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光线昏暗。
假银锭被堆放在桌前, 承昀捏在手里,反复查看。
“以孤来看,都能以假乱真了。”
“喜洲是皇贵妃的老家, 如今的巡抚可是皇贵妃的表兄。”十银的嗓音依旧沙哑粗粝:“倘若喜洲出了问题, 皇贵妃脱不了干系。”
“孤一直觉得奇怪, 陶氏区区一个知县之女,在朝中无权无势,为何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就为楚王集结这么多的党羽。江山殿的那些官员,若无实际利益,单凭口头承诺, 怎会愿意为楚王效力。”
“银子。”十银道:“无权势,只能靠银钱缔结盟约, 若此事当真有皇贵妃做靠山, 腐朽的只怕不止一个喜洲。”
“此事必须由你亲自去办孤才放心。”
“十银听命。”
……
翌日,温别桑醒来的时候,皇太子已经不见踪影。
温别桑起身去到外间洗漱, 用膳, 发现庞琦已经恢复了元气,一脸笑吟吟的。
温别桑夹着菜, 道:“你今天比昨天开心。”
“哎, 前两日有人算出老奴将有坠河之难,老奴吓得一夜未眠, 上天仁慈,今日高人重新算过,发现是有惊无险, 不至于伤到性命,老奴终于安心了。”
“是太子殿下梦到的吗?”
“……”
庞琦立刻屏退左右, 小声道:“公子,知道多少?”
温别桑:“嗯?”
“公子对梦,知道多少?”
“我只是看你们所有人好像都对梦十分紧张。”温别桑继续吃着饭,神态全无探究或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不知太子之梦有何玄机?”
“没。”庞琦马上道:“没有玄机,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哦。”看来宫无常的梦确有怪力乱神。
饭后,温别桑又去捯饬拆开的袖箭。
庞琦很快过来禀报:“太子订了一车焰火,公子可要去瞧瞧?”
温别桑当即明悟,立刻起身去了前厅。
陈长风正在左右张望,看上去有点焦急和紧张。
“公子!”一见到温别桑,他马上快步行来,却见温别桑抬手制止了他:“隔墙有耳。”
陈长风只好跟着他一路往前。
冬日里到处都是落雪,后院的人工湖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两人一路来到湖心亭上,温别桑环视一周,视野开豁,没有任何遮挡物。
“说吧。”
“这两日我们一直不敢跟您联系,唯恐被城防的人察觉,今日忽然有人说让我们送一车焰火来太子府,我这才赶紧过来了。”
“应当是承昀太子安排的。”温别桑道:“最近铺子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好,只是周连琼死了,蓝焰究竟还送不送?”
“他们还要吗?”
“要是要的,不过周连景的都退了,说只要蓝焰,要在送葬那天一路投放。”
温别桑看向河上的冰雪,沉默了好一阵,才道:“那便换了吧。”
“公子筹备那么久……”
“无碍,时间还长着呢。”
“也好,我们会一直陪着公子,直到杀死那老贼。”
“嗯。”温别桑道:“还有别的事吗?”
“知道公子如今可能没什么趁手的武器了,我带来了三号和六号的盒子。”陈长风说罢,又道:“公子接下来是回君子城还是……”
温别桑眸色微暗,道:“还未确定。”
陈长风道:“公子留在盛京也好,我们可以灵活计划,只是……”
“怎么?”
“城主来了。”
“谢令书?”
“听说他得知了太子梦妖一事,担心您在盛京出了差错,信是两日前送到的,想必这会儿快到喜洲了。”
……
温别桑匆匆来到书房的时候,承昀正在桌前批阅公文,手边已经放了一沓。
“借我笔墨一用。”
承昀随手拿起砚台旁的狼毫,道:“要哪种纸?”
“素笺。”温别桑道:“写信用。”
温别桑拿了纸笔,来到会客用的椅子旁坐下。
承昀活动了一下手脚与肩颈,捧起砚台放在他旁边,道:“给谁写信?”
“谢令书。”
研墨的手微微一顿,承昀语气镇定:“有事?”
“他正在来盛京的路上。”
承昀眉心一跳,道:“他来盛京干什么?!”
谢令书作为始终在两国之间保持中立的一城之主,无论是前往盛京还是亓国明都,都会引起另外一国的猜忌。
毕竟,谁也不清楚,另一方会否与谢令书勾结,暗中借道君子城,攻打边境。
承昀会有此反应温别桑并不意外,“似乎是听说了你梦中之妖是我,担心我的安危。”
承昀:“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盛京距离君子城千里之遥,传过去总要时间。”
“你就说你在太子府过的很好,让他不要过来,若是给亓国知道,还当我大梁与他勾结!”
“若你当真能和谢令书勾结,应当是好事。”
“如今的亓国君主是沈如风,听闻他暴戾无常,偏激狭隘,若是得知了谢令书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一怒之下直接开战!届时征战四起,边境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将士与百姓的性命……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居然还在乎百姓和将士的性命。”
“孤……孤自然不在乎那些愚民的性命。”承昀徘徊桌前,道:“只是若当真开战,粮草药物必然紧缺,届时全国粮价大涨,不知又要饿死……北疆可是我舅舅在守着!我自然在乎常家人的性命。”
他走回来,掷地有声:“一定要劝他回去!”
“嗯。”温别桑继续写信,并未避着他。承昀道:“你告诉他,你在太子府过的极好,每日山珍海错,炊金馔玉,睡的是卧龙床,盖的是五色被,枕头金丝为面,软玉镶框,里头还有价值连城的老沉香。”
温别桑:“为何要说这些?”
“自然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你。”
温别桑道:“你那枕头还没有我的好睡,硬的很。”
“床好不好睡?”
“好睡。”
“被好不好盖?”
“好盖。”
“饭好不好吃?”
“好吃。”
“孤好不好看?”
“好看。”
故意夹带私货的承昀:“……”
一阵静默,承昀耳朵无声发烫,屏息看着他干净的眼眸。
温别桑安安静静的望着他,看上去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承昀:“我,好看?”
“好看。”温别桑给出肯定的答复。
承昀略微飘开视线,不自在地抚着袖口:“原来,你觉得……我很好看……”
他呼吸有些紊乱,心跳的也有点快,感觉一切都让人无所适从。
“不是我觉得。”温别桑说:“是你真的好看。”
“……”这兔子精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承昀忍俊不禁,道:“晚上让人给你换个枕头。”
他绕着温别桑走一圈,在他身侧半蹲下来,双手的手指扒在桌面上。
似乎是有了底气,显得理直气壮:“我问你。”
“嗯。”
“我和谢令书哪个好看?”
“都好看。”
“你更喜欢哪个”
“谢令书。”
……
扒在桌上的手指瞬间收回,太子豁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温别桑。
温别桑捏着笔,眼眸微张,只感觉对方忽然从讨人喜欢的小狗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恶狼。
承昀微沉着脸,负手站了一阵,忽然一笑,将手臂压在温别桑的椅背上,嗓音温和:“你和谢令书究竟什么关系?”
温别桑已经习惯他的神经质,虽还有些不确定,但这些事并非秘密。
便老老实实道:“我为他重新布置了一套城防机关,他帮我找人开烟火铺,寻周苍术复仇。”
“还有呢?”
“君子城群山环绕,矿脉极多,他为我提供火器材料,可以让我一直研制火器。”
“矿脉?”承昀的底气忽然又回来了,他眉梢微挑,道:“你需要什么矿?”
“最主要的是硝石。”
“君子城的矿脉里有多少硝石?”
“约四分之一。”
“你可知雷火营在什么地方?”
“万龙山。”温别桑已经打听过:“城郊百里之外,听说那里曾经显过天灾,山石炸响,如万龙齐吼。”
“那你可知,为何会有万龙齐吼?”
“……”温别桑蓦地朝他看来,神色有种恍悟:“莫非,万龙山便是百年之前,硝龙诞生之所,天下所有硝石矿的母脉?”
“正是。”承昀道:“曾经的大梁国都设在西境,亓国屡屡入侵,曾多次攻占盛安,也就是如今的盛京城。梁人重文轻武,每人口中都有一套圣贤理论,离不得一个以和为贵,直到亓国打到眼前,所有人才幡然醒悟,靠嘴皮子想要国泰民安,不过是贻笑大方。”
“北亓有太叔一氏,最早发现了硝龙之秘,在大梁还在守着万龙山不明所以的时候,他们已经盯上了盛安城。”
“我知道。”温别桑道:“大梁因此,几度差点灭国。”
“但我们挺过来了。”承昀道:“不光打退了他们,还重新改立盛安为都,从明帝开始,大梁便设立雷火营,广集天下火器师……但与太叔家,仍有差距。”
温别桑颔首,承昀略有黯然,道:“听说太叔家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天才火器师,三十年前,太叔问道造出了火神炮,致使北疆尸横遍野,而大梁在这一道,仍然步履蹒跚。”
“可惜。”
承昀一怔:“可惜什么?”
“可惜太叔问道心地太过仁慈。”
这话明显让承昀有些不快:“为何要这样说?”
“火器造出来便是为了杀人,他的火器可以杀死那么多人,本来可以留在北亓建立无上功绩,却偏偏于心不忍,私自脱离北亓大营,逃往大梁,致使太叔家不得不亲自派出杀手,清理门户。”
承昀眉心拧起,显然不认同他的观点:“都说他自知罪孽深重,已经皈依佛门,改投医道,悬壶济世,以赎罪债,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娘说的。”
“你娘,见过太叔问道?”
“嗯。”温别桑道:“我娘跟着他学过雷火之术。”
承昀想起他那串核桃,道:“师承于他?”
“不知道。”温别桑道:“但我娘提起他的时候总是很难过,想必是有些渊源。”
承昀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道:“你娘对太叔问道被清理门户一事,怎么看?”
“不知道。”
“……”
承昀重启话头:“想不想去雷火营?”
温别桑转眼珠,但不说话。
他又不傻,让宫无常求着他办事,可比自己求着对方办事要好处多的多。
“你不眼馋那硝石矿的母脉?”
“君子城的也够用。”
“雷火营的火器师,在城中携带火器是合乎法度的。”
温别桑果然上钩:“当真?”
“自然当真。”承昀道:“雷火营是皇太祖和皇祖父一心想要盘活的工程,若你能拿到一阶火器师的牌子,除了面圣之外,身上想塞多少火器就塞多少火器,所有人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那我便随时都能取了周苍术的性命。”
“理解到位。”
温别桑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提笔继续写信。
他的字方方正正,写的非常规矩饱满,亲爹倒是没有夸错。
承昀看了一阵,见他果然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写了进去,心情稍微平复。
写完之后,温别桑迈出书房,找到陈长风,道:“速速传给谢令书,让他不许过来。”
承昀靠在后方听着,总觉得他对谢令书说话有些过于随性。
送走陈长风,温别桑去了那一车焰火旁边,取下了一个小木盒,还有一个大——
“我来。”承昀走上去,拿起那个宽约三尺的木箱,道:“这是什么?”
“火神箭。”
“展开说说?”
“你可以理解为弓型的火神炮,射速更远,冲力更大,但并非大面积武器,只能杀一人。”
承昀提着箱子掂量了一下,转身跟上他的脚步,道:“会炸吗?”
“不会。”温别桑道:“只是在尾端做了点手脚,箭矢加速的时候会自燃,使箭飞的更快更远,平时放着不会有事。”
承昀惊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箱,又道:“陈长风那天背的是什么?”
“筋斗雷。”温别桑侃侃而谈:“微型火炮,一颗大概可以炸掉……你的寝殿。”
承昀:“……”
他两步走上去,挡住对方虎视眈眈的视线,提醒道:“是你的寝殿。”
温别桑点点头,说:“打比方。”
回到寝殿,承昀把东西放在桌上,看他打开小木盒开始串檀木珠,道:“你来盛京,到底带了多少火器?”
“很多。”
“都是以焰火的名义送进来的?”
“嗯。”温别桑说罢,仰起脸看他,道:“你要没收吗?”
“我又不是城防。”承昀马上撇关系,又道:“都放在城里了?”
“怎么会。”
承昀神色凝重,道:“放哪了?周围有没有人?会不会忽然爆炸?”
“不会。”温别桑道:“等我拿到火器师的腰牌,便告诉你在哪。”
承昀向前俯身,压低声音:“究竟有多少?”
“大概可以炸掉……”
“你别这么形容。”承昀打断他:“你就说,能炸死几个周苍术?”
温别桑忽然又笑了,承昀看着他怔了一阵,才听他道:“万儿八千肯定没问题。”
“……”也就是说,足够炸掉一个万人队。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周苍术被炸死的样子,温别桑一边串着珠子,一边又弯了弯眼睛。
承昀:“……”
毛骨悚然。
又,有点心动。
-
“小梦妖!”
下午,常星竹几人估计是三缺一,又过来寻温别桑打起牌来。
但听到他们的来意之后,温别桑显得不是很高兴。
常星竹也清楚寝殿不是给他们玩的:“要不,咱们去左厅?”
温别桑的目光从三个人脸上划过,慢吞吞地看向承昀。
承昀淡淡:“你想在哪?”
“你忙吗?”
“还好。”
“那在这里吧。”
承昀没反对,来的三人又莫名笑了一阵。
四方桌很快抬了进来,温别桑进到里间,慢吞吞,慢吞吞地提着自己的一袋银子走了出来。
把银子放在脚边,他拿出两颗放在桌面上。
其余三人豪爽的将钱袋子倒了出来,一看他面前,常星竹道:“就这两颗啊?”
“输了再拿。”温别桑说,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
“行。”戚平安道:“今天还让你大出血。”
温别桑皱了皱眉,看上去更加不高兴了。
大家很快发现了不对,昨日这厮出起牌来气势如虹,今日却犹犹豫豫。
“怎么了。”常星竹道:“我看你这银子比昨天多啊,怎么倒是畏畏缩缩的了?”
温别桑不出声,表情凝重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方块牌。
来回调换着牌的位置,但就是不出。
宋千帆在此刻咳了咳,他从一进门就显得心事重重,趁着温别桑挑牌的时候,开口道:“桑公子。”
“嗯。”温别桑马上不看牌了,抬眼看他。
“听说,谢大哥要来盛京了。”
“也给你写信了?”
“写了。”宋千帆显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好像霓虹也要来。”
“谢霓虹也要来。”温别桑道:“信里没说。”
“嗯……”
“出这个。”修长手指伸到温别桑面前,温别桑立刻抽出一张打了出去,宋千帆被打断,又认真打起牌来。
一圈下来,每次轮到温别桑出牌他都去看承昀,全然没有了昨日那副‘没关系’的洒脱。
“那个……”
“行了。”戚平安道:“别吞吞吐吐了,你不就是想问,谢霓虹在君子城有没有心仪的男子吗?”
宋千帆红着脸不吭声,只是用有些忐忑的眼神来看温别桑。
温别桑一边根据承昀的手指打着牌,一边半点脑子都不动的说:“有。”
“谁?!”宋千帆立刻拔高了声音:“君子城还有谁能配得上城主之妹?”
“我。”
“……”
常星竹捏起瓜子,‘咔’地磕了一口。
戚平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瞅瞅宋千帆,又瞅瞅承昀,颠倒着掌心的手炉。
承昀将手臂撑在圆桌上,淡淡道:“你是说她喜欢的是你,还是说你能配得上她?”
“都有。”温别桑巴不得不打,坐直身体道:“她曾经带了一箱金银来铺子里跟我求亲。”
宋千帆不敢置信:“……你,你们有婚约了?”
“没有。”温别桑道:“谢令书把她拎走了。”
宋千帆长舒一口气,道:“看来谢大哥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承昀捏碎手里的核桃,动静惹得几个人朝他看。
核桃在手里扒开皮,只留仁儿,放在面前的小碗里,道:“为何不同意?”
温别桑略做思索,道:“因为我穷。”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宋千帆彻底放下心,道:“我有钱,我家财万贯,富可敌……”他瞄了一眼承昀,道:“盛京绝大部分人。”
“打牌打牌。”
重新回到牌局,温别桑偷偷去看承昀。
承昀静静剥着核桃,不理他。
温别桑抬手,揪住他的袖口,扯了扯。
承昀看一眼那两根手指,大发慈悲地伸手一指,温别桑马上又啪地打了出去,气势如虹。
承昀忽然起身离开,其余三人都打的很快,马上又轮到了温别桑。
他左右张望,眼前忽然哗啦抖开一张纸。
——“我要睡床。”
本来也不是温别桑让他打地铺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会儿手上拿的是真金白银,他不想输。
常星竹还想凑过来看,承昀直接收起纸,坐在温别桑身畔用起心来。
两个时辰后,大家各有输赢,各回各家。
温别桑没有输钱,还赢了不少,心情不错地去了屏风后方沐浴。
承昀盯着屏风看了一阵,转身来到门口,对庞琦招了招手。
庞琦听他耳语,眼睛冒光地连连点头,离去的时候还捂嘴偷笑。
不久便捧着制式轻薄的料子小跑回他面前,神神秘秘,体贴入微:“奴才多拿了几件,若是破了还有。”
承昀单手接过托盘,直接将殿门关上,拿掉上面的两件塞入衣柜,捧着余下的来到屏风外面。
“笃,笃。”
“什么事?”
“你要的衣服。”承昀放在地上,推进去,道:“穿着特别舒服的那种,孤专门让人重新订做的。”
“专门为我做的?”
“自然。”承昀道:“那日你提了之后,孤便命人加班加点,勉强赶出这么一件。”
“谢谢。”
承昀站在外面,神色平静:“需要帮忙吗?”
“很快就好了。”
“你洗完了,孤也要洗。”
“嗯。”
承昀安静地抄着手,广袖自然垂坠,来回走动。
水声逐渐小了一些,很快,脚底踩在木板上的声音传来,温别桑来到了屏风旁边。
但没有直接走出。
承昀站直身体,意识到对方此刻一·丝·不·挂,正在捡起托盘上的衣物。
赤足转出屏风,两只带着环形伤痕的脚踝纤细精致,垂纱下摆微微晃动。
承昀的目光自下摆处攀爬,屏风后面也染着烛火,透过透薄的衣衫,可以看到里面笔直的双腿,半隐半现。
再往上,细腰红樱,寸寸灼人眼。
“我去让人帮你换水。”
温别桑走过去,手臂忽然被一把抓住。
乌发高挽,颈侧与鬓角发丝濡湿,转脸之时,头发垂落几缕,擦过素白的肩背。
“怎么了?”
“你……”承昀的目光擦过他红润的唇瓣和修白的脖颈,落在两朵红樱上,喉头干涩:“你就,穿着这身出去?”
“对,会冷。”温别桑走向大氅,又被他拉回来。
语气稍显无力:“不用你管,先进去吧。”
“好。”温别桑没多想,直接回了里间。
承昀静静在原地站了一阵。
屏风后面隐隐传出濡湿的水汽,伴随着淡淡的花香,味道有些甜腻。
他缓缓走过去,目光望着那池春水。
自打来了太子府,温别桑日日沐浴,余下的水质干净,只能看到一些浮沫,是皂粉与香膏混合,一样带着撩人的馨香。
承昀捏了捏手指,豁然又迈出去,重重闭了一下眼睛。
他清楚自己在想不该想的东西,此刻的自己,与梦中那个昏头昏脑的蠢货越来越接近,如遭蛊惑。
“孤绝对不会变成梦中那样……”
他迈出去,一把拉开殿门,伴随着寒气冲击大脑,神智陡然清明许多。
“来人。”
“奴才在。”
“速去,将水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