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起身伴随着心悸。
他脸色白的吓人, 猛地撑起身体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损耗。
温别桑皱了皱眉,道:“你瞎激动什么。”
承昀抑制住胸前的气血,平静道:“你过来。”
温别桑朝他走回来, 眉头依旧皱着。
承昀朝里侧挪了挪, 道:“坐一会, 我歇一歇,就帮你换衣服。”
温别桑却没有坐,他看着承昀,安静了一阵,道:“我不要你帮我换衣服了。”
“你听话……”
“你看你这副样子, 你要怎么帮我?”
“我说了我歇一下就好了……”
“任何人都可以帮我换衣服,又不是非得是你。”
承昀呼吸急促, 道:“别人, 哪有我照顾的好……”
“任何人都可以把我照顾的很好。”
承昀安静了一瞬,蓦地用力吞咽了一下,他静静地靠着床头, 只是浑身冷汗淋漓, 因为唇色苍白,唇内的血迹显得格外艳丽。
是的, 所有人都可以把他照顾的很好, 而自己此刻只是废人一个。
温别桑的手在身畔动了动,道:“我去帮你叫大夫。”
“我不要你帮我叫大夫。”承昀开口, 语气强硬,眸中却似有水光:“我希望你走过来,抱抱我。”
温别桑抬步走了过去, 却只是站着,道:“我不能抱你。”
“那你坐下, 我抱你。”
温别桑只好在床边坐下,被他伸手搂住,他感觉对方身上有些潮湿,只这一阵,竟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温别桑略作思索,道:“你应该……”
“对不起。”承昀拥着他,温别桑能感觉他在用力,但那力气却是重了又松,最后,他的手臂只是略有些无力地搭在他的腰间:“我食言了。”
“我知道现在不能去……”
“不止是这个。”承昀闭着眼睛,低声道:“阿桑,我食言,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即便你不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可是在你说喜欢我之后,我却……总觉得你对我不够好,总想要的更多。”
温别桑立刻道:“我都说喜欢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很好。”承昀低声说:“是我不好,我期待的太多,想要的太多……可是阿桑,你如此优秀,你连明都都炸得,他们说的对,我如今已经是大梁不容置疑的储君,你给了我这么多,可你呢,你无欲无求,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温别桑非常用力才勉强听清,他将肩膀抬了抬,道:“承昀,你弄的我很不舒服。”
承昀艰难地把下颌抬起来,重重靠回床榻,温别桑肩膀轻松了一点,道:“等你好起来,就可以继续做我的夫君了。”
承昀望着他,缓缓道:“我如今也并非废人。”
“你怎么不是了。”温别桑道:“你现在连抱我这么吃力,把我肩膀压得生疼,帮我穿衣服还要让我等,我还想去甲板上玩雪呢……你好好躺着吧。”
温别桑从床边站起,承昀却忽然翻身下了床,他的步伐极稳,来到柜子前之后,却还是扶着柜门站了两息。
温别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只骨节突出的大手很快从柜门离开。打开柜门之后,他朝温别桑走来,鼻尖凝聚豆大的汗珠儿。温别桑看到他先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又用力眨了第二下眼睛,那是看不清周围的东西时才会有的动作。
他感觉今日这只手尤其的迅速,接着,承昀又将外衫给他穿好,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床边,他躺了下去,嗓音低到温别桑必须要看着他的嘴唇,才能勉强领会他的意思:“去吧,多穿一点,不要着凉。”
温别桑沉默着,来到门口,踢门。
齐松将门打开,看到他衣领有点歪斜,腰带也未曾系好。
温别桑看着他,眸子里湿漉漉的,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大氅,齐松走过去给他披在身上,道:“殿下他……”
温别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齐松下意识跟上,道:“公子,您的衣服。”
温别桑一直走过好几个房间,才道:“帮我整理一下。”
齐松为他将衣领摆正,又将腰带重新系好,还未开口,又听他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去找大夫看看吧。”
他说罢便去了甲板,蹲在地上将被木板捆着的双臂垂下去,用手掌上微弱的力量,慢慢搓起了雪。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投下一个阴影,常星柏道:“堆雪人呢?”
“嗯。”
常星柏绕过来,道:“你的手现在能行吗?”
温别桑转了过去,继续滚着自己的雪球。
常星柏眼尖地看到他脸庞又挂着泪。
他顿了顿,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道:“是不是承昀惹你生气了?”
温别桑没说话,但是做出了非常用力的样子,把雪球砸在了地上。
“哎呦。”常星柏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即便温别桑那笨拙的手臂并不足与做出巨大的力量,那雪团甚至连散都没散。
他看了一眼温别桑的表情,道:“等他好了,我帮你教训他?”
“他就是神经病!”温别桑道:“让齐松帮我穿衣服他还不让,让他穿也穿不好,还不是得让别人帮忙?我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再也不说了?”
温别桑想了想,道:“至少三天。”
“三天?”
温别桑语气冷硬:“至少!”
温别桑果然说到做到,当天就直接住到了隔壁。
承昀一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寻找温别桑的身影。
这一次一如他每次重伤醒来之时一样,温别桑依旧没有在身边。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他回神,是常星柏。
“醒了,你有点发烧,大夫说这次似乎是心有郁结,若继续如此,内里的伤口破裂,一旦出血可就麻烦了。”
“让表兄担心了。”
他的目光漂移,常星柏朝身后看了看,拉过凳子坐下,略有些不忍,道:“他住到隔壁去了。”
承昀嗯了一声,道:“怪我,今日没有照顾好他。”
“我帮你劝了,但是这位小友……”
“我知道。”承昀道:“他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想做什么事,无人能拦得住。”
“他……”
“之前说要炸明都便是如此,我循着他留的痕迹找到他,他坚持不肯跟我一起走,他那性子,我也不敢将他强行带回,实在是怕了他。”
不等常星柏再次开口,他继续道:“好在明都之行有惊无险,他那机关果真巧夺天工,无人能及,倒是我跟着沾了光,咳咳……”
“……”
常星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室内短暂陷入寂静,常星柏蹭了蹭鼻子,道:“其实……”
“我想自己待会儿。”
常星柏跟他毕竟不是太熟,他起身走出去,一阵后,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承昀安静地闭着眼睛。
直到齐松开口:“殿下,您若再不看一眼,公子的心血可就要化了。”
承昀睁开眼睛,一偏头,便见齐松断了个盘子,上方放着一个手臂高的小雪人,温别桑在这方面天赋独特,那雪人浑身光洁滑溜,栩栩如生,只有画上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弧形嘴巴,暴露了制作人的笨拙。
他脸色微变,道:“他的手……”
“堆的慢。”齐松道:“这点您倒是不用担心,公子有分寸着呢。”
这倒是,他断断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主儿。
“他让给我的?”
“是。”齐松道:“虽然他现在很生气,不想来看您,但他还是想给您看看自己堆的雪人……您随便夸两句,我还得回去转告呢。”
承昀感觉自己这颗心似乎给他搓扁揉圆了一百遍。
他长叹一声,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雪人脑袋,道:“真是巧夺天工,简直像是天生地长一般。”
“看好就端出去了,下次再想看就要等您自己下床了。”
承昀依依不舍,道:“放屋里吧,炭火端出去,我想多看会儿。”
齐松:“殿下……”
“就一会儿,我不会让它化掉的。”
齐松只好将托盘一起给他放在身上,道:“方才常小将军有话让我转达。”
“嗯?”心情好了,承昀便也愿意听了。
“他说,公子此刻不理您,应当还是因为担心您的身体。”齐松道:“他还说,病中之人情绪敏感,总是容易想得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公子发誓三天都不理你……估计还得你自己去哄。”
“……”承昀又看了一眼那个雪人,再次感觉到了温别桑应当是喜欢他的,道:“知道了。”
温别桑懂不懂的担心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温别桑此刻心里的确有他,有几分不知道,但总归是比旁人多上一些的。
面前晶莹剔透的雪人,似乎将他的心也一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回忆这一路走来,温别桑所有的索求,说到底……
承昀恍惚发现,他的索求,其实与此刻的自己一样。
他也希望温别桑爱他,离不开他,尽管他并不想真的看到温别桑伤心,可他承认,对方为他流泪的时候,他依旧有种被在乎的感觉。
温别桑……或许在雷火营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有意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很快平息了一下,防止自己的内伤因此再犯。
即便他有时候,嗯,经常,说话气人,但那只是他的天性,这并不能影响温别桑对他的喜欢,否则他也不会向自己说喜欢了……
温别桑断断不会轻易抛弃他……首先,他……他。
他大梁皇太子的身份温别桑根本不在乎,他给他的喜欢也不过如谢令书一般,他对他的照料他随便买个仆役便可做到……
而温别桑,火器天赋,机关之才,甚至敢孤身一人去明都与沈如风叫阵……
他又想起了悬空的三足木雀,还有马车远去之时,明都隆隆的炮火。
布衣之身,毁千年古都,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够做到?
他又伸手,轻轻碰了碰雪人的鼻头。
人真奇怪,得不到的时候苦苦哀求,得到了,却又患得患失……
他不过只会索取而已,根本不懂给予……
他又想拿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仿佛只要如此,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不需要从自己身上找到更多的优点来与他匹配……
不用去想,自己此刻的期待与失落是否应该,奢想中的一切是否还应该继续?是进,去索求更多,还是停在此处……
只要他还是个‘尊贵’的牛马。
就像温别桑所说的那样,他是人,不是神。
一个区区的承诺都无法践行,他是如此的让人失望。明知温别桑有多重诺,这本该是他唯一可以将自己与那些庸人区分开的东西……更可笑的是,他甚至连与他认真商议下次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插科打诨的混过去。
还在心中劝自己,不过是个牛马……
牛马而已,做不到也无所谓。
温别桑不会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上一次被申悦容所伤,此次又被沈如风所伤,他这副身躯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强大。
皇太子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变的无坚不摧。
幼年之时心比天高,那些勤学苦练,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皆成了笑话。
无人知道他是个笑话……
温别桑也不知他是个笑话。
但他终归是个笑话。
“宫承昀,你还在吗?”
温别桑的疑问划过耳畔。
……在的。只是一个胆小鬼的内核,早已支撑不起一个高傲的皮囊……
雪人的冰被他手指的温度融化,承昀忽然回过神,道:“齐松!”
雪人离开视线,他摇了摇头。
他总会恢复的,他如此告诉自己,他总会恢复的。
脚步的沉重,胸口的创伤,箭孔留下的痕迹……
一年之内伤两次,宫承昀,你可真行。
他在昏沉之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地计算着,还有两日。
第三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计算着,还有一日。
第四日,他早早便醒来,却依旧没有见到温别桑的身影,扫了一眼身旁的漏刻,他意识到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足足三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但大夫不许他出舱门,如今外面刮着风……他几乎要成了病秧子。
一个时辰后,温别桑依旧没有来看他。
他想他也许要收拾一阵。
他又听到了温别桑的声音,似乎在与谁说话,这几日他总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温别桑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门口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他撑起身体,去看了温别桑。
发烧对他来说并不是大病,他睡的很沉,没有为他担忧,也没有为他落泪。
这样是极好的。他伸手,指头停在对方的鼻尖。
这样,他便无需担心自己无法践诺,会惹他难过。
他离开了卧房,轻轻关上门,一出门,便用兜帽围住口鼻,前往了隔壁的房间。
又两日后,船靠了岸。
温别桑走出门的时候,承昀也刚刚从隔壁出来。
四目相对,温别桑忽然转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阿桑。”后方传来声音,温别桑马上回头,他抿了抿嘴,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承昀走过来,帮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将胸前的系带系紧,道:“靠岸更冷,当心着凉。”
他偏头,看了一眼甲板,雪人被保存的很好,一直被一块油布虚虚罩着,依旧还是老样子。
承昀走过去,把它端起来,惊讶道:“好像冻的更结实了。”
温别桑哼了一声。
承昀没有在意,他抬步跟下去,让齐松带着那雪人,道:“多谢你给我堆的雪人,你的手如何了,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把木板拆掉?”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温别桑停下脚步,道:“你这几日退烧之后,为何不来找我。”
“……你一直等我去找你?”
“不然呢。”温别桑道:“我说至少三天不理你,想着三天你的伤怎么也养好一点了,可你居然五天都不找我,天天找那个破雪人!”
“我这不是在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我总要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给你做夫君吧?”
听到自己的话,温别桑眼睛亮了亮:“你听我的话?”
“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好吧。”温别桑大发慈悲,道:“我原谅你了。”
马车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白玉城。
温别桑有幸见到了北疆的千军万马,比之亓国明都毫不逊色。
他们在一众欢呼之中入了城,温别桑从车窗往外看,便立刻有人跟他打招呼:“温公子!好样的!”
“凤鸣君!”
温别桑把脑袋缩回来,皱眉道:“真吵,你刚才为何在那些人面前把功劳都归到我身上?要不然他们此刻喊的便是你的名字。”
“本就是你的功劳。”承昀道:“你不想带着功劳回盛京去跟父皇要赏吗?”温别桑眼睛一亮,道:“他能答应赐死周苍术吗?”
“除非我们拿到更多的证据。”承昀淡淡道:“但明都成了如今这样,他蹦跶不了太久了。”
“怎么说?”
“现在明都百废待兴,亓人恨不得对你啖肉饮血,可他们偏偏又逮不到你,自然只能迁怒,周苍术与他们合作多年,必定首当其冲。”
“有道理……”温别桑道:“若他动,我们便不怕抓不到他的把柄。”
回到北疆安排的住所之后,温别桑便径直钻入了屋内。
承昀被常振龙叫去谈事,直到午夜才回。
温别桑一夜好眠。
翌日,有大夫过来帮他拆除了手上笨重的木板,千叮咛万嘱咐,接下来至少两个月,都不许让手臂吃力,不然很可能造成永久性的劳损。
承昀一一记下,回头让人给他熬了药,道:“晚上外祖为我们准备了接风宴,只有我们一家人,应当有不少好吃的。”
“我们一家人?”
承昀试探,强调道:“我们一家人。”
温别桑点点头,神色间有些矜持,但并无排斥,道:“好吧。”
当天晚上,两人一起参加了常家的接风宴,如承昀所说,并未太过铺张,也只有常家人而已。
北疆的雪比盛京大得多,温别桑到地方的时候,便发现已经是万里雪封,只是他们来的巧,这两日暴雪刚停。
他们此次住的院子里有一树梅花,温别桑刚来的时候便有些眼馋,到了第二日,到底还是没忍住折了几支,回到屋内,承昀正坐在桌前看着地图。
温别桑一边找花瓶,一边道:“齐松说你在船上的时候就在看地图,怎么落地了还在看?”
“我在想如何能够避过北亓想要我们命的密探,还有楚王和周苍术的人手。”
温别桑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推他。
承昀短暂从地图上移开视线,入目是被随意插在玉瓶中的梅花,还有后面一张无暇精致的脸庞。
他将花瓶拿下,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立刻道:“吃山楂了?”
温别桑笑:“好吃。”
承昀抿了抿口中的酸涩,道:“怎么突然爱吃酸的了。”
“舟车劳顿,没胃口,吃酸开胃。”温别桑把花瓶放在他面前,道:“你还没夸我呢。”
承昀再次抽空投去一眼,道:“跟谁学的?”
“娘。”温别桑马上道:“我们以前在云州的时候,娘每年冬天都会折梅插瓶,就是在屋里活不几天。”
承昀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重新望向桌上的地图,道:“盛京在北疆的东南位置,我们要一路往东,所能走的只有这几条路……”
他讲得认真,温别桑也听得认真。
“我们如果想要离开,最好明日或者后日出发,军师说五日后北疆会有暴风雪,一旦暴风雪来到,再想离开,可就难了。”
“那我们到的还算是时候。”温别桑伸手去指:“这条河已经结冰了吗?”
“这里还未入十一月便被冻上了,我们只能走陆路,若来得及,或许可以从喜洲换乘船,那里江水要冻上应该要十二月去了,但前提是我们能在月底的时候到达喜洲。”
同样的地图,被画上了不同的标记。
这一次,是周苍术主动找的楚王:“他们想要回来,必然会从喜洲换乘,走水路往东,顺流而下,倘若运气好,今年气温稳定在一定程度,说不定整个江水都是通的。”
“万一他们要走陆路呢?”
“走陆路的话就要途径这片山。”周苍术语气平静,道:“正好截杀。”
楚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神色复杂,道:“当真,要下手……”
“如今亓国帝都被灭,留在南梁的探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们趁乱下手,这是最好的时机!不能让温别桑回来……你也不能让宫晟回京,否则,我们两个一起玩完。”
他神色冷厉,楚王心中微凉,又道:“就算,承昀回来了,我也……”
“你是不是忘记了,他派人去喜洲查你母亲,还有前段时间常振龙抓到的那个奸细,我们派出去的人没能把他杀死,反而让他逃了,至今还下落不明,那可是你的人。”
“那,若是杀不死,怎么办?”
“若他们回到盛京,我们便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他没有明说,楚王却心中更冷,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周苍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宫承昀必然会对我们使出障眼法,水路陆路各派一路死士,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大部分的筹备工作都是常家人在做,承昀对他们是百分百信任。
常振龙还特别派了一队精锐护送他们,离开北疆的时候风和日丽,一路往东,却逐渐能感觉空气越来越冷,行路的第三日,天空飘起了碎雪,远处的山顶阴云密布,隐隐可以看到狂风大作。
暴风雪果真如预料中那样,席卷了整个北疆。
一直盯着温别桑等人的死士和南梁探子,分别向自己的主人送了信。
楚王接到信之后便立刻去找了周苍术,道:“他们在白玉城耽误了一天,没能及时走出北疆,如今已经被困在边关的客栈里了!”
“通知埋伏的人盯紧,他们极有可能趁着暴风雪的时候提前离开。”
不久之后,楚王又接到了来信,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道:“果然,宫承昀半夜的时候和温别桑一起跳了窗,两人徒步穿过暴风雪,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乘了车,第二日风雪暂停,驿站的马车才假装离开,齐松便跟着后面一辆。”
周苍术看上去丝毫不意外,道:“继续盯着客栈,后面埋伏的人可以准备动手了。”
“还要盯着客栈?”
“万一两个都是障眼法呢?”
楚王愕然,道:“是。”
几日后,齐松立在江面,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并行而来的几艘小船。
他身旁立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对方低声道:“还是来了。”
“这江水可冷得很。”齐松道:“我们直接告诉他们真相吧。”
“也好。”男人摘下兜帽,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等到几条小舟来到船下,齐松立刻低头,道:“兄弟,咱们别打打杀杀了,这么冷的天,掉下去可真爬不上来了,你们上来搜一搜,若真能遇到皇太子,带走便是。”
对面:“?”
楚王接到密信之时冷笑:“果然是障眼法,承昀根本没走水路。”
周苍术道:“现在就等陆路的消息了。"
陆路,碎雪飘摇,峡谷之上,黑衣人头攒动。
一队被精锐护送的马车缓缓前行。
随着山上一人挥手,无数箭飞速地射向了马车。
“兄弟们!快跑啊!”精锐队里有人惊恐道:“快跑,大家各自掩护,快逃啊!”
北疆留下的精锐们很快跑的无影无踪,峡谷上方的人纷纷来到被丢下的马车旁边,猛地推开了车门。
“空无一人?!”楚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道:“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周苍术依旧是胜券在握的神色:“他们,必定还留在客栈,传信过去,掀翻客栈,也要把人找出来。”
然而,客栈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
信件再次送来的时候,周苍术的脸色也变了,他终究无法坐住,一把抢过信件,手指发抖地凝望着上方的字迹,呼吸急促,道:“怎么可能……我们埋伏的均是回盛京的必经之路,他们怎么可能逃得掉?!”
“难道是,他们留在了北疆?”
“如此煞费苦心,做了三道障眼法,你觉得他们会留在北疆?!”
楚王神色迷茫:“那,他们去了何处?”
此刻,温别桑正睡眼惺忪地从马上车爬起来。
几日前,他们从北疆出发,因为一些原因,出发的时间延迟了一日。
这让他们本来算好的日期出现了偏差,在将要离开边境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暴风雪的边缘。
彼时琼花乱舞,众人都被暴雪吹得睁不开眼,马车里沉睡的温别桑忽然被承昀唤醒,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承昀便用大氅将他裹住,抱着他迅速跳下马车,在混乱之中潜入了恰好与他们一同经历暴风雪的商队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一辆马车在雪舞迷离之中,替换掉了那辆空掉的马车,停在了客栈之外。
之后,温别桑便一直跟着承昀,和商队同行。
这个时候,温别桑才发现,商队竟然也是由北疆士兵假扮,他们一路冒着风雪,带着货物,提前来到喜洲,遇到了接应的十银。
“怎么这一路如此平静。”
温别桑迷迷瞪瞪地直起身体,透过车窗朝外去看,深山之中,苍柏青青,隐有鸟雀传来声响。
马车辘辘,温别桑逐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凉州,承昀,我们走错路了。”
他转身回来,道:“以前我和娘买硝石的时候来过此处,若要回盛京,我们要从喜洲转往蕲州才是。”
“谁说我们要回盛京?”
温别桑愣住,外面已经传来粗粝如砂石般的嗓音,“前方便是云州地界,我们的人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温别桑看着承昀,好像忽然之间不认识他了一样。
承昀神色平静,眼底却有笑意:“怎么?惊喜的动不了了?”
温别桑睫毛闪动,眼睛里扑簌簌地掉着小珍珠,他笑了一下,竟然意外的有些腼腆和羞涩。
承昀取出帕子,温别桑已经咬了下嘴唇,直接朝承昀贴了过来,把脸埋在了他怀里。
承昀抚了抚他的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他心跳的如此之快。
温别桑的脑袋在他怀里滚了几下,才终于仰起脸来,湿润的脸庞上满是开怀:“那你在船上跟我说,你要食言了。”
“我当时的确要食言了。”承昀用帕子给他擦着脸,道:“你我身受重伤,一旦下船便是群狼环伺,这个时候,越早到达盛京,我们便能越少一分危险。
“我想提前告知于你,免得你兀自期待,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温别桑笑,又把头扎在他怀里,用力地拱着,软软道:“那为什么又突然想给我惊喜了?”
“不是你说的吗?以为我一直瞒着是要给你惊喜?”终于得以践诺,这让承昀得以有勇气直视温别桑的眼睛,也终于有勇气可以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告诉他:“你说的话我记得,我说的话我也记得,此次若非实在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敢对你说那些话……在船上的时候,我一直很内疚,觉得亏欠于你,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
“你才不无能!”
“但你说的对,我是人不是神,我总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承昀道:“不过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着若有一线希望,也定要对你践诺。”
“哼。”温别桑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心道:“然后呢,是什么让你看到了希望?”
“你这般冰雪聪明,岂会猜不出来?”
“我不要猜,我就要听你说。”温别桑道:“我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跟我说你心里每一个想法,我喜欢听。”
“你喜欢我这样说话?”
“喜欢!”温别桑道:“你要多跟我说,开心了跟我说,不开心了也跟我说,生气了跟我说,难过了也要跟我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逞强……齐松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但我不懂,你都伤成那样了,已经不能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
确定一般,承昀轻声道:“我受伤了,便不能喜欢你了?”
“嗯。”温别桑道:“你受伤了,便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没有能力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没有能力。”
“你方才还说我不无能……”
“我是说,你受伤了,然后,还要逞强,我不喜欢,不喜欢那样的你,你那样我就不喜欢了,我很生气,就不喜欢了。”
有时候是真的不能让他说话。
承昀吐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十银沙哑道:“公子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伤上加伤,生气是因为他心疼您。”
承昀略立刻看向温别桑,后者摸了摸胸口,然后点头:“嗯,不喜欢,不舒服,生气。”
“……心疼?”
“心疼!”
“心,疼?”
“心疼!!”温别桑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无比认真地道:“承昀,你受伤了,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