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虎平静而肯定的回答让屋里的对话有短暂的中断, 似乎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孙娜娜的状态恢复一些。
她拢了拢头发,靠着桌子看着孙爸孙妈,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你们如果是想来劝我的话, 就不用说了, 我不回家,不回他家,也不回你们家, 婚我必须离,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娜娜,”孙妈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妈并不是一定要拦着你, 是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你们以前明明那么好……”
“人会变的,也可能没变只是以前隐藏得好, ”孙娜娜说,“现在说以前也没有意义,以前明明那么好, 你们能看到, 现在明明这么不好,你们却看不见了。”
“两口子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好好谈谈解决的呢?”孙爸皱着眉,看起来比孙妈要强硬一些, “一定要离婚才能解决?”
孙娜娜偏开了头,明显不想跟孙爸争。
“孙叔叔, ”单羽开了口,“看来您的婚姻里, 矛盾都是可以解决的。”
“那肯定的啊!”孙爸看着单羽,“我和她妈这些年过到现在,就这么过来的……”
“恕我直言,”单羽说,“您和阿姨之间,您应该是不会出错的那一个,矛盾如果有,解决的方式就是阿姨退一步。”
孙妈有些震惊地转头看着单羽。
孙爸愣住了,半天也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想要找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孙娜娜这个婚姻,唯一能坚持下去的方式就是她忍受,”单羽说,“被那位张先生控制,听他的话,受他的骂……”
“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孙爸提高了声音。
“他说的是事实。”孙娜娜说。
“娜娜你!”孙妈拍了她胳膊一下。
“离婚并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儿,也不需要为了维持婚姻而去强行解决那些解决不了的矛盾,”单羽说,“如果正常生活都已经受影响了,那婚姻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修行吗?”
“你不要跟我扯这些歪理,”孙爸皱着眉,“我女儿如果没有小张,她都活不到现在!”
“我倒希望他当初没救我,死了算了。”孙娜娜说。
“你说什么!”孙爸急了,指着她就要过去。
陈涧和陈二虎同时从两边往前一步,拦在了孙爸面前。
“叔叔,”陈涧说,“有话好好说。”
“我和她妈已经好好说了那么多,有用吗?”孙爸叹了口气,“我的女儿,我不心疼吗!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过日子吗!”
“关键现在不离婚就没法好好过啊!”陈二虎憋不住了,喊了一声,“只有离婚了才能好好过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扯不明白你是真的心疼她吗?”
“就是你们!”孙爸有些生气地指着他们几个,“我看就是你们怂恿的吧!”
“没有我们,她现在还会被你们劝着回去挨打挨骂忍受精神折腾呢!”胡畔也怒了,“你们这些当爸妈的,有真的为孩子想过吗!”
“他真的打你了吗?”孙妈看着孙娜娜,“真的骂你吗?他一直那么温和啊……”
“装的。”陈涧说。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看到他就害怕!”孙娜娜说。
“可是,你生病了……”孙妈小心地说。
“阿姨,”单羽再次开口,“您和叔叔,有精神病史吗?往上几代有过吗?”
“没有啊。”孙妈说。
“那排除遗传,”单羽说,“孙娜娜生过病吗?严重的,时间长的,很痛苦的病?”
“没有。”孙娜娜说。
孙妈也摇摇头。
“我冒昧问一下,”单羽看着孙娜娜,“张先生怎么救的你?”
“我掉河里了,”孙娜娜说,“他把我救起来的。”
“冬天,结冰的湖啊,都沉下去了,小张用拳头一路砸开旁边的冰才把她捞上来的,”孙妈妈说着声音都有些抖,听得出来很后怕,“晚一点儿人都没了。”
陈涧很想冒昧地再问一句娜娜为什么会站冰上去,但感觉时机不对,就忍住了。
但胡畔没在意那么多,她小声问了一句:“你站冰上去干嘛啊?”
“拍照。”孙娜娜也小声回答。
胡畔皱着的眉都没来得展开,笑就差点儿憋不住了,她赶紧偏开了头:“哦……”
“那掉河里也不是因为情绪问题要自杀什么的,”单羽续上了之前的话,“所以她的精神病唯一的来源就是结婚之后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孙爸说,“你是怀疑小张逼疯她的吗!”
“我不是怀疑,”单羽说,“我是确定,他又没救我女儿,我对他没有英雄滤镜,我对他只有客观分析,他前一秒对你们轻言细语安慰,后一秒走廊里就要动手打我,这种人用普通正常人的话来说,就叫笑面虎和衣冠禽兽……”
单羽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而且越来越不客气,孙爸听得非常震惊,看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觉得孙娜娜被他救了所以就算受这么多苦都得忍着,得报恩……”单羽看着他,“要不您去报这个恩吧,你不是心疼女儿吗?”
“你!”孙爸气得抬手就往单羽脸上呼了过去。
单羽站着没动。
一直盯着孙爸的陈涧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孙爸的手腕,把他往后拉开了。
他就知道,有单羽在,如果不能捂住他的嘴,就得盯着被他攻击的人。
“你别拉我!”孙爸瞪着陈涧,想要甩开手。
你以为拉你是为了保护单羽吗?
拉你是给娜娜面子以免她爹当着她的面被老板打了!
陈涧没动。
孙爸开始了疯狂地甩手。
陈涧始终没松手。
胳膊被他拽着一块儿晃着,这场面来点儿音乐,还……挺鬼畜的。
拍短剧的话……
“我要离婚——”孙娜娜突然吼了一声,屋里的混乱瞬间凝固了。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离婚!离婚!离婚——”孙娜娜拍着桌子喊着,“听懂了吗?我要离婚!Divorce!I want a divorce!”
孙爸孙妈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听懂了吗?”孙娜娜也看着他们。
孙妈点了点头。
“疯了……真是疯了……”孙爸喃喃着。
“你们走吧,”孙娜娜说,“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你们要舍不得他,就去认他当干儿子吧。”
孙爸憋了半天没说话,转身一摔门走出了宿舍。
陈涧看了陈二虎一眼,微微偏了偏头。
陈二虎马上领会,跟着也走了出去。
“娜娜,你不要生气,”孙妈缓过来了,轻声说,“你爸也不是非不让你离婚,一个是小张救过你,一个是他这些年对我们家帮了很多,加上……小张一直求他来着,所以他总想着挽回一下。”
孙娜娜不出声,也没看她妈。
“妈妈知道你肯定受苦了……”孙妈声音有些哽咽。
“你顾好你自己吧,”孙娜娜说,“其实从小到大你们没让我受过什么苦,所以我不想快三十了反倒开始受苦。”
孙妈没再说话。
“阿姨,孙娜娜在这儿很开心,不用担心,”单羽说,“婚是肯定会离的,您跟张先生也转达一下,请他要点儿脸,做个体面人,否则闹下去吃亏的只有他,娜娜是不会再有什么损失了。”
孙妈看着单羽,轻轻叹了口气。
“约好的时间请他直接去民政局,他再敢到这里来,我们会直接报警,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无论申请成不成功,”单羽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都会通知他单位配合。”
孙妈还是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孙娜娜。
“送叔叔阿姨出去吧。”单羽说。
“阿姨,走吧,”陈涧走到孙妈身边,“我送您出去。”
“哎。”孙妈点了点头。
“二虎,”陈涧拿起对讲机问了一句,“叔叔呢?”
“在院子里,我陪着呢。”陈二虎说。
“好的,”陈涧说,“我跟阿姨马上下去,咱俩送他们回去。”
孙妈沉默地跟着陈涧走进电梯。
电梯往下慢慢走了两层,孙妈看着陈涧问了一句:“娜娜在这里,是做什么工作?”
“我们客房部经理,”陈涧说,“市里领导来的时候,她也负责接待。”
“哦,”孙妈点了点头,“娜娜之前挺多年没上班了……”
陈涧没说话。
孙爸本来是想拒绝陈涧和陈二虎再送他们出去,大概是过来的时候坐摩托车还没戴帽子冻疼了。
陈涧拉开单羽那辆大奔的车门时,他也瞪着眼没有上车的意思。
但孙妈却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坐到了车里。
在陈涧和陈二虎都上了车之后,孙爸才不情不愿意地上了车。
“没坐过车吗!”他小声说了一句。
孙妈沉默着没有应声。
张前夫的车没停在原地了,而是往前拐进了小镇,停在了派出所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怕被打。
毕竟肉眼可见老四是个愣的,属于那种但凡有动手机会,他必然会扑上去哐哐的地痞。
陈涧把车停在了张前夫的白车旁边。
“张先生,”陈涧下了车,走到张前夫面前,“怕叔叔阿姨转达不清,我再跟你说一下,按约好的时间去民政局,这之间如果再骚扰娜娜,我们会申请人身保护令,还会请求你单位协助。”
“威胁我?”张前夫看着他。
“是警告,法治社会,怎么能威胁人呢,”陈涧说,“有单位还挺好的,特别是国家机关。”
张前夫没再说话,往后边退边指了指他。
陈涧看向他手指的时候,他又垂下了手:“行,算你们厉害。”
“别这么说,”陈涧说,“没有你厉害。”
单羽走出宿舍,本来想去办公室,想想又还是回了一楼。
这几天客人虽然不是很多,但前台电话还是会响的,全体员工都不在岗,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老板只能先顶上。
赵芳芳还在厨房外面的吧台边站着,陈涧他们把人接回来之前,她就站在那儿,手边放着一把水果刀和几个水果,但这半天了,水果还没切。
“切个橙子吧赵姐。”单羽走过去,敲了敲台面。
“哎,单老板。”赵芳芳像是刚回过神,应了一声,利索地拿过一个橙子,低头切了起来。
“没事儿了,”单羽说,“人都送走了,那个姓张的也不会过来。”
“嗯。”赵芳芳扯着嘴角笑了笑,把切好的橙子用小碟子装了推到单羽面前,“那……”
“婚肯定是会离的,”单羽说,“到时我们陪娜娜去民政局。”
“太好了。”赵芳芳低下了头,又拿了一个橙子,但并没有切。
“怎么,今天要是姓张的过来闹,”单羽看着她手里的刀,“你是打算动刀子啊?”
赵芳芳沉默了很长时间。
单羽吃完两片橙子,伸手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刀,放到了一边。
“我当年是没办法,”赵芳芳低声说,“实在是没办法。”
“你老公残疾是你干的吗?”单羽问。
赵芳芳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单羽也看着她。
“那会儿我要是就在大隐上班就好了,”赵芳芳轻轻叹了口气,“离不掉呢,他说离婚就杀掉我和我女儿。”
单羽没说话,又拿起一片橙子吃完了才问了一句:“现在怎么样?他老实了吗?”
“嗯,”赵芳芳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笑了笑,“也挺好的,我接点儿活儿在家他能帮着做,还能管管孩子吃饭。”
单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有些感慨。
赵芳芳跟孙娜娜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处在完全不一样的境地里,对于赵芳芳来说,这个被她不知道怎么弄残了的男人,她没有再离婚,而是选择了有些艰难地继续一起生活下去。
男人是怎么想的不清楚,但对于赵芳芳来说,起码比以前要好了。
有种说不上来的平静和残酷。
陈涧停车的时候没考虑到张前夫的车一会儿要怎么开走,毕竟新手司机,他就怼着白车车头停的。
这会儿张前夫也不知道是较劲还是怎么的,艰难而倔强地来回在原地倒了能有七八把了都还没把车开走,也坚决地没开口让挪车。
派出所里的警察都出来了:“干嘛呢?”
“不小心堵着路了可能。”陈涧说。
“这不你们大隐的车吗?”警察说,“你挪一下啊。”
“他没让我挪呢。”陈涧说。
“他练技术呢。”三饼说。
“搁派出所门口练什么技术!”警察有些恼火,“你们是不是搞事情呢?”
“有陈涧在呢,”老五说,“又不是只有我们四个。”
“就我们四个也不会搞事情啊!”陈二虎说,“你会不会说话!”
张前夫终于把车开了出来,一脚油门轰着,冲向了路口,带着一阵烟尘消失在了路的那头。
“走。”陈涧转身准备上车。
“等,”陈二虎推了他一把,“我有事儿先问你。”
陈涧没出声,他当然知道陈二虎要问什么,这事儿不问明白了,一会儿在车上三饼他们打听刚才的事儿,稳重的陈二虎该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们刚才,”陈二虎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是说真的还是演给那俩看的?”
“真的。”陈涧说。
陈二虎凝固了。
好几秒之后才说了一句:“我操。”
“走吧。”陈涧虽然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但跟陈二虎这么面对面单独说起这个事儿,还是有那么点儿尴尬的。
“我会给你们保密的。”陈二虎一拍他肩膀,沉稳地说。
“不用。”陈涧说。
陈二虎再次凝固了。
好几秒之后又说了一句:“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