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锐这车的隔音没有姚熠的车好, 车外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考完出来抱怨没过的,打电话的, 开进来的车, 开出去的车……
混乱的声音里, 陈涧还是能准确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有些烫鼻子。
他没敢往单羽那边看,只是低头盯着单羽的手, 虽然包着绷带,但单羽的手收拾得很干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有点儿尴尬。
指尖上的温热已经顺着胳膊, 一路漫延到了耳朵上。
自己耳朵肯定已经红了。
但他又还不想放开单羽的手。
于是他在单羽指尖上捏了捏, 食指, 中指, 无名指,小指,挨个儿捏了一遍。
正想再倒着捏一遍的时候, 他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学车的李教练。
他没有松开握着单羽的手,只是单手接起了电话:“李教练你好。”
“你一会儿考试是吧, ”李教练说,“我就在候考大厅门口……”
陈涧顿时有点儿做贼心虚地往候考大厅扫了一眼……教练们打扮都差不多, 连长得都有点儿类似,就之前体检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也没看出来哪个是李教练。
“嗯, 还有……”陈涧看了一眼手机, 吓了一跳, 居然就还有十分钟了, “还十分钟就开考了。”
“考完你不要走,来都来了,”李教练说,“我先带你练一把。”
“好的。”陈涧挂了电话,转头看着单羽,“我靠居然就还十分钟了。”
“去吧。”单羽说。
“嗯。”陈涧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才想起来是自己抓着单羽的手,不是单羽抓着他的手,于是赶紧松了手,打开了车门。
跳下车的时候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就在这儿等我吗?”
说实话这附近挺荒凉的,就对面有个日杂超市,什么奶茶店咖啡店都没看到。
“别废话了,”单羽看着他,“都提前了半小时到的,别再迟到要补考。”
陈涧关上车门,往考试大厅那边跑了过去。
单羽下车转了一圈,想在附近走走,但转了不到两分钟就回到了车里,冷。
他调了一下座椅,躺下了,把右手举着。
刚陈涧握他手的时候像是忘了这个绷带下面缠着的是一只受伤了的手,劲儿还挺大的,拧得他伤口有点儿疼,这会儿举着让手不那么充血感觉才好点儿。
陈涧要再晚五分钟进去,他这个伤口怕是还能绷开了。
举了一会儿,岳朗的电话一点儿不意外地追了过来,应该是漂流玩完了。
“你真是我亲弟弟。”岳朗说。
“怎么,想杀了我继承我妈的公司啊?”单羽说。
“我烟呢?”岳朗问,“你刚干嘛去了?把我老婆的参会证还拿走了?”
“在我兜里呢,忘了放回去了。”单羽还是举着手,看着自己手指头。
“我烟你也忘了放回来了吗?”岳朗问。
“吸烟有害健康,戒了吧哥哥。”单羽说。
“你大爷。”岳朗说。
“我刚去跟人谈篝火节的事儿,”单羽说,“里边儿那几家办事太不利索,浪费你一条烟。”
“篝火节哪天?”听筒里传来姚熠的声音,“我们等得着吗?”
“你俩真要在这儿把年假浪费光吗?”单羽叹了口气,“三天之后开幕,你们不走的话能玩上。”
“她特别喜欢这儿,”岳朗说,“我倒是一般,今天漂流还挺有意思,明天再来漂一次……你现在在哪儿呢?晚上去那个半山餐厅吃个饭。”
还有个半山餐厅?
他还真不知道,这老板当的,不如刚来两天的游客。
“老镇上,陈涧考科目一,”单羽说,“考完还要练车,回去估计八点多了。”
“那我们先上去,”岳朗说,“你俩回来了直接开车上去。”
“大半夜的让我摸黑上山?”单羽问。
“一条康庄大道!很康庄!”岳朗说,“你他妈来这儿几个月了是不是从来没上来过?”
“没有,轮椅排量小了点儿,上不去。”单羽说。
“你轮椅电动的。”岳朗说。
“动力不足,续航也差点儿意思。”单羽说。
“别废话了,不认识路让陈涧带你上来,”岳朗说,“我们先回去换衣服,都冻透了。”
陈涧?
陈涧也没上去过,他没有时间。
连在自己长大的地方玩玩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也有看惯了不稀奇的可能,但陈涧还钱的劲头能看得出来,他的确没什么时间。
单羽闭上眼睛,昨天没怎么睡,本来也不困,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点儿困了。
养养神儿吧。
不过感觉也没养多久,就听到车门响了一声,接着就被人拉开了。
他睁开眼睛,陈涧裹着一身冷风跳进了车里。
“怎么样?”单羽看着他。
“九十六过了,”陈涧笑了笑,“我提前出来的。”
“进去之前还担心过不了,结果考的时候提前出来了?”单羽说。
“这些题比我之前刷的简单,一看就都会。”陈涧笑着说。
“现在干什么?”单羽问。
“去练会儿车,”陈涧有些犹豫,“你要不……”
“不用管我,”单羽说,“我无所谓的。”
“那你等我一会儿吧,”陈涧拉开拉链,从衣服里掏出了两个套着塑料袋的纸袋,递了一个给他,“先吃个午饭。”
“您还记着这个事儿呢?”单羽很吃惊,“我以为你忘了呢?”
“我一直记着呢,我以为你忘了,”陈涧打开纸袋,一阵香气飘了出来,“我快饿疯了,考试的时候我答一题我肚子叫一声……”
“什么东西?”单羽把座椅调了起来。
“饭团,”陈涧说,“我刚给李教练打电话问哪儿有快餐,他推荐这个饭团,说比快餐好吃。”
“闻着是挺香的。”单羽打开纸袋,热气腾腾的,他本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猛地就饿了。
“练车场离这儿就一条街,”陈涧边吃边说,“我一会儿走过去就行。”
“有什么必要么,”单羽说,“又不麻烦,是我开车送你过去,又不是我背你过去。”
陈涧想了想,笑了起来。
午餐吃得非常简略,不过这个饭团的确很香,且巨大,吃完感觉都有点儿撑。
单羽吃完看了一眼陈涧,他居然又从兜里掏出了两盒酸奶。
“我吃不下了。”单羽赶紧说。
“我凑合一下。”陈涧说着开始喝酸奶。
“都给你凑合吧,”单羽说,“少一口我怕你一会儿把教练车啃了。”
陈涧笑了起来,又喝了两口才说了一句:“那个教练车多脏啊。”
“那回去吃姚熠的车,她车新的,干净,还香。”单羽说。
“神经病了,”陈涧笑着说,“怎么扯这上头来了。”
“晚上岳朗请客,”单羽看着他,“你知道有个半山餐厅吗?”
“知道,”陈涧点点头,“半山不是有几个民宿嘛,这个餐厅就在他们上面那一层盘山路边儿上,挺高级的,听说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钱。”
“还挺了解,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单羽发动了车子。
“我听别人说的,”陈涧说,“我没上去过。”
“晚上上去看看吧,”单羽说,“在这儿二十年了,也该上去看看了。”
“……嗯。”陈涧咬了咬酸奶吸管。
心里快速盘算着晚上店里还有没有什么事。
跟陈涧一块儿练车的还有三个人,一个大叔,一个大姐,还有一个跟陈涧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儿。
这三个都不是第一次上课了,进度跟陈涧不一样,不过从教练的火爆程度来看,他们的进度倒也不算快。
这节课陈涧在李教练对另外三个学员的吐槽里先把驾驶室的构造都了解了一遍,紧接着就是学习各种调节,从方向盘到座椅再到后视镜。
再然后就开始学挂档。
陈涧一边挂档,教练一边冲着车窗外面的学员喊:“看到没!人家一次就会!就横平竖直推一下,这点儿玩意儿你们迷糊了多久!我这一脸皱纹都是你们挂档挂出来的!”
陈涧没敢停,老老实实地一档退档倒档退档来来回回重复着,怕教练余怒未消回头把自己再捎上骂一顿。
“好,可以了,你脑子挺快,”李教练说,“都是你这样的,我教起来都能活泼不少,现在你试一下发动车子。”
“嗯。”陈涧发动了车子。
“试试着开一下看看,”李教练说,“你哥说了,你赶时间,我们进度就稍微快一点儿,你注意力集中认真些。”
陈涧应了一声,然后慢慢按之前李教练讲过的,手刹,离合……车慢慢开了出去。
“好,刹车,停,”李教练看了他一眼,“之前开过车吗?”
“没有,就开过摩托车。”陈涧说。
“协调性还可以。”李教练点点头。
练了一会儿,陈涧就下了车,蹲旁边看着别人练。
他往停车场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单羽没在车上等着,而是下了车,靠在栏杆旁边往这边儿看着。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
【陈鱼落雁】风大吧
【乏单可陈】嗯,怎么你能给它停了啊
【陈鱼落雁】……………………………………
【陈鱼落雁】让你回车上等着
【乏单可陈】先看看
陈涧又看到了乏单可陈的头像,虽然知道单羽这个小号就他一个好友,但这种一打开聊天框就看到自己裹个被子睡在地板上的怼脸照片感觉实在是……视线扫过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不好意思细看。
到现在他都还没细看过这张照片。
【陈鱼落雁】你这个头像……
【乏单可陈】怎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单羽已经把这张照片发了出来。
“哎操。”陈涧差点儿想把手机扔开。
他偏头往单羽那边看了一眼。
单羽笑得挺愉快。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拿到眼前,咬牙点开照片看了看。
……居然还行。
没流口水。
也没半睁着眼。
有天晚上他回宿舍,发现老四睡觉的时候眼睛是半睁着的,对入室盗窃的贼绝对有杀伤力,他当时看到吓得半天没敢动,最后确定老四是睡着的,才过去小心地帮他把眼皮儿合上了。
那天开始他就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但一直也没好意思让谁晚上帮忙看看……
还好,是闭着的。
没在路边蹲多久,就又轮到陈涧上车了。
因为他学得还挺快,他哥又专门交待了赶时间,几次之后教练就让他跟别的学员一块儿,开始学着倒车了。
就这么轮换着下来,陈涧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有种想开车回小镇的冲动,教练说今天的课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
而单羽也没在栏杆那边站着了,估计是风太大回车上去了。
跟教练道了别他就赶紧往停车场那边一通狂奔。
跑到车边的时候发现单羽正坐在车里看着手机,他一眼就扫到了手机屏幕上是他的照片,而且不是地板睡觉照,是烧烤聚会上拍的。
“照片发过来了?”他问。
“就修好了一张发过来让先看看感觉,”单羽熄了屏看着他,“你练完了?”
“练完了,进度喜人,获得了教练的高度评价,”陈涧往他那边凑了凑,“我看看照片?”
“其实晚上在他们电脑上看更能看出效果,”单羽说着还是打开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就这一张,别的得等姚熠回去了慢慢整理了发给我。”
陈涧看到了自己拿着一把串儿站在单羽身后吃着的照片。
色调是暖暖的金黄色,他吃得很香,单羽笑得很……温暖。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岳朗和单羽的私聊对话框,他愣了愣:“你用大号了?”
“嗯,要不怎么给我照片,”单羽笑了笑,“要加吗?回去加上。”
“好。”陈涧点了点头,把手机还给了他。
其实很想现在就加上,看看单羽以前叫什么,朋友圈里有什么……
……朋友圈不会是三天可见吧。
“跟陈小湖说的是明天还车吗?”单羽开着车出了停车场。
“嗯,”陈涧应了一声,“一会儿直接上山吧,我怕回了店里再出去就太晚了,让人等太久了不好。”
“他们才不会坐那儿等,”单羽说,“肯定吃上了,我们去了他俩就重新再吃一次。”
陈涧笑了起来。
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车开上通往小镇的岔路时,天已经黑透了。
没有路灯的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车灯照亮前方,能看到细小的树叶和碎屑在风里飞舞着,有种下雪了的错觉。
很宁静。
属于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特有的宁静氛围。
开了一段之后,宁静就被打破了。
车外嘭的响了一声。
“什么声音?”陈涧吓了一跳,“爆胎了?”
“不知道,”单羽减了速,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下去看看。”
他俩穿上外套下了车,打开了手机的灯,围着车转了两圈儿,车轮是完好的,车身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可能是石头崩在轮毂上了。”单羽靠在副驾的车门边,抱着胳膊。
“可能,没爆胎就行,要不还得换胎。”陈涧用手机照着检查轮毂。
直起身的时候,一阵风刮过,单羽的头发在风里扬起。
虽然场景完全不一样,但陈涧还是愣了愣,脑子里闪过了单羽在观景台栏杆边回过头的那一幕。
让他呼吸短暂迷了路的那一个瞬间。
他站着没动,跟单羽面对面。
“嗯?”单羽偏了偏头。
陈涧没出声,耳边的风声这会儿格外响,轰轰的跟打鼓似的。
单羽也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张开了胳膊。
陈涧几乎没有犹豫,像是被风推着一般,一步跨了过去,手从单羽敞着的外套里直接伸了进去,搂住了单羽。
扑面而来的暖意一秒钟之后裹住了他,他猛地收紧了胳膊,侧过头把脸埋在了单羽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