还剩下六坛一百二十斤。”
姜莹有些惋惜道:“太少了,这点酒就算全放到金玉楼里,也卖不了一两个月。”
“酒可以继续酿,我做的酒曲还有不少,再酿几十缸也没问题。不过现在人手比较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酿出来,这酒可以优先供给金玉楼……”
姜莹打断他的话:“酒方你卖吗?”
该来的还是来的……
陆遥鼓起勇气摇头,“不卖,若是想卖,小人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来求您?况且就算卖给您,别人也未必能做出这个味道。”
这话陆遥没说谎,酿酒这门工艺跟太多因素有关,同样的原料,同样的方法可能酿出的酒味道完全不同。因为这跟季节、温度、湿度、发酵时间以及蒸馏方法都有关系。
就算是陆遥也不敢保证自己下次酿的酒跟这次味道相同。
门被忽然敲响,姜永端着一壶茶水走进来,“夫人,这是今年新送来的茶叶,请您尝尝味道。”
“放下吧。”
“是。”姜永小心的放下茶,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去。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制酒的地界和人手,以后酒坊的生意由你负责,做出的酒七成归我,三成归你,你意下如何?”
陆遥愣了一下,这好像是技术入股,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同样有泄露酿酒方法的风险。
不过没风险怎么会有高回报呢?这已经是他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果自己执意不同意,惹怒姜夫人,以她的身份有一百种方法一分钱不出,让自己乖乖交出酒方,还不如爽快点两人都愉快。
陆遥起身作揖,“多谢夫人抬爱,小的自当愿为您效劳!”
姜莹赞赏的看着他,这小郎君沉稳有心机,更有制酒做菜的好手艺,真想把他招揽到自己身边帮忙。
“你那小食肆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陆遥实话实说:“一千余贯。”
“我给你两千贯,要不直接来给我干吧。”
“这……夫人……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姜莹噗嗤笑出声,“陆掌柜别着急,我就是随口说说勿要当真。”
陆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告了退。
*
下楼时陆遥紧张的腿都软了,刚才姜夫人那几句话吓出他一身冷汗。
被姜莹招揽到身边是什么意思?她那么大产业自然不可能交到外人手里,那便是家奴了……小豆还要参加科举,他可不敢连累了豆子成为奴身!
出了金玉楼的大门,陆遥长长舒了口气,脚步匆匆的回到铺子上。
赵北川早就等急了,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我刚想去找你,还怕他们把你扣下强行要酒方子呢。金玉楼的掌柜的没有为难你吧?”
陆遥摇摇头,“好歹是五爷帮忙牵的线,她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不可能不给曹五爷面子呀。”
赵北川想了想,“是这个理。”
“姜夫人答应跟咱们合作了。”
“真的?那我明日就把家里的酒拿一半送过去,这钱什么时候收回来?”
“不按五五分账。”陆遥把自己和姜莹谈好的事说了一遍。
“三七分成,会不会少了点?”
“不少,三七分的是酒不是钱,相当于咱们只出粮食和技术,就白得了三成的酒水。况且咱们现在羽翼不丰,就算吃点亏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跟州牧大人挂上关系,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酒方被人夺去了!”
赵北川眉头舒展开,“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说咋办就咋办!”
*
第二天,姜夫人派人送来了五个奴隶,都是带着死契那种,以及一块城西的地契。
五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就算是去牙行买,也得花上百两银子,看得出她诚意十足。
这些奴隶以后就是陆遥的人了,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奴隶没有人权,没有资产,相当于一件货物可以随意买卖打骂,主人甚至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
陆遥虽然不愿意做奴隶主,但来到这个朝代就得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把这几个人用好。
先询问了这五个人的名字,奴隶大多没有名字,五个人里只有一个有名字叫十六,是前头主人起的。
陆遥让他继续叫着,其余的四个人,按照甲乙丙丁排序,姓都改成陆姓。
赵北川和陆遥直接带着他们来到姜夫人给的地方转一转。
这里离着西市不算远,沿着西边长马胡同往里走,走到头就能看见一间破败的大宅子。
这座宅子原先是前朝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去世,地契几经辗转落到姜夫人手里。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便一直荒着,如今正好做个顺水人情给陆遥他们酿酒用。
打开大门,院子里长满了枯草。
陆遥指挥这些奴隶,“今日你们的活就是把这院子收拾出来,杂草清理干净。”
“是。”奴隶们低着头应下,各个麻利的蹲下拔草。
陆遥和赵北川把整个院子都转了转。
这栋宅子委实不小,分为三进,最前头就是刚进门的地方为外院,一直往里走就能看见中庭。
中间的回廊是木质结构,长时间住被雨水虫子腐蚀全塌了,只剩下几根柱子支棱在院子里。花厅倒是还健在,宽敞明亮这里以后用来制酒不错。
继续往后走能看见富商过去住的卧房,房子看着主体还算完好,就是上头的瓦片上长满了草,要住人的话还得提前收拾一遍。
两人推门走进去,屋子一股潮湿的霉味,里面的家具和东西早就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铺和地上碎裂的器皿。
赵北川把窗户打开,屋里通了风,空气显得清新了一些。
陆遥道:“待会让那些奴隶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后就让他们住在这边吧,省得单独给他们另租房子了。”
赵北川点点头,二人又转了转旁边个房间,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
陆遥好奇的朝里面张望,以为是有人藏在里头,像这种破落的宅子免不了会有乞丐钻进来住。
结果门一开,七八只黑黝黝的老鼠从里面窜出来,吓得陆遥惊叫一声,直接跳到赵北川的身上。
“别怕,只是几只耗子。”
陆遥吸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
赵北川走进去一看,立马面色难看的出来,“里头有个死人,不知死多久了。”
“啊!”
“看穿着应当是个乞丐,我去让人过来把尸骨清理出去。”
这种死人就算报官也没人管,只能自己清理出去。
不多时赵北川带来一个奴隶过来,这小子叫陆十六,是主动要过来帮忙收拾。
他胆子不小,找了一块木板将里面腐烂风干的尸体搬出来,用席子裹好,拿到外面一处没人的荒地埋了。
看完院子陆遥还有别的事要忙,跟几个人嘱咐道:“今日你们把院子清理干净,就在旁边那几间屋子住下,明日我们再来吩咐你们做别的活。”
这些人低着头应了一声,等赵北川和陆遥离开后他们才抬起头,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一丝迷茫。
第一日认主竟然没有训斥鞭挞吗?新东家看起来有些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