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陆遥和赵北川赶车骡车,往旧宅这边送来两石粟米和八石高粱。
粟米是给奴隶们吃的,高粱则是拿来酿酒的。
昨天陆遥看偏房有间厨房,里面的灶台和陶釜都能用,以后就让这些人自己做饭吃。
来的时候奴隶们已经起来了,正在自发收拾院子。看见主子来了,连忙跑过去把米抗进院子里。
“陆十六。”
“小人在。”一个方脸黑皮肤的汉子躬着身子走过来,他年岁跟赵北川相仿,但个子矮了半头,昨天就是他主动过来帮忙清理尸体。
敢在主人面前露脸,说明这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如果好好培养兴许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帮手。
陆遥现在缺的恰恰是这种人,酒坊光靠他一个人打理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他需要一个管理者帮忙。
“昨日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陆十六清了清嗓子,口齿清晰道:“回禀主子,昨日把前院和中庭的杂草清理干净,将院中的木头堆到西侧柴房里,留着以后烧火用,还将院中的两口井淘干净了。”
陆遥颔首,“不错。”
陆十六得了夸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到底还年轻还不懂得隐藏心情。
不多其他奴隶把粮食安顿好,都过来排队站好。
陆遥道:“你们之中有会做饭的吗?”
陆丙颤巍巍举起手,“小的之前在灶房帮过忙,会煮些简单的吃食。”
“好,那以后做饭的活就交给你了,一日三餐你看着安排。”
“是。”
“三餐的时间定在卯时、午时和酉时。酉时末你们休息,其余时间分出两人挑拣红粱(高梁别称),一定要挑拣干净,其余三人继续清理愿意,至于如何分配,暂时交与陆十六。”
陆十六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下。
陆遥又从怀里拿出两吊钱递给他,“这些钱是给你们采买菜食用的,以后每旬可以上我这领两吊钱,花多花少都要告知我。”
“遵命。”
“昨日匆忙我未曾跟你们说太多。”
几个奴隶一听,知道这是开始训话了,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把身体压的更低了。
“姜夫人把你们给了我,以后你们就是陆家的人,干的好了有奖赏,你们只要用心干活,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陆遥扫视一眼继续道:“当然,如果有那起子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我也不会轻饶!被我知道了一律拉出去打死埋了!”
杀人这种事陆遥肯定干不了,说出来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最多不过是卖了不再用。
不过奴隶们不知道,他们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主人可以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闻言吓得两股战战,跪在地上连忙说:“小的不敢!”
“行了,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训完话陆遥把陆十六单独留下,“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吗?”
陆十六跪在地上叩首道:“主子看中小的,是小的荣幸。”
“你先起来,过去你在谁手下办事?”
陆十六一五一十的回答:“小人之前在州牧大人府上做事,因得罪了外院的管事被厌弃,所以才送到您这来的。”
陆遥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帮我看好这些人。”
陆十六激动的脸通红,连忙点头应下,“是!”
从大宅出来,赵北川忍不住开口,“你刚才身上的气势真吓人,我都被你唬住了。”
陆遥伸出手给他看,“装的,手心都出汗了。”
赵北川握住他的手道:“能装出来也够厉害的,要我说这些话,可能刚开口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陆遥:“嗐,没法子啊,咱们小老百姓冷不丁成了主子,心里慌的不行,总怕压不住这些人,被奴才欺负了。”
“放心,有我呢,谁敢不听话我大耳瓜子先抽他!”
陆遥忍不住笑起来,“我看行,这一巴掌打去,不服也服了。”
两人赶着车路过西市,正好把今天用的菜买回去。
眼下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新鲜的菜越来越少,胡瓜都剩下罢园的老瓜,吃起来水分不足,凉菜这些日子都削减了不少。
陆遥见有卖干菜的,买了十斤晒干的苦菜,回去拿水一泡,冬天拌凉菜吃着依旧新鲜。
看见卖大白菜的,陆遥直接买了三百斤又买了一百斤的萝卜,打算回去腌酸菜、晒萝卜干。过些日子再买两头猪,做点腊肉腊肠省的冬天菜品太少。
回到铺子上,小年和小春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
这俩孩子越大越听话,特别是小春,虽然收养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出确实是个勤快的好孩子,干的活快顶上一个成年人了。
陆遥总怕累着他,劝了他几次。
小春笑呵呵的说:“嫂子我一点都不累,以前在家干的活可比这累多了,能留在你们身边,干再多的活我都乐意。”
赵北川也稀罕他,这阵子开始实打实的教他做菜上的手艺。
小年依旧跟陆遥学算账和看帐本,吃了没文化的亏,好多字都不认得,如今正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头学。
陆遥干脆把赵北川和赵逢春叫来抽空一起学,反正一只羊是赶,三只羊也是放,多学点以后准没坏处。
*
转眼就到了十月,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
今早起来,地上的草都结了霜,哈口气都能喷出白雾。
陆遥从成衣铺子定了十身棉衣送过来了。
有五件粗布的棉衣是给酒坊那些奴隶们做的,其余五身细布则是给自家人做的。
三个孩子个头窜的都够快,去年的衣裳转眼就短了半截,以前陆遥还有空亲手给他们做,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点功夫都没有,每天关了铺子还得往酒坊跑,回到家天都黑了吃完饭就想睡觉。
酒坊那边已经彻底归拢出来,陆遥找人做了块匾,上面刻着陆家酒坊四个大字挂了上前。
院子里的屏风山石都推平了,变成一块空地。
两侧的厢房成为存放酒缸的屋子,中间的花厅里建了三个大灶台,煮米和酿酒都在这里干,还额外买了三十多个大海缸,光投资这个酒坊就花了陆遥小一百两银子。
第二批酿的高粱酒再有五六天就快酿好了,因为天气寒冷陆遥就把时间往后拖了几日,这次一共酿了三十缸,如果同之前的一样,出酒能达到两千余斤!
这些酒分给金玉楼七成还能剩下六七百斤,按一斤酒二两银子算,那就是一千多两银子!除去投资能净赚九百多两,简直就是暴利!
这几天陆遥每天都会来看看酒发酵的怎么样了,等这批酒酿完,这些奴隶就可以去食肆那边帮忙,倒时能轻松许多。
下午食肆关了门,赵北川和陆遥给他们送来棉衣,几个人捧着衣服激动的够呛,又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跪在地上磕头。
以前他们什么时候穿过棉衣,冬天最多是把两身单衣套在一起,冻的哆哆嗦嗦满身疮,如今遇上这样的好主子,只觉得诚惶诚恐。
陆遥走后,陆十六目光狠厉的盯着其他人道:“咱们能到陆家不容易,谁要是敢背信弃义做出伤害主家的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陆甲听这话不舒坦,“你这话是啥意思?都是给主子干活的,你凭啥这么说俺们?”
“就是!”其他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是奴隶谁又比谁高贵?有事没事往主子面前献殷勤,心里那点弯弯绕当谁不知道似的。
虽然他们都是从州牧府上出来的,但平日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给他面子。
陆十六假装听见,目光瞄到陆丙身上,这小子负责大伙的吃食,柴米油盐都归他管,这几日经常往外跑。
“就怕某些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陆丙低着头不敢吱声,前几天他出去买菜时,还真有人叫住他,说要给他五十两银子买陆家酿酒的方子。
不过他胆子小没敢答应,这几天心里刺痒,总想再去转转看还能不能碰上那个人……被陆十六拿话一点,差点吓尿了裤子。
陆十六继续道:“过去咱们过的什么日子各自心里都有数,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谁想找死我也不拦着,别牵扯到他人就行。”
陆甲不再说话,他们都是下奴,在府里干的都是粗活累活,还受上头的管事们剥削,动不动就挨一顿打,吃不饱饭更是常有的事。
如今不光不用挨打,还能吃饱穿暖,这样好的日子谁要是敢折腾没了,大伙第一个不放过他!
*
十月底,酒终于蒸馏出来,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先做出的七成酒送到金玉楼。
这次的酒因为酿造时间充足,竟然比上次味道还浓郁几分,一经推出便成了金玉楼的招牌。
姜莹没改酒的名字依旧叫陆酒,因为陆酒已经在整个平州打出了名气,自己刚好可以借此招揽客人。
金玉楼的陆酒不散卖,都分装成五斤大小的瓷坛里,十两银子一坛酒。
陆家食肆散卖,二两银子一壶酒。
两边分工很明确,一个走高端销路,招揽的客人非富即贵,另一个走低端销路,普通人勒勒裤腰带也能花钱买得起。
两家合力,几乎强占了这城中近七成的客人。
这回全福酒楼也开始坐不住了。
全福酒楼的掌柜的姓冯叫冯德祐,他家祖上是酒庄起家,到他爷爷时开了全福酒楼,距今已经有七十多年,经过三代人的经营,才在这平州府城站稳脚跟。
谁承想最近新杀出来个陆酒,把他们挤兑的客人少了一半,就算有老客来也说他家的酒不如陆酒好喝。
起先冯德祐并未把陆酒放在眼里,毕竟他们家是百年酿酒的老手艺,那陆酒从未听说过,怎么可能比得过他家的酒?
可随着客人越来越少,冯德祐坐不住了,赶紧让人悄悄去买了一壶尝一尝,没想到酒买回来,他尝一口心瞬间凉了半截。
怪不得那些老酒客都跑去和陆酒,这酒实在是妙啊!
可再好的酒,不是自己家的便是原罪,他亲眼见着雅斋居一点点没落的,难不成自己的全福酒楼马上就步入后尘吗?
不行,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的!
正当他万分焦虑时,雅斋居的掌柜居然找上了门。
“掌柜的,雅斋居的郑掌柜的来了。”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是。”
半盏茶的功夫,郑元脚步匆匆走进来,乍一见面冯德祐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只见郑元半边脸都是肿的,眼底发青嘴唇发白,整个人像鬼一般丝毫没了往日神气的模样。
“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哎,还能怎么的,愁的呗!”自打他开始改良菜谱后,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后辞掉了四个伙计,两个厨子,如今堪堪维持着铺面,若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怕是也该关门了。
“这陆家食肆太可恶了!先用吃食挤兑我,如今又搞出那陆酒挤兑你,再不想办法治治他,恐怕咱们早晚得让他挤兑黄了不可!”
冯德祐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
郑元见状焦急道:“唉哟我的老哥哥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的这么稳当!”
“你先坐,这事急也没办法。如今他们搭上金玉楼,就算咱们想动他也得掂量一样能不能惹得起姜夫人。”
郑元越想越气,当初他被梁家吓得没敢动手,后来才查清原来陆家跟梁家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可惜错过了下手的机会,如今再想动他们已经没能力了。所以他才找到冯德祐,希望两人联手想办法把这个陆家食肆弄倒闭。
“要我说,干脆找人悄悄在陆家酒里下点药,把人吃坏了他这酒就臭了!”
冯德祐摇头,“不行,不能从陆酒下手,触及到金玉楼的利益姜夫人肯定会生气,还得从陆家食肆这个老板身上下手。”
“陆遥?”
“之前是我小看他了,以为一个小哥儿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郑元点头附和:“是啊,他家弄得那些菜,听都没听说过。”
冯德祐目光阴狠,“陆遥才是这陆家食肆的主心骨,想办法让他消失……树倒猢狲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郑元眼神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姜还是老的辣!佩服,佩服!”
“不过这事情低调些,不管怎样他们和曹家、军营那边都沾着关系,真捅了篓子咱们都得完。”
“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野心和畅快。
最后商议决定这件事由郑元出手,冯德祐借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去筹划,两人彻底串在一根绳上了。
*
此时陆遥还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谋杀即将开始。
同往常一样,大清早他先去了一趟酒坊,三十海缸的酒已经蒸到尾声,大部分都已经给金玉楼送去,余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
今天还剩最后三缸,陆遥决定留三个人在这蒸酒,其余两个人跟他去食肆帮忙。
陆遥叫了陆十六和陆乙二人跟着他先去西市买菜,肉不必多说,每天都得买几十斤,这阵子天气凉快了,买多了吃不完也放不坏。
买菜时,这俩人很明显一个在仔细听仔细学,另一个低眉顺眼只顾着拎东西。
陆遥在心里对陆十六又多了几分看重。
买完东西,两人被陆遥叫到后厨帮忙,洗菜择菜顺便帮他把前几天买的白菜腌上。
这俩人干活都挺麻利,就是有点粗糙,陆遥让他注意卫生,入口的东西不能随意放在地上,菜叶子上凡是有伤有虫的全部摘干净。
忙活了一上午,三百多斤白菜都清理干净,装进大瓦缸里,放上水和盐腌两个月就可以吃了。
冬天能吃的青菜少,这酸菜可以上桌了。
晌午陆遥让两人跟着他们一起吃顿饭饭,陆十六和陆乙不敢上桌,端着饭碗蹲在后院吃。
小春看着这俩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如果当初没遇上大兄和嫂子,自己可能也跟这他们一般……
忙到傍晚铺子关门,陆遥让两个奴隶先回去。
小年和小春也先回家去,他跟赵北川把厨房收拾干净,关好门窗锁上大门才离开。
秋末昼短夜长,这会儿还没到酉时天就暗下来了。
赵北川握着陆遥的手,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等过段时间再冷一些,我就找铁匠铺子敲几个铜锅子出来,咱们卖火锅。”
“什么是火锅?”
陆遥拿手给他比划,“就是把一个铜锅子坐在一个锥形的筒子上,筒子里可以放上炭火,锅里着上热水,再把切好的猪肉片、羊肉片、毛肚百叶放进去涮一涮,沾上芝麻酱和蒜泥吃,那味道绝了!”
赵北川被他说的流出口水,“这也是你们那的吃法?”
“嗯,天冷的时候涮上一锅羊肉,甭提多暖和了!”
“行,等明日我去铁匠铺子问问,能不能做出你说的锅。”
拐过街角来到长水街时,陆遥察觉出有点不太对劲,他压着嗓子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赵北川闻言扭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夜色中,看见十米开外跟着三个人。
“是有人在跟着。”
“我说这几天右眼皮总跳,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待会儿你小心点,别受了伤。”
“放心吧。”
赵北川活动了一下手腕,都主动送上门来了,再不“问候”一下就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