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 陈涧是在咖啡厅的沙发上醒过来的。
旁边横七竖八瘫着的是大隐除老板外的全体男性员工,包括他爹。
胡畔和孙娜娜睡在前台后面的小屋里。
说是醒过来,其实也没睡多久, 五点睡, 六点就被炮仗声吵醒了。
本来大年夜就没几个人睡觉, 吃完年夜饭就张罗着出去玩了,以前陈二虎他们是会去老镇,虽然娱乐方式比市里贫瘠多了, 也比在这边强,不去镇上市里的,就会开始打牌,就着整夜不停的炮仗声打一整夜。
现在这帮人吃完年夜饭了全回了民宿,闹了一晚上, 先在小镇上逛, 因为多了不少来过年的游客,今年居然不少家小店都营业, 大王八的烧烤店还能敲门让老板给烤串儿。
然后放烟花,单羽这次买的烟花绝对上万,还有几个全家出动专门开着车带着烟花来放的, 大家硬是凑出了一场烟花表演, 游客和不少村民都过来了,围着看,还有人蹭烟花的, 他们刚把烟花放上,就有人跑过去给点了……
烟花放完这帮人才回了民宿, 老爸又给他们在店里做了一顿烧烤宵夜。
陈涧长这么大,还是真没怎么体会过这样过年, 他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去市里跟老爸过,都是到点儿就睡,这是他第一次大年夜玩到五点。
四点的时候陈二虎提议打牌,陈涧倒是跟着响应了一声,但发牌的时候他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后来是谁接的他的班。
睡着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单羽在哪儿。
反正单羽当时是没睡的,不愧是常年失眠的人……
虽然昨天吃了不少东西,睡着前都还吃了饺子,但陈涧这会儿站在电梯里感觉自己又饿了。
店里很安静,从店员到客人,大家都还在睡觉,直立行走的目前只有陈涧和花园里刚去外面菜地里拉完屎的蘑菇。
四楼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不过没有锁,陈涧拧了一下就打开了。
探了脑袋进去看了看,发现单羽没在沙发上,他往里走了几步,发现卧室的门也是开着的,里头没人。
“单羽?”陈涧喊了一声,掏出了手机。
没有人回答,单羽居然没在办公室。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了,听背景里的风声是在外头。
“醒了?”单羽问。
“你去哪儿了?”陈涧问。
“观景台这儿,等日出。”单羽说。
“你没睡一会儿吗?”陈涧转身往外走。
“过了时间睡不着了,”单羽说,“你来吗?看完日出回店里发红包了。”
“我马上到。”陈涧说,“你饿吗?我给你带盒牛奶再拿几块饼干?”
“好。”单羽应了一声。
陈涧回到一楼看了看,一帮人还在睡。
他拿了牛奶和饼干,从厨房里找出凉了的饺子吃了几个,然后跑了出去。
外面天还没太亮,整个镇子和旁边的山林都被混着硝烟的晨雾笼罩着,一吸气满鼻子炮仗味儿,浓浓的新年气息。
正在院子里吃狗粮的蘑菇看到他,立马就放弃了食物,跟在了他后头,一块儿顺着山路往前跑着,非常欢实,偶尔还会边叫边冲到陈涧前头。
马上到观景台的时候,蘑菇兴奋地根本没停,直接往前冲。
一声短促的口哨从观景台的方向传出来,蘑菇一个急刹停住,转身摇着尾巴跑了过去。
陈涧跟了过去,看到了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单羽。
他身后还有七八个游客,都举着手机,等着看拍日出视频。
为了新年的第一个日出,这些人估计昨天晚上都没太睡。
“你这口哨用途挺多啊。”陈涧低声说了一句。
“打招呼。”单羽笑了笑。
“我跟蘑菇一个档啊?”陈涧说着从兜里拿出牛奶递给他,“当初你在车里跟我吹口哨的时候就应该揍你。”
“怎么没揍呢?”单羽接过牛奶。
“在锐哥店里呢,”陈涧说,“不想给人家惹麻烦,好歹也是生意。”
单羽笑着捏了捏他手指:“陈涧哥哥特别有数。”
陈涧啧了一声:“饼干吃吗?”
“吃。”单羽点点头,“我饿死了,刚吃了人家一个面包。”
“……你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吃不就行了吗?厨房里还有饺子和烧烤呢。”陈涧说。
“懒得弄。”单羽低头喝了口牛奶。
“几点过来的啊?”陈涧在他旁边坐下。
“刚来二十分钟吧,”单羽说,“我上楼喂了二哥就出来了,想叫你的,你睡得太香了。”
单羽边说边把手机相册点开,向他展示了一下照片。
陈涧看到了自己在沙发上摊开了睡得天昏地暗的样子,有些无语:“这也拍?”
“记录一下生活。”单羽说。
陈涧也拿出手机,怼着正吃饼干的单羽拍了一张。
垂着眼皮盯着饼干的单羽看上去帅气而可爱。
山上的晨雾这会儿还挺浓的,风刮过的时候会被裹出形状,山下的村庄在白色的雾气里时隐时现,带着清新的宁静。
四周很静,只有鸟鸣声,和游客细微的像是怕惊扰了山林的轻声交谈。
单羽没再说话,专注地吃着简易早餐,陈涧看着山里的雾出神。
蘑菇也趴在了他们脚下的落叶上开始补瞌睡。
单羽吃完早餐,把手塞到了旁边陈涧的外套兜里,跟他的手握在了一块儿。
鼻尖是凉的,手是暖的,两个人呼出来的白雾交织着在风里奔向前方。
这种山林中带着水雾和寒意的宁静跟市里一夜繁华后的短暂安静完全不同,整个人都会沉下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身边的陈涧腾地站了起来,顺带把单羽也拽了起来。
单羽跟他一块儿挤到了栏杆边儿上,陈涧举起手机对着那边山尖上一抹明艳但不耀眼的金红色开始拍视频。
单羽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就把手机放回了兜里,静静地看着那一小片金红色快速向四周渲染扩大着。
陈涧平时对拍风景之类的兴趣不大,一般都只是拍几张照片,但今天看样子是要认真地拍下日出全过程。
除去是为了记录一下新年第一次日出,大概还是想发给周乐成。
昨天陈涧时不时就会拿出手机发消息,单羽扫了两眼,能看到是给周乐成发的,但看陈涧的状态,应该也不全是给周乐成发的。
单羽没有问,他知道周乐成在某种程度上会让陈涧想起妈妈,而陈涧妈妈走得太早,没有微信,手机号也早已经易主,陈涧想要倾诉什么,恐怕只有妈妈的墓,而旁边就是他已经回不去的家。
山顶的金红色变成了明亮的金色,接着开始变得耀眼起来,林子里的雾气也开始慢慢变淡,风都暖了。
陈涧拍完了视频,点开手机凑到单羽面前跟他一块儿看着。
“我这运镜怎么样。”陈涧问。
“专业,”单羽说,“姚熠都得过来找你拜师。”
“收着点儿。”陈涧笑了起来。
“收多少你说了算。”单羽说。
“什么?”陈涧愣了愣。
“拜师费,”单羽伸了个懒腰,搂了搂他的肩膀,再用脚尖挑了挑蘑菇的肚子,“他俩有钱,记得狮子大开口。”
陈涧回过神,边乐边低头打了个喷嚏。
“走吧,回去。”单羽搂住他,在他胳膊上搓了搓。
“一会儿先把店里这些人的红包发了吧?”陈涧问。
“嗯。”单羽点了点头,边走边看了他一眼,“给我拜个年。”
“单老板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大吉大利新年新气象。”陈涧立马说了一串。
单羽从内兜里拿出一个红包:“给,压岁钱。”
“不是,”陈涧愣了愣,“咱俩差辈儿了吗?”
“大你半轮呢。”单羽说。
“你不是六岁吗?”陈涧捏了捏红包,很厚,他本来想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拆,但没忍住,打开看了一眼。
“小豆儿今年都六岁了,我得七岁了。”单羽说。
“这儿有一万了吧?”陈涧没顾得上他长岁数的事儿,扭头看着他,“谁压岁钱压一万块啊?”
“包饺子还是费手,捏不准了啊,”单羽说,“八千。”
陈涧停下了,说实话,钱对于他来说,能拿从来不嫌多,当初还想编瞎话从单羽那儿多弄点儿工资呢,但他俩之间,压岁钱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说着玩的,现在单羽一下给他八千,还真有点儿压着他了。
“这里头还有你爸的工资,”单羽说,“你算出来记得给他。”
陈涧看了他一眼:“反应这么快?”
单羽啧了一声:“您反应也不慢。”
陈涧沉默地捏着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刨掉老爸的三倍工资,这个红包也不小。
“收不收啊?”单羽问。
“收。”陈涧点了点头。
钱啊,都是钱。
单羽在他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明年给我发啊。”
“嗯。”陈涧应了一声。
单羽往山下走过去的时候,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追上去,从身后一把搂住了单羽,连胳膊带人用力搂紧,然后低头在他颈窝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操你大爷陈涧!”单羽倒抽一口气,骂了一句。
陈涧松了嘴,但没松胳膊,还是紧紧搂着他。
“狗吧你就是个,卷毛狗,”单羽偏过头,“蘑菇他表弟。”
陈涧没说话。
“撒手,”单羽说,“我数一二三不撒手我给你上一节背摔课。”
“我怕我撒手了你也会摔我。”陈涧埋在他颈窝里没动。
“不会。”单羽说。
“你说话没准儿。”陈涧说。
“来人了。”单羽说。
“没所谓。”陈涧说。
“哟。”单羽笑了。
没来人,那帮看日出的游客刚说了还要往上走呢,陈涧抱着单羽没动。
“你大爷,”单羽定了一会儿,手往他屁股后头摸了过去,“行,我背你下去。”
“别别别,下山呢,”陈涧赶紧松了手,“会摔的。”
“你疯了吧?”单羽活动了一下胳膊,摸了摸自己脖子,看着他。
“没。”陈涧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旁边的土路,从林子那边应该能绕过去然后跑……
没等他脑子里盘算完,单羽一个跨步冲了上来,他几乎是同时往旁边的土路跃了过去,但单羽不愧是练过的,已经预判了他的路线,手都没往他这边伸,直接往他去路上一抄,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陈涧喊了一声,挣扎着想退。
“现在知道喊了?”单羽拽着他手腕直接往他身后一拧。
手被拧到身后的同时,单羽人已经贴到了他面前,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接着他就感觉后背顶在了树上。
其实这会儿他还是有挣脱的机会的,没被拧到背后的胳膊肘,膝盖,但单羽留给他的这些空档都得是他面对陈大虎的时候才会用的……
他现在只能老实待着,然后看着单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啊操!”陈涧喊了一声,“疼疼疼疼……”
蘑菇扑了过来,在他俩脚底下一边拼命摇着尾巴一边蹦着叫。
单羽松开了他,手背蹭了一下嘴。
“啊……”陈涧搓着肩膀,“破皮儿了吧!”
“你咬我那一下才破皮儿了。”单羽说。
“不可能。”陈涧说着拿出了手机,对着自己肩膀拍了一张,然后拉开了单羽的衣领,对照着看了看。
……居然差不多。
他肩膀上这个咬印因为是刚咬完的,所以红一些,而单羽颈窝的那个牙印甚至还带着点儿深红色。
“我好像,”陈涧很震惊,“把你咬出痧了?”
“你去陈按摩那儿支个摊儿吧。”单羽听笑了,弯腰摸了摸蘑菇的脑袋,“没事儿啊蘑菇乖,我们打情骂俏呢,就是口重。”
陈涧笑了起来:“靠。”
他又对着单羽颈窝拍了一张。
“这个别往周乐成那儿发啊。”单羽说。
“……不会,”陈涧把手机收好,“你怎么知道我往他那儿发照片?”
“我一直盯着呢,不放过任何可以吃醋的机会。”单羽活动了一下脖子,往山下走去。
“我刚咬你是因为……”陈涧跟在他身后,琢磨着应该怎么说。
“我知道。”单羽回手往他下巴上勾了一下。
回到大隐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起床了。
进屋的时候,陈涧发现老四正靠在前台跟胡畔说着话。
“你不是跟你爸回老家过年去了吗?”他问。
“今天到我妈这边过年,”老四回过头,“就过来看看,二虎哥昨天朋友圈一直发发发发发了八百多条,我昨天晚上就想回来了。”
“那正好,”陈涧说,“来领红包吧。”
“单老板发的红包吗?”老四问,“单老板过年好啊!”
单老板已经进了电梯,门都快关上了,声音从缝里传出来:“过年好!”
一帮人虽然快天亮了才睡,但这会儿都精神焕发,挨个过来领了红包。
“畔畔你跟娜娜一会儿把客人的红包发了吧,”陈涧说,“十点前就在餐厅守着,出门的就发,十点过后敲门去发。”
“好的。”胡畔点点头。
陈涧去了厨房,老爸正在清点厨房里的菜,准备弄今天的饭。
“爸,”陈涧把一个红包递给他,“给,红包,还有你这几天的工资。”
“多少啊?”老爸接过问了一句。
“三千。”陈涧说。
“这么多?”老爸说是这么说,笑容却一点儿也没压着,“三倍工资也没有这么多吧?我估摸着算五天的话,就是一千多,红包有一千多啊?”
“嗯,”陈涧说,“单老板肯定也不可能抠这么准啊,你大过年的来干活,还是我爸爸,昨天买烧烤你还垫钱了呢。”
“也没垫多少,我想着请你们这些孩子呢。”老爸笑着说。
“没事儿,留着吧。”陈涧说。
“哎,好,”老爸点点头,把红包放进了内兜里,“正好你回来了,你帮着看看,我盘算明天的菜呢,单老板父母和亲戚不是要过来嘛,这菜肯定得硬,你看看我琢磨的这个菜单……”
啊!明天就是初二了!
陈涧突然感觉有些慌,伸手扶了一下案台。
就是明天啊!明天单羽的爸爸妈妈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