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军北上换防。
每年这个时候边关都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临走前两天,葛长保又去了一趟陆家酒楼看了眼自己的未婚小夫郎。
上次见面陆苗还大大方方的,自打收了他那枚玉佩后,一见面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葛长保也差不多,不过他仗着年纪大脸皮厚点,主动拉着陆苗的手道:“我此去六个月才能回来,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
“哦。”陆苗撵着脚尖,耳根红得滴血。
葛长保又道:“上次我给你的玉佩拿到钱庄能取出三千两银子,这些钱都是我这些年攒的,你手里缺钱了就去取着花。”
陆苗吓了一跳,“那,那怎么行……我还是把玉佩还给你吧!”说着就要回去取玉佩。
葛长保连忙拉住他,“行军打仗,我怕路上再丢了,你帮我保管着吧。”
陆苗犹豫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苗从腰间拿出一个红线坠着的布包,“这是我在道观里求的平安符,你……你平安的回来。”
“哎!”葛长保接过荷包,仔细的放进内怀里拍了拍,依依不舍的告了别。
陆苗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往回走。
“舍不得了?”
“哎呦,三哥你吓死我了。”
陆遥还是头一次见弟弟露出这幅表情,打趣道:“你家葛大人还挺大方的,没成亲呢就先把家底交给你保管了。”
“三哥你莫要打趣我了!”陆苗恼羞成怒,捂着脸跑进屋里。
陆遥乐不可支,转身刚要进酒楼,突然被人叫住。
“店家请留步。”
门口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们手里拉着一个木车。
“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们这收不收野货,我和弟弟是附近庄子上的猎户,猎了一头野猪和几只兔子。”
陆遥一听顿时来的兴致,走上前掀开上面的麻布看了眼,野猪大概有一百多斤,脖子上的血还是新鲜的,四只兔子各个都挺肥。
“收,你们打算怎么卖?”
兄弟俩对视一眼道:“野猪按四十文一斤卖,兔子五十文一只。”他们今天问了四五家食肆了,都不要这东西,这么好的野猪肉不卖出去可惜了。
“四十文贵了,我买毛猪最多才二十三文钱一斤。”
“野猪肉和普通猪肉味道可不一样,这个肉不腥臊,味道特别好!”
陆遥笑了一声,他又不是没吃过,当年相公猎的野猪可比他们的大多了,“最多二十五文一斤,卖的话我就留下。”
两人想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陆遥招呼伙计把野猪和兔子拿进去,上秤称了称,猪是一百六十斤,正好是四贯钱,兔子二百文,陆遥直接让小年给他们结的现钱。
俩小子就坐在门口数起钱来。
他们俩算数都不太好,数了好几遍都数不对,陆遥瞧着有趣便坐下帮他们一起数,顺便聊聊天。
“这野猪你们是怎么猎的?”
“我跟弟弟挖的陷阱,把它引进去再拿长茅扎死的。
倒是挺聪明也挺有胆量,帮他们把钱数完,陆遥道:“下次再猎了野货都可以来我这卖。”
小哥俩欣喜的拜谢,推着木车匆匆离开。
陆遥打算把这几只兔子用酱料腌制上待会儿烤了,应当能好卖。
野猪让几个伙计收拾出来,肘子和猪蹄留着自家吃,余下的肉全部剁碎灌成肉肠,野猪肉肠一盘卖八十文。
晌午兔子刚烤出来,就有老饕闻着味来后院了。
“掌柜的,这兔子卖吗?”
陆遥拍拍手上的灰,“卖啊,二百文一只。”
“快快快,给我们桌上一只,这味儿馋死人了!”
陆遥连忙让伙计把烤好的兔子端上去,不一会儿四只兔子就卖光了。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去,酒楼从开业那日起,生意始终不断,最差一日也能赚上二十两银子,最好的一日赚了一百余两。
无论赚多赚少,陆遥心里现在都波澜不惊了,因为酒坊那边第三批酒已经酿好,这次又是五千斤。
他打算留一千五百斤自家酒楼售卖,窖藏五百斤存放,余下的三千斤卖给粱勇。
每个月逢五逢十,陆十六都会过来跟陆遥禀报酒坊里的事,今天也不例外。
“酒已经全部装坛,按照您吩咐的,用的是余家五十斤的瓦坛,拿桑叶和黄土封的口,窖藏的十坛已经埋好了,余下的存放进库房里等您安排。”
“嗯,酒坊最近怎么样?”
陆十六犹豫了一下,“大事没有,小事倒是有一桩。”
陆遥放下手里的帐薄道:“何事?”
“这几日大伙跟军营来的那几位闹了点矛盾,我也不好说他们……”
陆遥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敲了敲,“下午我过去一趟。”
“是。”
“正好你把上个月的月钱拿回去给大伙发了。”陆遥额外赏了他二两银子,“自己做两身像样的衣裳,以后出门帮我做事别让人瞧不起。”
“谢主子!”
等他走后,小年凑过来道:“嫂子,你刚才的模样真吓人。”
“有吗?”陆遥眨了眨眼,他怎么没感觉到。
“很像那些达官贵人,让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陆遥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要不装的强势一些,这些奴隶就反了天了,这陆十六心思多,用好了极为顺手,用不好怕是能把自己栽个跟头。”
“那嫂子为啥还要用他。”
“因为现在手里还没有能用的人呀,小年你快快长大,以后帮嫂子打理铺子。”
“嗯!”
下午酒楼散桌后,陆遥和赵北川一起去了酒坊。
这些日子忙着酒楼的生意,酒坊这边来的少了一点,人心不免有些涣散。
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两边人在吵架,军营那边的汉子们一伙,陆家买的奴隶们是另一伙,大家互不相让差点动起手来。
赵北川皱着眉道:“都干什么呢?不想干了是不是!”
没想到东家会来,吓得他们连忙低头不敢再出声。
陆遥走进来,目光在两边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把目光放在陆十六身上。
“十六,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午干活的时候陆丁和军营那边的兄弟拌了几句嘴,结果越吵越凶,小的实在劝不住。”
“陆丁,你过来。”
陆丁瑟缩一下走过来跪在地上,“小的知错。”
“说说因何拌的嘴?”
陆丁红着眼睛颇为委屈道:“他们嫌我做饭难吃,我让他们自己做,他们便开口骂人。”
军营那边的汉子也不服气,“他们做两样的菜,自己人三五日吃一次肉,成日让我们吃菜粥!”
陆遥皱眉,“是这样吗?”
陆丁咬着唇微微点了点头,“有,有过一两次。”
陆遥道:“以后厨房的活不用你做了,明日请个厨娘过来,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是。”
“刚刚骂人的站出来。”
陆乙、陆丁和那边的高长通、杨铁等人走上前来。
“每人扣一个月的月钱,如有下次再犯,这里就留不得你们了。”
几个人吓得身体一抖,连忙磕头谢恩。
陆十六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前阵子他就劝陆丁别这么干,都是一起干活的,厚此薄彼肯定会闹矛盾。他们非不听,还说自己当了管事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如今矛盾大了收不住了吧。
陆遥抬手,“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陆十六你跟我进来。”
“是。”陆十六跟着陆遥和赵北川走进旁边的空屋子里。
“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小的不知。”
“我让你当管事不是让你看热闹的,你若不能干我会换个人干!”
陆十六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地磕头认错,“小的知错!”
“下次如果这种小事再处理不了,就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陆十六突然想起,当初陆遥面不改色得往那些人身上浇开水的事,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会觉得两位主子好糊弄!
陆遥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伸手把人拉起道:“我知道你是怕得罪人,但我既提拔你做管事,就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跟他们不同,你是想一辈子当奴隶,还是想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全看你如何做了。”
陆十六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红了眼圈,“小人定不辜负主子所望!”
陆遥点点头道:“行了,厨子的事交给你来办,找个合适的人做饭,以后谁不听你的话,直接来禀告给我就好了。
“是!”陆十六眸中愈发坚定起来,他不想当一辈子奴隶,他要往上爬!
两人在酒坊逛了一圈,出门后陆遥发现赵北川情绪不太高,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没事。”
“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赵北川是个直脾气心里憋不住事,忍不不住道:“你为何这么看重那个陆十六,我看他也不怎么样。”
“你这是吃味了?”
“怎么可能?!”
“哈哈哈哈哈,哎呦呦,大川快让我看看。”
赵北川涨红着脸扭过头,半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确实有一点吃味,你很少对旁人这般看重。”
陆遥笑够了,握住他的手边走边道:“你看那些世家大族里,哪个家里没有几个得用的管事。陆十六这个人脑子绝对够用,但却没什么管理经验,如今咱们手里缺少人才,所以我想好好培养出来,以后就多个帮手。”
赵北川道:“给他那么多权力,万一他不听话怎么办?”
“他卖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如何处理还不是你我一句话的事。”
“也对。”赵北川尴尬的挠挠头。
陆遥忍俊不禁,自家相公吃起味来真可爱。
不过这波放权倒是有了意外收获,没几日陆十六就找了一个附近的人家专门负责送饭。
一日三餐送到门口即可,一个月给一贯钱,既解决了吃饭的问题,也不会被陌生人进入酒坊探听到酿酒的方子。
他使出自己的本事,让酒坊的两波人逐渐融合到一起,再没因身份的问题吵架了。
*
进了十月,气温一天比一天冷下来。
连下了几场秋雨,把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刮落,这一年又过的差不多了。
“阿嚏!”大清早起来,陆遥连打了一串喷嚏。
赵北川连忙从箱笼里翻出夹袄让他穿上。“这几天降温,千万别着了风寒。”
“嗯。”穿上夹袄身体暖和了点,陆遥束好发冠出去打水洗脸。
今天订了七桌,肉菜都要提前准备出来,赵北川赶着骡车去西市买菜,陆遥让伙计们把火墙烧起来,等会儿客人来了吃饭会舒坦一些。
火墙是陆遥装修时砌的,在四周墙边搭了一圈类似火龙的东西,后头有灶眼,上头还架了烟囱。
这火墙之前可没人弄过,一般冬天食肆都是在大堂里升火盆、火炉,有烟不说还容易烫着客人。
如今火墙一烧,屋里一点烟味都没有,整个大堂气温都上升了五六度,虽不及后世的地暖但也足够暖和了。
快到晌午客人们陆续来了,一进屋皆是搓了搓手感叹,“今儿个酒楼怎么这么暖和啊?”
陆遥指了指墙边道:“您摸摸。”
那人上前抹了抹,“嚯!这墙是热的!掌柜的,您这是怎么弄得?”
“这叫火墙,砌墙的时候中间是空的,后头留了灶眼,一烧这墙就热乎了。”
“哎呦,这一冬得烧多少木头啊!”
陆遥笑道:“只要让客人们吃得舒服,多花些银子也值得。”
客人竖起大拇指道:“要不您家生意能做大呢,这格局就不一般!”
陆遥被夸的爽死了,但还是装作淡定模样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因为这火墙,食客天天爆满,一样是花钱吃饭,谁不愿意在暖和的地方吃啊?陆氏酒楼做的菜味道还好,渐渐的便都往这边跑。
陆氏酒楼生意火爆,有人生意自然变的冷清。
首当其冲就是全福酒楼,金玉楼背靠官府不怕没生意做,天水阁做的是半皮肉买卖,去那边的人也不全奔着吃饭去的。
唯有全福酒楼之前饭菜不及陆家食肆,但仗着酒楼宽敞高档,还能留住一批客人。如今陆家食肆换了大铺子,里面装修的更加上档次,这回连老客人都留不住了。
月末掌柜的查账时,看着越来越低的流水,气的把账本子摔了出去。
去年八九月份,每个月还能赚一千多两银子,今年竟然缩水了近一半,上个月只盈利五百四十两银子!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冯德祐这才体会到当初郑元痛心疾首的感觉,在屋里来回走动,恨得咬牙切齿。
当初郑元怎么就没把那姓陆的弄死呢!如果弄死了,何至于现在自己这么为难!
可再想这些已经晚了,如今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陆家背靠镇北王,搞死陆遥他也离死不远了。
得想想法子!
冯德祐脚步一顿,突然想到既然天水阁能做皮肉生意,他们为什么不能也弄几个舞姬和唱曲儿的小哥儿来吸引客人呢?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第二日就让管事去牙行买人,挑着模样俊俏、身姿婀娜的姑娘和哥儿买上十来个人。弄回来请人教了一个月,便拉出去撑场子。
刚巧今日有几个熟客过来吃饭,饭吃到一半冯德祐拍拍手说给他们个惊喜。
七八个漂亮的小娘子穿着轻薄的纱衣走出,站在大堂里跳起舞来。
食客们眉头紧蹙,只看了一会儿起身便走了,冯德祐紧忙追了出去,“王公子,赵公子,今日的酒菜不合胃口吗?”
几个人停下道:“冯掌柜的,我们是来吃酒的,不是来逛窑子的,这传出去被我家夫郎听到,怕是要大闹一顿,算了算了下次不来。”
“哎,别走,别走啊!”这一通折腾下来,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老食客又得罪了一批,冯德祐脑袋一晕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件事很快传到陆遥耳中,他听完后留了个心眼,之前遇刺的事还没清算,怕这老东西狗急跳墙再玩阴的。
晚上睡觉时陆遥跟赵北川商议此事。“全福酒楼的生意越来越淡,估摸着冯德祐肯定会想方设法对付咱们。”
赵北川眉头微蹙,“他不怕镇北王?”
“怕,但是人被逼到绝境就不管那些了,这阵子咱们小心点。”
“嗯。”
“明日去找一下黄牙子,让他帮忙留意全福酒楼那边的动静,总归是有备无患。”
赵北川:“好,这事交给我。”
第二天赵北川去找到黄牙子一行人,跟他说明了来意。
黄牙子拍着胸口道:“赵掌柜的放心吧,这几日刚好没什么事,肯定帮你盯好了!”
赵北川把陆遥提前给的银子拿出来,“天气寒冷,给兄弟们拿去吃酒。”
“这,这太客气了。”黄牙子笑着收下,陆家酒楼的两个老板都是敞亮人,这件事他放在了心上。
派了手下几个稳妥的小兄弟日日蹲在全福酒楼附近盯着冯德祐,没想到还真就让他们瞧出马脚来!
今天负责盯梢的是魏五和马钱两个小子。
二人得了大哥的口令一大早便过来全福酒楼附近盯着。
上午的时候,马钱突然看见一个熟人朝全福酒楼后门走去。
“欸?他怎么开了?”
魏五嚼着花生米问:“谁啊?”
“马家胡同里的一个瘸子,论辈分我得叫他老叔,他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钱来这里吃酒?”
魏五一听来了精神,“仔细盯着点,兴许这人就是老大说的那个人。”
等了一个时辰,马瘸子从里面出来,左右瞧瞧没人匆匆离开。
魏五和马钱悄悄跟在他身后,见他先去了药铺,买了许多药出来。
“他家里有人生病了?”
“他儿子病了许多年了,要不是生病也不会把家拖垮。”
紧接着瘸子又去了附近的布铺子,一口气买了三匹粗布,随后买了些吃食回了家。这些东西少说得值十多贯,他哪来这么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