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不是很友好, 陈涧能感觉得出来,只不过碍于他是本村的,而且也算认识, 才没给他像大李那样大冷天儿的给安排个泼水节。
屋里几个人陈涧都认识, 都是这里烧烤摊的老板。
大家的生意基本都一样, 一个简单的店面,包括门口的范围, 用遮风的棚子围着,而更中间些的位置,就是烧烤场, 各家共用, 客人想要自己烧烤的时候就会从店里买了食材去烧烤场自己做, 烧烤要用的工具和木炭之类的都可以租, 自带食材也可以,收个场地费。
按说大李他们就是把那边大场地租下来,给够租金就行, 理论上跟这些老板并不冲突,陈涧一下没想明白他们不同意是为什么。
这会儿屋里的人都从掀起的帘子里看着陈涧,陈涧站在门口, 在老吕把门帘放下准备把他挡在门外给个下马威的时候,陈涧伸手接住了下落的帘子, 又挑了回去,手撑着门框, 冲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叔, 姨。”
“没什么可谈的, ”有人摆了摆手, “刚来那几个回去没跟你们说吗?”
“快冻死了, 没顾得上,”陈涧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错什么话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都大老板的人,底气足着呢,能说错什么话,话都水缸那么大,扔一句能砸死我们。”
“那个单老板,不是个瘸子么,”老吕堵在门边,看向他身后,“怎么又不瘸了?”
转移到手上了。
“之前是受伤,不是瘸子,刚拆的支架。”陈涧也回头看了一眼。
单羽已经下了车,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外套内兜里,然后一边戴手套一边往这边走。
虽然只能戴上一只手套,而且还因为帮忙的那只手使不上劲,最后还是用嘴咬着手套筒子拉上的。
但那种闲散自得,还真是能让大李说出“邪路子”的气质,无论是腿断手好还是手断腿好,也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半个人,气势压迫是单羽的主场。
自己那件破旧的长款外套都快让他穿出里头藏着刀的风衣效果了。
“他是干什么的?”老吕一直盯着单羽。
屋里的几个人这会儿也都没说话,都一块儿往那边看着。
“……他是大隐的老板,”陈涧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干老板的。”
说完感觉说得非常别扭,被老吕的问题带偏了,于是又补了一句:“做生意的啊。”
“我不是问明面儿上的。”老吕低声说,眼睛还眯缝了一下,表情透着一种已经看穿单羽真实身份的笃定。
“那我真不知道。”陈涧老实地回答。
电影里这种身份轻易不会让人知道吧。
有空帮你问问。
“老板们都在啊?”单羽走到了门口。
“这是吕叔,”陈涧给单羽介绍了一下,“里面几位都是这里的老板。”
他一直站门口没往里走,这会儿单羽过来了,他就没再客气,侧身从老吕面前挤进了屋里,顺手把门帘掀到了老吕头顶上,方便这位仿佛带着隐藏身份的单老板进屋。
顺便又给屋里的人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大隐的单老板。”
单羽微微低头,走进了屋里。
陈涧放下门帘之后,老吕才说了一句:“外面冷,屋里坐会儿聊吧。”
“有什么好聊的!”有人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谁来都是那句话,他们姓陈的答应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单羽没说话,把这人搭着脚的那张椅子抽了过来,转了半圈放到自己身后,坐下了。
陈涧没坐,站在了他旁边,这种随时要吵架甚至有可能打起来的场合,他不太能坐得住。
“我来不是为这个,只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单羽靠着椅子,咬着手套中指,把手套扯了下来,“我根本不知道那几家跟村里是怎么谈的。”
陈涧看出来了,就这三步半的路手套非要戴了又摘的没别的原因,纯为了造势。
“开玩笑,”老吕说,“你们几家合伙办的事儿,你会不知道?”
单羽没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
“真不知道,”陈涧说,“刚通知的我们。”
老吕跟屋里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你们被坑了。”声音一直很大的这位是这里最年轻的老板,陈涧跟他不熟,只知道姓王,大家都管他叫大王八。
“是么。”单羽笑了笑。
“他们这是欺负单老板没什么经验啊,”老吕适时地进行了一次挑拨,并且顺便打听了一下,“之前做什么生意的?”
“没做生意。”单羽说着伸手到衣服里把下车的时候塞进去的东西拿了出来,往后递给了陈涧。
陈涧接过来发现是一条烟。
他对烟没有了解,但从老吕的表情上看,是条好烟。
陈涧把烟拆开放到了中间的小桌上。
大王八笑了起来,立马伸手拿了一包,边拆边说:“没做点儿生意哪来的家底接手这么大个民宿。”
“坐牢刚出来,”单羽说,“接这个民宿没花钱。”
这话说得就相当有技术。
陈涧在心里给单羽鼓了个掌,果然是聊不下去就开始蒙。
效果也立马呈现,大王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拆烟的动作也顿了顿。
屋里有短暂的安静。
虽然这些老板平时一个个都不好说话,碰上点儿什么矛盾也是抄了家伙就能干仗,但都还是有个限度的,别说刑满释放还有可能用什么手段抢了人家民宿的单羽,就平时拘个留的陈大虎他们都会犯怵。
陈涧趁着这位刚从牢里出来收了猪圈党全员又用高科技把陈大虎弄去坐牢了的前瘸腿现瘸手单羽装逼成功的机会,把话题引进了正题:“咱们是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用烧烤场呢?按说人都过来了,大家生意都能好。”
“人都被弄到外头去了,”老吕回过神,也拿了包烟拆着,“谁还来店里吃!你们租场地才多少钱,我这被拉走的客人损失多少钱?”
“好家伙你们就花点儿场租,就把生意全抢了,有这么干的吗?”大王八说,“不讲道理啊,单老板道上混的,应该懂我这个意思吧。”
什么就道上混的了?
陈涧看着大王八,为了配合单羽,他也只能保持沉着脸的状态。
“这么说吧,”单羽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这个篝火节,谁同意谁不同意,都肯定会办……”
大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但单羽根本没看,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不急不慢地说:“活动已经备案了,前期也宣传了,也算是小镇的一次活动,真要到时闹起来,吃亏的是各位,所以卡着不让办没什么意义,不如讨论一下怎么办。”
“我们凭什么吃亏!”老吕点了根烟,喊了一嗓子。
“备案了,谁闹起来会被抓。”陈涧补充说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说,但他说得非常肯定。
向老板学习。
也许是想到了陈大虎,斜行乡里多年都没坐牢,单羽一来就进去了……老吕又没了声音。
大王八还是比较灵活的,看着单羽:“那你有什么对我们有好处的办法吗?”
“要看你们怎么理解好处,两种方式,”单羽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烧烤场,“一种是划分场地,共有的谁也不能占了全部,那就按区域划出来,他们在他们区域里……”
“这不是扯么!”老吕说。
“另一种就是烧烤场照样租给他们,活动照办,”单羽说,“但你们提供给不想在外头吹风玩的游客一份免费烧烤和两瓶啤酒……”
“什么玩意儿?”大王八愣了,嘴里抽了两口的烟往地上一吐就想站起来。
陈涧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靠着的桌子,桌上有个陈醋瓶子,反手就能抄得到。
“大隐提供,但是限量,”单羽完全没被他的气势影响,不急不慢地说着,“大部分人不会吃完免费的就走,边喝边聊肯定会另外再点。”
屋里的人都没了声音,似乎都觉得有道理。
大王八把地上的烟又捡了起来叼在了嘴里。
“那万一就吃完免费的就走了呢?”一直靠在门边听着的老吕老婆这时问了一句。
“姐姐,”单羽看了她一眼,“人我给你分流过来了,肯定比你平时的客流要大得多,你们留不留得住靠味道,平时客人烧烤吃多吃少的你也不会来找我负责吧?”
陈涧看着单羽。
老板,我管老吕老婆叫姨的。
“这种活动以后肯定还会有,”单羽从兜里摸出了姚熠的参会证,边看边说,“前阵儿有个会,叫这个什么……”
“全省旅游和文化工作会议。”陈涧迅速报出会议名称,就怕说慢了人家把证抢过去看到那面姚熠的照片。
“对,会上就讨论了这些……”单羽把证放回了兜里。
屋里几个人又对了一圈儿眼神。
“免费的烧烤就大隐提供吗?”老吕问。
“我怎么跟他们聊你们不用管,有什么事儿联系陈涧就行。”单羽说。
“那他们的人来找我们呢,你们谁说了算?”大王八还是比较清醒的。
“你们觉得谁能帮大家把事儿办好了,就谁说了算。”单羽笑了笑。
“行,”大王八指了指单羽,“我就找你这个老板了,你是不说空话的人。”
“那你们先商量着,”单羽站了起来,看了陈涧一眼,“你跟几位老板保持联系。”
“好,”陈涧给单羽掀开了帘子,单羽出去之后他放下帘子,看着老吕,“吕叔那你们聊好跟我说一声?然后咱们确定一下具体的?”
“行,”老吕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已经放下来的帘子,仿佛隔空看着单羽,“你们这个老板……是为什么进去的?”
“这种事儿人家也不会告诉我啊,”陈涧说,“我就一个打工的。”
老吕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你一个小孩儿,不懂。”
从老吕店里出来,陈涧长长舒出一口气,看着已经坐进了驾驶室里的单羽,有种奇妙的轻松感觉。
他走到驾驶室这边敲了敲窗。
“干嘛?”单羽放下车窗,“你要无证驾驶啊?”
“老板牛逼。”陈涧说。
“上车再说老板就不牛逼了吗?”单羽问。
“就想现在说,”陈涧说着往车头那边绕过去,上了车,“刚我都怕人家要打你了。”
“你是不是准备抄那个瓶子打架了。”单羽把车掉了个头往回开。
“你看到那个瓶子了?”陈涧转脸看着他。
“进门就看到了。”单羽说。
“不怪老吕问我呢,你以前是干嘛的。”陈涧说。
“瞎混日子,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单羽说。
“真的吗?”陈涧还是看着他,“那你谈事儿的这些招都哪儿学来的呢?我都还没弄明白,这事儿就谈完了。”
“上来先压一压气势,再给点儿好处表达一下诚意,再分析利弊,给出解决方案,”单羽说,“就这么谈。”
“要是谈不拢呢?”陈涧问。
“骂也好,吵也好,甚至打也好,无非就是争个利,你有利给他,就能谈,”单羽说,“超过你的线了,就放弃。”
陈涧没说话,一直偏头看着单羽……还好他不开车。
谈事儿的单羽和平时躺办公室沙发上的单羽,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都……很有魅力。
单羽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我妈教的。”
“啊。”陈涧愣了愣。
其实单羽说了的话,也不难想象,上回接单羽妈妈电话时的经历,陈涧现在想起来都还记忆深刻,但也许是因为单羽几乎不会提起父母,他完全没往那边联想。
“有时间跟你慢慢说,”单羽说,“你是不是约的今天考科目一?”
“嗯,”陈涧点了点头,“约的下午两点半。”
“是去老镇考吗?怎么去?”单羽问。
“开摩托车去啊。”陈涧说。
单羽扫了他一眼。
陈涧心里动了动,想也没想就问了一句:“你要去出差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嗯,”单羽笑了起来,“我出个差。”
“……那坐班车?”陈涧试探着问。
“不!”单羽立马拒绝。
“那……先去锐哥那儿,借他的车,然后……”陈涧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然后你开过去。”
谁家老板这么惨啊。
唐锐的车停在修车铺里,不过他人没在,只有陈小湖在。
陈涧跟她说话的时候,单羽走到了那个冰柜旁边,往里看了看。
这个冰柜还跟当初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一样,就放了几瓶水,但最下层他看到了神奇的东西。
两根儿四个圈。
“这玩意儿还有?”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那两根儿了,”陈小湖说,“陈涧前几天过来的时候买的十根儿,他都吃完了。”
他出差的时候,陈店长宁可买了冰棍儿到这儿来吃,都忍得住一条信息没给他发。
牛逼。
他掀开冰柜盖子,把两根冰棍儿拿了出来。
“现在吃啊?”陈涧拿了车钥匙走过来。
“嗯。”单羽递了一根儿给他。
“我现在不想吃。”陈涧接过冰棍儿。
“这玩意儿俩人一块儿吃有毒哈?”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拆掉了包装,把冰棍儿咬进了嘴里。
单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就是想体会一下陈涧坐在这儿一个人吃着冰棍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俩顶着寒风在陈小湖莫名其妙的目光里吃完了八个圈儿。
从内到外都冻透了。
开着车去老镇,比摩托车和班车都要快,也许是心理上的,毕竟暖和,也没有挤成一团的人和小动物。
不过这一路陈涧没睡觉,他一直拿着手机在刷题,约了考试之后他就刷了两遍,也不知道能不能考过。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看着前方。
不过之前试了试模拟题,两次倒是都过了。
路上这点儿时间再刷一下吧。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看着前方。
一会儿到了考场应该时间还有多,还能再刷几次……
他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正看着他。
“哎,”陈涧有些尴尬,“看路。”
“看着呢。”单羽转回头看着路。
到了考场,候考的人不太多,不过还有半小时才轮到陈涧这一场,他俩就也没下车,坐车里等着。
“我有点儿紧张,”陈涧拿着手机,在手里一圈圈地转着,“我好久没考试了。”
“要不再刷一次题定定神。”单羽说。
“不行,看着脑子乱,”陈涧还是转着手机,“本来一点儿都不慌的,到这儿才开始慌。”
单羽伸手按住了他一直转着手机的手:“没过就补考,有什么可慌的?”
陈涧看着他的手。
因为缠着绷带,他只能感觉到单羽的指尖,暖暖的,清晰地点在他手心里。
温度顺着脉搏被一点一点泵向手腕,胳膊……
他转头看了看单羽,手收紧,握住了单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