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羽也转过头看着他, 没有马上回答。
也没有拒绝回答。
陈涧本来觉得自己在这份沉默里应该感觉到尴尬,或者后悔问出这么一句来,但他很神奇地并没有。
因为看得出来, 单羽的表情很认真。
“我朋友……告诉我, ”单羽是在思考, 要怎么说,“我合伙人放出来了。”
“那个诈骗坑了你的合伙人吗?”陈涧问。
“嗯。”单羽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吃空了的酱香饼纸袋。
“他干什么了吗?找你麻烦了?”陈涧又问,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了车门,“你等我一下。”
单羽没出声, 只是看了他一眼。
陈涧跳下车, 跑进了路边的一家烘焙店, 买了一个菠萝油, 又跑回了车上,把袋子递给了单羽:“没吃饱吧?”
单羽接过袋子:“我以为你买瓜子儿呢。”
“……什么乱七八糟。”陈涧说。
零食超市离这儿半条街呢。
单羽拿着菠萝油,低头吃之前很贴心地先回答了陈涧的问题:“他是我发小, 跟我爸妈都很熟,出来以后,他去我家了。”
“去你家?”陈涧愣了, “他哪儿来的脸呢?”
单羽的确是没吃饱,一个菠萝油咬了没几口就吃完了。
“谁知道呢, ”单羽说,“街上捡的谁不要的吧。”
“什么?”陈涧没听明白。
“脸啊。”单羽说。
“……你爸妈没抽他吗?”陈涧说。
“他们是很知书达理的人, ”单羽抽了张纸, 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慢慢擦着手, “他是我的朋友, 在不清楚我要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之前, 我爸妈是不会……”
“他都那么坑你了啊!”陈涧说,“我要是你爸……”
“哎哎哎,”单羽看着他,“聊天儿就聊天儿,怎么还占上便宜了。”
“你要是……”陈涧说一半又停了。
“你不是我爸我就是你儿子,就非得父子关系是吧?”单羽问。
“你要是我哥,”陈涧终于从父子关系里绕了出来,“我早动手抽他了。”
单羽笑了笑,把擦手的纸和纸袋什么的收拾了,拿个小袋装着:“你跟刘悟在这一点上有同龄人的感觉了。”
陈涧拿过他手里的袋子,从开着的车窗里直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当初他们是劝过我的,觉得方旭不靠谱,”单羽把椅背往后调了一些,枕着胳膊,看着前方,“但我的态度是不用他们管,所以他们就……也不会用自己的态度参与我的决定。”
“他们这么……放心的吗?”陈涧跟父母在一块的时间不多,他生活里需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刻也不多,不是很能理解这样宽松的相处模式。
“不放心又怎么样,不服管啊。”单羽说。
陈涧靠在车门上,侧着身看着他,感觉单羽说这话的时候跟说别人似的。
“我跟方旭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瞎混……怎么说呢,要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不可能,”单羽说,“只是觉得他不会坑我。”
“结果坑了个大的。”陈涧说。
单羽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嗯。”
“那他去你家干嘛?为坑了你道歉吗?”陈涧皱了皱眉,虽然这事儿要说道歉也是应该的,但听着又很憋气,这事儿是道歉就行的吗?
“也说不定是为我的腿道歉。”单羽说得很轻松,还晃了晃腿。
“你腿,”陈涧看着他的腿,“到底怎么伤的?”
“被打的,不是跟你说了么。”单羽说。
“被谁?”陈涧问,“他的同伙吗?”
单羽没说话,转过头看着他。
陈涧也看着他。
怎么,越界了吗?
都越了这半天了,不差这一句了吧?
而且是你自己开的头。
“嗯,”单羽点了点头,“但我没证据。”
陈涧沉默了,应该是对单羽举报的报复吧。
“走,”单羽坐直了,把椅背调正,拍了拍方向盘,“回去吧。”
“你……要吃个饭吗?”陈涧问。
“你不是为了防止我吃饭又给我塞了个菠萝油么?”单羽说。
“那个就是垫垫啊,”陈涧说,“怕你饿了。”
“谁用一个酱香饼一个菠萝油垫垫啊。”单羽转头看着他。
“……我啊。”陈涧说。
“你爸给你买的那个盒饭你是不是没吃饱?”单羽问。
“饱也饱了。”陈涧说着摸了摸肚子,还按了按。
“吃也能吃。”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对这片儿挺熟的?”单羽发动了车子。
“嗯。”陈涧点点头。
“以前你一般去哪儿吃?”单羽问,“就你打工啊,旷课啊的时候。”
“我那都随便吃,”陈涧说,“有时候就蹲路边儿的那种小店。”
“我现在不随便的也吃不下。”单羽说。
陈涧沉默了一会儿,往前指了指:“往那边开吧,有个卖炒饼的店,我以前经常在那儿吃。”
“行,炒饼。”单羽弹了弹方向盘。
“你俩要一份炒饼啊?”老板看着他俩。
“对,”单羽点头,“再给我个小碗。”
“那没有,”老板说,“我这儿都是大盘子。”
“那就再给我个大盘子。”单羽说。
“盘子是装炒饼的。”老板看着他。
“对,”单羽点头,“我就是装炒饼。”
“装一份炒饼的。”老板已经开始不爽。
“不用了,老板你正常炒一份就行,”陈涧过来抓着单羽胳膊往旁边拽了过去,把他带到店侧面小巷的一张小桌前,踢了张小凳子到他腿边,“坐这儿。”
“这服务态度,”单羽坐下了,“要搁以前……”
“你把人摊子掀了呗。”陈涧坐在了他旁边。
“我站那儿骂,什么时候给我个碗什么时候停。”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头笑了起来。
“对面是不是个奶茶店?”单羽问。
“嗯,”陈涧回头看了看,“你想喝?你不是刚喝了吗?”
“没喝成。”单羽说。
“人家不收现金啊?”陈涧问。
“拒收现金违法知道么,”单羽说,“再说我有支付宝。”
陈涧没说话,起身过了街,去给他买了杯奶茶,还按单羽的要求换成了代糖。
“你不用微信是因为……”陈涧想了想,“那个事儿吗?”
“因为的多了。”单羽喝了口奶茶。
“你换个号呗,”陈涧说,“要不找你不方便,发个短信你也不回。”
“我不回是因为我没看,”单羽说,“用微信手机能拍我一巴掌让我看消息么。”
倒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回去了弄了一个。”单羽说。
“嗯。”陈涧笑了笑。
“炒饼好了!”老板在那边喊了一嗓子。
陈涧起身过去把炒饼端了过来。
挺大一份,如果陈涧没吃盒饭,这一大盘他能全吃了,吃了盒饭,就可以跟单羽分。
“我去旁边买个……”他想说去买个一次性餐盒。
但单羽已经拿着筷子开始吃了。
“就这么吃吗?”陈涧坐下。
单羽点了点头。
陈涧只得也拿过筷子,从自己这边开始夹。
“挺好吃的。”单羽吃了两口之后停了。
“不吃了?”陈涧看了看他那半边,只吃出一个小缺口。
“说句话就被取消吃饭资格了吗?”单羽拿过奶茶喝了一口,“比我爸严格。”
“你吃吃吃吃。”陈涧说。
老板还探头往这边看了看,像是要确定他俩是不是真的两个人吃一份。
这老板态度一直不太好,死抠,但炒饼是真挺好吃的,所以陈涧以前也总在这儿吃,这个小破店都是打工的人来吃,基本饭量都大,有些小姑娘都能吃完一份,他俩大男人吃一份的确不多见。
老板探头看的时候陈涧没理,单羽正好停了筷子,于是也转过了头:“有碗吗?”
老板把头缩了回去。
“我真服了你了。”陈涧说。
“毕竟是你老板。”单羽说。
陈涧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也食不言。
这盘炒饼单羽差不多吃了一半,剩下的陈涧都吃了,吃到最后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撑了,但习惯性盘子里不剩东西,所以他都给扒拉光了。
单羽在旁边看着他吃掉最后一根儿青菜的时候说了一句:“看来大隐的老板不怎么行啊。”
“嗯?”陈涧看着他。
“店长平时在店里都吃不饱吧。”单羽说。
“不想浪费,”陈涧捂着肚子,“你……等我一会儿。”
“你肠子直的吗?”单羽皱着眉啧了一声。
“我不是要……”陈涧站了起来,“我去旁边药店,买盒健胃消食片。”
“我跟你一块儿去,”单羽站了起来,“好久没感受腿上没东西了,我遛达几步。”
一共就遛达二十米。
药店的人拿了一盒健胃消食片给陈涧,他看了看,又让人给换成了小孩儿的那种。
走出药店,单羽看着他手里的儿童版健胃消食片:“为什么买小孩儿的?”
“小孩儿的药片儿是脆脆的,”陈涧拆了几颗出来放到嘴里咔咔咬着,“味道也好吃,甜一些。”
“我尝尝。”单羽伸手。
陈涧把药放到他手里:“你没吃过吗?”
“我没事儿吃什么消食片啊。”单羽说。
“那你现在又吃。”陈涧说。
“我吃撑了。”单羽把药片放进嘴里,咔咔嚼了几下,“真脆,脑浆都给我震匀了,陈二虎他们小时候是不是总吃。”
陈涧笑了起来:“说真的,你有没有因为说话太放肆被人揍过?”
“没有,”单羽伸了个懒腰,“我只在打不过我的人面前嘴欠。”
相当有道理。
陈涧看着他。
单羽举起胳膊的时候,衣服袖子滑开,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那条手串。
这阵天凉了,都穿着外套,陈涧很久没看到单羽手腕了,甚至也没太注意自己的手腕,现在猛地看到这条手串时,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也没摘。
好像习惯了,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等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戴了这么长时间。
已经找不到摘下来的理由。
出差照例是要帮店里采购的,这次大家没什么要买的,单羽找了个零食店,买了一堆吃的,其中咖啡厅里平时会备着的小饼干买得特别多。
“这个老镇能买到,”陈涧说,“不用买这么多,没有的时候陈二虎他们开个摩托去老镇就买了。”
“就是因为都是他们买回来的,”单羽啧了一声,“陈二虎不让我吃。”
“什么?”陈涧愣了愣。
“他不让我吃这个饼干!”单羽说。
“他这……”陈涧顿了好一会儿,“很有主人翁意识啊。”
“你叫什么陈鱼落雁,”单羽说,“你叫陈迷和稀泥得了。”
陈涧笑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去把陈二虎打一顿给我们老板出气。”
“算了,”单羽付了款,抓了一把小饼干放到自己兜里,“老板自己买了自己吃。”
回到大隐的时候,离吃晚饭还有一会儿,赵芳芳正在忙活着做饭。
胡畔顶着一个巨大的爆炸头,正在咖啡厅外面的花园里往三饼头上绕卷子。
“回来啦!”她转过头冲陈涧和单羽喊了一声。
单羽没忍住笑了起来。
胡畔头上还扎着一根红色发带,夸张的嚣张里带着几分可爱。
“怎么样。”胡畔晃了晃脑袋。
“挺好。”陈涧笑着说。
“像个化妆刷。”单羽坐到了咖啡厅里,摸出了一块小饼干吃着。
胡畔手里揪着三饼一撮头发笑得很响亮:“我也觉得像,不扎发带就没那么像,扎起来特别像我那把大散粉刷。”
“头发头发头发……”三饼的脑袋赶紧跟着她的手移动。
“别动!”胡畔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是我动吗!”三饼喊了起来,“你都快把我脑袋拎出门了!”
陈涧把买回来的零食放到吧台的柜子里,跟前台坐着的陈二虎打了个招呼。
“这周末订房的少。”陈二虎说。
“正常,叶子快落了,”陈涧说,“山上下雪还得有半个月吧起码,这阵儿来了没什么可看的。”
“嗯。”陈二虎点点头。
“没什么事儿你去歇会儿,我在这儿就行。”陈涧说。
“在这儿也跟歇着差不多。”陈二虎头上的各种伤已经好了不少,也不用裹着绷带了,情绪却还是挺低落的。
“行吧。”陈涧没再多说什么。
陈大虎那边估计就这两天会判了,陈二虎作为亲手抓住他哥的人,心情多少是会有些波动的。
陈涧回到咖啡厅,想看看胡畔给三饼是怎么弄头发的,晚上她肯定得把这第三颗脑袋给烫了,陈涧得有点儿心理准备。
“给做杯咖啡。”单羽说。
“速溶吗?”陈涧问。
“就那个机子萃两份浓缩随便倒点儿奶进去就行,”单羽说,“又不要你打奶泡也不用你拉花。”
“一会儿陈二虎说你。”陈涧走到咖啡机后面,开始做咖啡。
单羽拿起手机,对着旁边的二维码扫了一下:“给钱了。”
“给五块就行,”陈涧说,“我做的真的很难喝,不知道为什么。”
单羽扫了五块钱。
陈涧给他做了一杯拿铁,放到了他面前。
单羽拿起来喝了一口。
陈涧看着他,等他的反应。
但他低头看着手机,没有任何评价。
“什么味儿?”陈涧问。
“咖啡加奶的味儿。”单羽说。
“难喝吗?”陈涧又问。
“你自己都说难喝了,”单羽说,“我说好喝有点儿太假了吧。”
陈涧笑了起来。
“五块钱还是值的。”单羽说。
陈涧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有好友申请。
点开的时候他愣了两秒才抬头看向单羽:“你啊?”
“这还用问吗?”单羽说,“这么明显。”
乏单可陈。
这个名字让陈涧有些愣神,毕竟跟自己曾经用过的太相似了。
陈涧通过了好友,顺手给单羽发了个表情,又点开他资料看了看:“新号吗?”
“嗯,”单羽点点头,“只有你一个好友。”
“我把畔畔他们的号推给你吧。”陈涧说。
“先不急。”单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