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平时是不会给这些民宿和饭店之类送鱼的, 他不是鱼贩子,送鱼还费事。
陈涧不知道单羽是怎么跟老张说的,反正下午老张把鱼送过来了, 而且还是亲自开着车送过来的四条大鱼。
“活的啊?”休息好了的胡畔回到了前台, 看到老张拿进来的鱼顿时傻了眼, “还要现杀吗?”
“我帮你们收拾好,”老张说, “就放着不用管,晚饭的时候吃时间正好。”
“我有点儿不敢看,”胡畔说, “杀活物我都有点儿害怕。”
“小姑娘, ”老张笑着走进厨房, “不怕, 我让它们速死,几分钟就好了。”
陈涧跟到厨房,准备给他打打下手:“张叔, 辛苦了啊。”
“换别人家我肯定不干这个事儿,”老张很利索地开始收拾鱼,“你们单老板会做人, 大气,别跟其他人说我给你们送鱼了, 我真不送。”
“嗯。”陈涧点点头。
“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你们单老板我也没多收钱, ”老张说, “这个算是帮朋友忙。”
“嗯。”陈涧继续点头。
单羽只要不是想找麻烦, 说话做事都很周全, 老张拿他当朋友不意外, 店里这些员工也一样都被收买人心了。
老张话挺多的,边收拾边说,陈涧都不用跟他聊,在边儿上嗯嗯就行,有想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等老张把鱼收拾好,他送老张出去的时候才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他们还在吃着吗?”
“我过来的时候吃完了,”老张说,“单老板还要带朋友在村里转转……估计也转得差不多了,咱们村里才多大点儿地方。”
“嗯。”陈涧笑笑。
单羽的确是喜欢到处转悠,平时没人陪他转,之前腿还不方便,现在支架一拆,朋友一来,正合适。
送走老张,正要往回走,岔路亭子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冲他喊了一声:“陈店长!”
陈涧停下看了一眼,是良野的大堂经理大李,或者是经理,或者是店长什么的,反正就是个管事的,贺良平时不在的时候就是这个负责良野。
是的,这几个民宿的老板都不是一直在店里的,一个月也就半个月在吧,旺季待时间长些,淡季的时候见不着人。
以前钱宇也不会每天都在店里。
等单羽避世结束……
“陈店长,”大李走到了他面前,“正想进去找你呢。”
“有事儿?”陈涧问,“是我们谁去你们店里拉人了吗?”
“哎,”大李皱了皱眉,“你这人。”
陈涧笑笑。
“是有这么个事儿,”大李边说边走进了大隐的院门,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下了,摸了包烟递了过来,“想找你们统一一下意见。”
“我不抽烟。”陈涧说。
“哦。”大李拿了一根烟准备点。
“抽烟去后院吧,”陈涧往花园里面走过去,“那边有吸烟区。”
“哎……”大李拿着烟跟了过来,在放着烟灰缸的小桌边坐下,点了烟,“你们规矩挺多。”
但不太严格,看人来。
“不是马上雪季了嘛,去年雪季客流量还行,今年雪也下得早,”大李说,“我们跟观山和随云就商量着搞点儿什么活动,吸引一下客流。”
“你们三家已经商量好了才来找我们的吗?”陈涧看着他。
“不是不是,”大李顿时有点儿尴尬,笑着说,“主要是平时我们这三家相互交流多一些,所以就先有了这个意向,然后再问问你们家,大家再一块儿商量具体的。”
“哦。”陈涧点了点头。
这话陈涧听着就不是很舒服,平时这三家跟大隐基本没来往,现在说你们三家平时交流多。
你们三家怎么交流的?
私下有个群吗?
拉我也进群呗?
当然,这些他都没问,换了单羽可能会问,毕竟单老板有种不在乎生意的潇洒。
“我们想着弄个篝火节之类的,”大李说,“不知道大隐这边有没有什么想法。”
“搞活动挺好的,”陈涧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有意向了,又都比我们有经验,要不直接把需要大隐配合的部分列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反正少数服从多数的话,大隐也就是个少数,不如干脆省略那些虚的,直接看看能不能服从就完了。
“这样吗?你能做主吗?”大李问,似乎有些怀疑。
这话并没有让陈涧不爽,大李三十多岁,年纪比单羽都大,另外两家管事的也都差不多年纪,自己这个二十岁在他们眼里就是小孩儿。
“我会跟单老板商量的,”陈涧说,“不过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你们应该多少都知道点儿,总之就还是简化些吧。”
李哥,单老板的行为很难预测的,他烦起来了估计就不参加了,你们少个出钱出力的,等你们办了他再带着我们过去蹭也不是没可能。
“行吧,”大李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加上你好友,给你发一下?”
“嗯。”陈涧点点头。
“大群里那个大隐陈是你吗?”大李拿出手机看着。
“是。”陈涧说。
“陈鱼……”大李大概是点开了他的资料,抬眼看向他。
“是我。”陈涧马上回答。
大群是小镇上所有民宿管理人员都在的群,一般没有人聊天,只用来接收各种通知之类的,陈涧不介意顶着陈鱼落雁这个名字在群里待着,但是大李要敢念出来就灭他口。
“行,晚点儿我跟你联系,”大李站了起来,“你再跟单老板商量一下看行不行。”
“也行吧,这么看着没问题,钱也不多,正好钱老板给我们出了。”单羽躺在沙发上,拿着陈涧的手机看着大李发过来的篝火活动的大致流程,需要大隐配合的都用高亮标出来了。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陈涧有点儿不爽,“而且我们出一样的钱,事儿还多。”
“你不都猜到了嘛,”单羽笑笑,“没事儿,我们出力多,出风头就是我们。”
“嗯?”陈涧看着他。
“让你小熠姐姐帮忙找人过来报道一下,”单羽说,“逼急了大隐还可以牵线小镇跟她们搞点儿旅游线路。”
“姚熠是做旅游的吗?”陈涧问。
“旅游局的,”单羽说,“搞起来太麻烦不想弄而已。”
“嗯,”陈涧看着他,“这里也没有什么发展,也没必要费这么大劲。”
单羽没说话,视线从一直拿着的手机上移到了陈涧脸上。
陈涧也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但单羽一直也没开这个口,只是盯着他。
“我说错什么了吗?”陈涧最后还是没扛过他。
“坐。”单羽说。
陈涧一直站在沙发旁边,因为单羽躺着占掉了整个三人沙发,现在让他坐他也不知道往哪儿坐。
单羽把腿往沙发里面靠了靠,给他腾出了一个屁股的位置。
陈涧坐了下去,胳膊肘撑着膝盖,看着茶几上堆着单羽刚去陈按摩那儿抓的中药。
这人居然带着岳朗夫妇去找了陈按摩……
“哎。”单羽晃了晃腿,在他后背上撞了一下。
陈涧转头看着他。
“我不走。”单羽也看着他。
陈涧愣住了。
我不走。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让他心里瞬间涌上来一堆情绪,居然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听见没?”单羽问。
“嗯。”陈涧应了一声。
“有什么想说的吗?”单羽又问。
有。
很多。
陈涧还是看着他。
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单羽倒是很有耐心,没催他,也没说别的,又开始看手机。
陈涧愣了一会儿想起来单羽看的一直是他的手机。
“你还没看完吗?”陈涧迅速回忆着自己手机里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直接把那个文档发给你吧。”
“吓死了吧。”单羽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他腿边。
手机屏幕是黑的。
单羽举着的是熄屏了的手机。
陈涧也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又看了一眼那些中药。
“你带他们去陈按摩那儿捏了吗?”陈涧问。
“嗯,东逛西逛就去了,不过他们不敢,”单羽说,“怕疼。”
“也担心不是正规医院吧,”陈涧说,“很多人不信的。”
“我都试过了,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单羽说,“来都来了,明天还想上山看雪景呢。”
“他们……”陈涧终于整理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儿来玩啊?”
“正好年假请了没用完,”单羽说,“就……过来看看店长。”
“过来看……”陈涧顿了顿,“什么?”
“看店长,还不明显么?”单羽说,“你没看出来吗?”
“我没。”陈涧很坚定地回答。
“你没看出来你问,”单羽说,“你要觉得他们就单纯是来玩的你会问吗?”
陈涧没出声,看了单羽一眼。
“但他们没恶意,也没什么别的意图,”单羽说,“只是想看看……你懂我意思吧?”
“啊?”陈涧愣了愣,岳朗两口子没恶意他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单羽后半句的意思。
“看看我喜欢的人什么样。”单羽说。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带着耳鸣特效。
有些事只在脑子里的时候,始终都是模糊的,像是有着保护层,你明白,你知道,但有距离,有缓冲。
而当它变成了声音,变成了面对面说出来的话时……
就像一刀划开了套在头上的透明袋子,所有模糊的光影都清晰起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晰。
陈涧呼吸顿时就有些混乱,就跟被蘑菇叼走了似的,跑得虽然不快,但又不太能追得上。
……陈涧你啊这一声干嘛啊?
“哦。”陈涧感觉自己应的这一声跟他妈做梦似的不真切,嗓子都有点儿发紧。
“你要觉得不舒服,他们明天就可以走,”单羽说,“或者让他们换个地儿住……”
“不不不不不……”陈涧赶紧摆摆手,脑子也总算是回到了正常转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
“也不用太刻意,老板的朋友,虽然不是普通游客,但也就正常对待就行,”单羽说,“就像以前钱宇有朋友来的时候那样。”
“……他没朋友来过。”陈涧说。
“你这……”单羽笑了起来,“让我怎么安抚下去?”
陈涧想想也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突然有些轻松。
像是卸掉了什么包袱。
像是刚还了谁两万块。
“晚饭在花园里烧烤吧,”单羽说,“炖一锅鱼,再弄点儿肉什么的,把人都叫过来,我们聚个餐,顺便把红包发了。”
“嗯。”陈涧点点头,“我去跟赵姐说一下。”
“让三饼或者谁的去买点儿酒回来,都喝点儿,”单羽说,“跟客人说一下,今天晚上前台没有服务人员,有什么需要的打店长电话,想来烧烤的欢迎参加。”
“让客人也来吗?”陈涧问。
“玩嘛,”单羽说,“顺便让姚熠拍点儿照片,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用来干什么?”陈涧问。
“大隐带领小镇民宿经营者们把自家民宿为游客准备的娱乐活动推广成为小镇的什么什么篝火晚会,”单羽说,“谁知道呢,他们那几家肯定会想点儿出头的招儿,我们也得备着。”
陈涧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我牛逼吗?”单羽问。
“牛逼。”陈涧点点头。
“学着点儿。”单羽说。
“哦。”陈涧应着。
“干活儿去吧,店长。”单羽说。
陈涧站了起来,顺手拿了茶几上放着的中药:“这些药你今天晚上要喝吗?”
“别问我,”单羽说,“我什么时候都不想喝。”
“行。”陈涧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这两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办公室时没有感觉恍惚。
老板突发奇想要在花园里开晚餐兼烧烤派对,虽然时间很紧迫,但一帮员工们热情高涨,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小镇上,这算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事儿。
一周只来上班三次的老四听到消息都跑过来了,一帮人帮着赵芳芳在厨房里忙的,去买酒和食材的,在花园里清开场地布置的,加上凑热闹的客人,混乱而欢乐,陈二虎去旧猪圈那边把他们以前在猪圈聚集时烤火用的大铁桶都扛了过来。
里面民宿来了好几拨人查看,胡畔顺便连他们也一块儿邀请了。
东西都准备好开餐的时候,聚在花园里的人除去大隐自己的员工,有二三十个。
“挺有意思。”岳朗拿着一杯红酒。
“你老婆呢?”单羽说。
“按你的要求拍照去了。”岳朗说。
“吃完再拍啊。”单羽说。
“她十六加八呢,”岳朗说,“晚上不吃了,我让她过来给你们……和员工们拍几张。”
岳朗走开之后单羽看了陈涧一眼:“不跑吗?”
“什么?”陈涧递了一串三饼刚拿过来的肉串给他。
“要来拍照了。”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
但也站着没动。
姚熠拿着相机走过来的时候,他还站在单羽旁边。
“老板和店长来一张吗?”她问。
“嗯。”陈涧应了一声。
姚熠举起了相机,但没有按快门,又把相机放了下来:“自然点儿,弟弟你现在像是劫持了单羽。”
“别撕票,”岳朗说,“赎金好说。”
陈涧笑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单羽坐在自己前面的椅子上,自己拿着一把串儿站他旁边,签子还都指着单羽……的确是有点儿像。
还是紧张了。
有些刻意。
“陈涧吃一口吧。”岳朗说。
陈涧咬了一口肉,那边相机发出了一串哒哒的低响。
“你俩这脸都挺合适拍照的,”姚熠看着相机,又给岳朗看了一眼,“小卷毛这发型很有感觉啊,是不是被我拍得挺帅。”
“哎!”单羽喊了一声。
“干嘛?”岳朗看他。
“别……”单羽话还没说完,陈涧用膝盖往椅背上磕了一下。
“没什么。”单羽改了口。
“不能叫卷毛?”姚熠反应很快。
“能,”陈涧说,“没事儿。”
他俩走开之后,单羽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规矩针对性这么强的吗?”
“不一样。”陈涧坐到了他旁边。
“怎么不一样了。”单羽咬了一口肉,边吃边问。
陈涧看着他。
“嗯?”单羽也看着他。
“你不是食不言的吗?”陈涧问。
“偶尔破个例。”单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