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常大概是疯了。
温别桑倒也不是觉得特别意外, 在他眼里,承昀太子本来就有点不正常。
不管他是要当奴才还是当狗,温别桑都不是很介意。在他眼中, 人和狗没什么区别, 奴才和主子区别就更小了。
其实他觉得宫无常要是做狗, 应该是特别讨人厌的大狼狗,整天呲牙咧嘴的,反正不如他小时候养的那只贴心。
……也不是特别不贴心,比如,宫无常喂给他的通常都是他比较喜欢的食物, 往往他还迷迷瞪瞪的时候,衣服就已经被人穿好了。
早上若是困的厉害了, 还能靠着对方的肩膀歪一会会。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 齐松和庞琦站在一起,看着太子抱人上车。
“殿下最近,是不是有点怪?”
“连你都发现了。”庞琦垂着双手, 道:“殿下如今这是妻不离手啊, 我看是真沦陷了。”
“昨天晚上公子口渴,太子还亲自下床给他倒水呢。”
“……最近殿下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你怎么能知道?”
“负责守夜的暗卫临时拉肚子, 我给顶了一下。”
庞琦嘀咕:“真不得了……”
已近除夕,街道上人满为患, 各家摊位上也都喜气洋洋,卖桃符和年画的一个挨一个。
马车在外城一条最热闹的街道上停下,温别桑跳下车, 幕离则被承昀拿在手里。
近日倒的确没人惹他,温别桑自己都忘了戴着幕离看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一路往前,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公子,这里!”
扭脸去看,楼招子正坐站在一个摆满了爆竹的摊位前,朝他招手。
温别桑走过去,随手拿起看了看,发现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从陈长风那里拿的,焰火类的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
又去看承昀,后者指了指后方,楼招子也让开位置,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别桑略有犹豫,试探地迈开脚走过去,又看了承昀一眼,对方也走了过来,在旁边另一个凳子上坐下,道:“此处与云州比怎么样?”
“往日的话可能没得比,但如今是过年的时候,云州也一样热闹。”
他随手拿起一个小龙吼,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我们在这里卖这个没事吗?”
“白日里无事,晚上大家都点了灯笼,这些就不好摆在摊位上了。”
温别桑嗯了一声,坐在旁边安静了下来。
目光凝望着摊位前来回经过的人,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一个漂亮的玉雕。
承昀本意是要带他回忆一下童年,逗人开心,主要也是看看他小时候买东西的样子。
见状忍不住好奇:“你就这样卖爆竹?”
温别桑还是看着街道,“嗯。”
“你看旁边,人家都在吆喝。”
“爹没让我吆喝过。”温别桑认真地道:“他让我乖乖坐着,不要乱跑。”
承昀无声笑了下,又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打小就被亲爹觉得脑子有问题,还能真把爆竹卖出花儿来。
摊位摆了快半个时辰,倒是有人不断往这边看,但没一个人过来问价。
楼招子的目光落在承昀身上,悄悄扯了扯抱着刀的齐松。
后者抬眸,便见太子殿下正将手肘撑在摊位上,脉脉含情地盯着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分外乖巧的温别桑。
脸上还挂着堪称宠爱的笑意。
路上偶尔有人经过,都不由自主会多看上两眼。
齐松:“……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你委婉了。”楼招子小声说:“这分明是不值一钱……”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不然回去问问暗卫兄弟?”
“不至于为了这些事让人搭上性命吧……”
“你提醒一下?”
“你怎么不提醒?”
“我打不过他啊……”
“我也得敢打啊……”
“你们是真当孤听不到是吧。”承昀还是在笑,目光也还在温别桑身上,说出来的话有点轻飘飘的,明显不想让自己的警告破坏此刻的氛围。
两人稍稍闭嘴,楼招子走上前去,开始吆喝:“爆竹咯,卖爆竹咯!手工自制的爆竹,老少皆宜的爆竹咯!”
很快有人被吸引,朝这边看,先看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眼眸澄澈清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漂亮公子。
正要过来,转脸就瞧见一钱不值的太子殿下。
和善的神色消失,满脸犹疑的走了。
楼招子一言难尽地看向太子。
温别桑逐渐发现了什么,扭脸朝承昀看了过来,还未开口,对方就递来了一颗梅子干:“吃吗?”
温别桑顿了顿,张嘴含住,又继续去看街道。
这时,街道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桑!”
温别桑抬眼,立刻直起了身体。
“你等……”谢令书还未开口,谢霓虹便直接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惊喜:“你怎么出来卖爆竹了?”
温别桑拿起一个金玉满堂递过去,态度称不上热切,但很真诚:“玩吗?”
“玩啊玩啊!”谢霓虹马上接过去,一脸兴奋:“明天就是除夕了,晚上一起去放烟花吗?”
温别桑点点头。
街道对面,谢令书拧着眉,略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走过来道:“此处人多眼杂,太子殿下再次摆摊,不怕被行刺吗?”
最重要的是,你堂堂一国太子,摆的什么摊?!
承昀在谢霓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重新变得值钱起来,淡淡道:“这是孤的护卫要担心的事情,谢城主多虑了。”
谢霓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应该没事的吧,现在大家都忙着过年呢,这段时间也没人针对我们。”
谢令书扫了她一眼,谢霓虹有些心虚,依依不舍的看向温别桑:“那我们先走,晚上城郊码头见?”
“好。”
两兄妹很快离开。
承昀目送他们走远,下颌微抬,神情有几分若有所思。
温别桑已经重新坐了下去,承昀收回视线,将凳子朝他凑近,道:“谢令书两兄妹,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吧?”
“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没跟你说?”
“没有。”温别桑回答,声音逐渐变小:“怎么了吗?”
迟钝如他,也发现谢令书不太对劲。
“最近这两兄妹看似是在随便乱逛,可我发现他们时常出入地下场所,和一些掮客买卖消息,入城不到一个月,已经多次去过星月楼旧址。”
“你调查他们?”
“这二人行踪成谜,目的不明,孤自然要调查清楚。”
这话倒是没错,君子城距离亓国如此之近,作为大梁太子,承昀自然是要防着一些。
温别桑不禁也朝兄妹俩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君子城能与星月楼有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的时候,温别桑还是卖出去了一些爆竹,灯火渐起,所有的易燃物都被重新装回车上。
冬日的天黑的早,马车来到城郊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时至年关,城郊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各家摊位上都挂着黄澄澄的纸灯笼。温别桑穿梭其中,左右搜寻,很快在码头看到了谢霓虹的身影。
洺水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上有少年在冰嬉,也有小孩在疯跑,还有一些蒙面的闺秀,和相携的伴侣,或立或行。
谢霓虹正在放烟花,旁边还有形影不离的宋千帆三人,正在紧张地看着她点炮捻子。
焰火滋滋的时候,少女便立刻捂着耳朵匆匆跳开,在一旁跳着叫着去看冲上天空的烟花。
一片喧嚣之中,谢令书则心事重重的靠在冰畔的一颗枯树上,偶尔左右查看,显得沉静而谨慎。
温别桑径直朝他走了过去,开门见山:“你怎么了?”
谢令书扫了一眼承昀,似有犹豫。
承昀挑眉,道::有人跟踪?”
谢令书拧眉:“你怎么知道?”
“那日见面之后,我以为你们会来太子府找阿桑,结果这么久都没出现,显然是被什么琐事缠上了。”
谢令书未曾想到他如此敏锐,微微颌首,转身朝一侧无人也无灯的墨色而去,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三人的剪影。
“确实如此,阿虹的确一直想去找你。”这话是对温别桑说的:“但是被我劝住了,担心给你们带去麻烦。”
承昀道:“跟踪你们的是什么人?”
谢令书没有隐瞒,“我不清楚,但从身法来看,不像是你们梁国的武学。”
承昀看上去并不显得意外:“你们毕竟是君子城的人,来盛京也就罢了,还与孤这个梁国太子打交道,会被亓国的探子盯上也不意外。”
“倒是我轻敌了。”
“君子城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中立,若非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派人来盛京。”温别桑道:“和在盛京打滚多年的间客和土生土长的安定司相比,你隐藏踪迹的本领自然不够看。”
这话算是安慰,谢令书忍俊不禁,放轻声音:“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承昀神色冷漠,温别桑已经点了点头,道:“你们打听星月楼做什么?”
滑落,谢令书和承昀一同紧张了起来,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率的说出这个对两人来说都事关重大的事情。
温别桑半分没有慌张,指着承昀道:“他查出来的。”
两人立刻去盯着对方,神色间全是戒备,仿佛随时在等待对方出手,以便还击。
谢令书满眼写着:你什么意思?
承昀用表情回应:反正没恶意。
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两人又同时看了一眼温别桑,一起沉默了下去。
温别桑没看懂他们的交流,又道:“为什么你也要查星月楼。”
谢令书:“……当着他的面,你问这话合适吗?”
星月楼可是亓国蛛丝的暗线,当年在盛京搞出那么多的大事,自己身为君子城的城主,身份如此敏感,怎么可能轻易把来意告知梁国太子。
温别桑道:“没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
承昀似有无奈:“罢了,孤最近确实也在查星月楼,你走的渠道确实隐秘,但因为我们查探的路径许多重合,还是被安定司发现了。”
“星月楼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你查它做什么?”
“孤还要问你,你一个君子城的人,管我们梁亓两国的事情干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孤是为了他。”
两人的目光第三次投在温别桑身上,后者点点头,道:“我娘的死可能跟星月楼有关。”
谢令书眸色微变,道:“你娘……”
眼看温别桑又要控制不住情绪,承昀抬手给他把幕离戴上,道:“当年周苍术动手,用的是星月楼漏网之鱼的名义。”
谢令书沉默几息,又朝河畔走了走,道:“我也是为了母亲。”
温别桑两步来到他面前,简单直接:“你母亲和星月楼什么关系?”
“她是星月楼真正的漏网之鱼。”谢令书说起这话,似是有些嘲弄:“本来听说太子梦妖一事,我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盛京一趟,这件事被家母知道之后,好几日没睡好,你也清楚,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逢冬日都要缠绵病榻……今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破天荒的说起了这件往事。”
幕离之下,温别桑神色专注。
谢令书又看了一眼承昀,后者负手而立,云淡风轻道:“孤确实很想抓你,但他估计又要生气。”
谢令书皱了下眉,再看向温别桑,道:“她是星月楼首领当年最亲近的婢子之一,本名赤鹿。”
“你是说申悦容?”
谢令书:“你也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听她在地牢唤过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小婉,一个叫小鹿,那小鹿,莫非就是谢老夫人?”
“看来是的。”谢令书道:“当年星月楼被毁,申悦容被抓,两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少女被送了出去,一个是我娘,另外一个,好像叫白婉。”
承昀条件反射地去看温别桑,道:“你娘的名字……”
“温宛白。”温别桑抢先一步,道:“我娘叫温宛白。”
谢令书怔了一下,轻声道:“我娘也改了名字,叫陆丹娘。”
耳边是砰砰的焰火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少年在冰上摔跤时大笑的声音。
身侧眼前尽是喧嚣。
温别桑的脸被幕离挡着,看不清楚,一会儿才道:“就算我娘是间客,我也会为她报仇的。”
语气坚定,半分纠结也没有。所谓国仇家难,个人荣辱,各国子民自成一套的道德准则,在他这里似乎不值一提。
谢令书也知道他什么性子,接着道:“据我娘说,星月楼遇难之前,她和白婉已经离开,申悦容让她们有多远走多远,但中途两人遇到追兵分开逃窜,就此失联 ,我娘一路北逃,流落到了君子城,你娘……看来是留在了盛京。”
“娘没有说过这些。”温别桑又去看承昀,第二次强调道:“我娘即便是间客,我也要为她报仇。”
他语气平静甚至冷硬,但二次重复的行为还是泄露了他内心隐隐的畏惧。,此刻谢令书的说法证明了他的确是间客之子,几乎可以间接证明,周苍术没有杀错。
她是北亓间客,而承昀是大梁太子……
“你没听他说吗?”承昀的神色没有半分指责:“你娘出逃于星月楼被焚之日,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即便曾经是间客,后来也定然成了本本分分的大梁子民,又怎么会时隔十几年,再去为北亓办事?”
这等通情达理,着实让谢令书惊异非常,他回神,握住温别桑的肩膀,道:“正是。”
承昀下意识盯着他的手,谢令书接着道:“不管怎么样,七年前的事情,必然与她无关。”
兴许是确定了承昀的确是与他们一路的,谢令书再次开口,已经显得十分放心:“我娘说,当年星月楼之所以能够被连根拔起,怕是有人勾结了梁人。”
承昀两步走了上来,顺势将温别桑朝一旁拉开,道:“你是说,当年的蛛丝里,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还是说,我大梁……有人通敌叛国。”
谢令书没有直接点破:“到底是什么原因,殿下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
承昀眸色微沉,道:“有证据吗?”
“没有。”谢令书坦然:“我这次过来,是因为母亲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已经大限将至,她这些年里,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首领,当年星月楼被焚,全楼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已经成为她午夜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一直在等,等着沈如风交换俘虏,换出她的首领。”
“没有。”这一点承昀非常清楚:“沈如风的确交换过几次俘虏,但是从未提过要换走申悦容。”
谢令书扯了扯唇角,道:“母亲说,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想,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畏惧,再到无法抑制的质疑,不敢置信……到近两年来,逐渐明悟,他们被自己誓死要效忠的人放弃了。”
“沈如风放弃了星月楼,也放弃了当年安插在盛京几千名间客的性命,更不惜献祭上蛛丝的首领,他少年时期的心上人……甚至多年以来,对她不闻不问,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自然是更大的利益。”承昀的心越来越沉,袖口忽然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洁白细长,此刻正在无声的颤抖,好一阵,温别桑平静的声音才从幕离下传出:“是周苍术,他和沈如风勾结,挑起蛛丝埋在盛京的暗线,换来宰相之位,所以……七年前,是他勾结了亓人,想要杀你,不是我娘,我娘只是因为出身星月楼,无论安定司怎么查……她都是亓国的间客,最完美的替罪羊。”
焰火腾空,围着紫色纱巾的少女朝这边看了过来。
冰河之畔,三人的身影忽明忽暗。
戚平安沿着她的视线去看,道:“那是承昀吗?”
“似乎在谈什么事。”
谢霓虹回神,再次露出轻松的笑容:“不管他们,我们玩!”
“有证据的。”温别桑拉住他的手,语气笃定:“谢阿娘就是人证,她可以证明周苍术和沈如风勾结。”
“没办法的。”承昀神色复杂,道:“如果我们把谢夫人请来对峙,只会成为周苍术咬死我们的罪证。”
温别桑一时没反应过来,谢令书已经领会,道:“她是亓人,倘若贸然带她过来,周苍术只会反咬一口,说太子勾结亓国,到时候你们百口莫辩。”
承昀反握住他的手,谢令书垂眸,眉心微颦,道:“既然话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带走申悦容。”
温别桑面露惊讶,承昀却依旧淡淡:“孤可以让地牢放松警卫,你和谢霓虹溜进去,只要不被杀死,就能把人带走。”
谢令书意外:“你答应了?”
承昀笑了:“为何不答应?你如今已经是亓国的活靶子,再带上申悦容,周苍术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只要孤一直派人盯着你,就有可能循迹追踪,找到周苍术通敌的证据。”
“……你脑子倒是转的很快。”
“但你带不走她。”
谢令书一怔,温别桑开口道:“她疯了。”
承昀接口:“你我同时出手,也未必制得住她。”
回车上的时候,温别桑看上去冷冰冰的,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车内,承昀轻轻将幕离摘下,果然看到下方泪痕斑驳。
他勾住温别桑的腰,将人抱在怀里,轻轻给他擦了擦脸。
温别桑看他,道:“你为何……”
“嘘。”
马车正行驶在人口稠密的街道上,温别桑识趣地闭上了嘴。
承昀将他的头按在怀里,目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嗓音温和:“睡会儿。”
温别桑听话地靠在了他胸前,将脸在他胸前的衣物上蹭了蹭。
后方,谢令书目送马车远去,谢霓虹不知何时来到近前,道:“你说了?”
“母亲朝思暮想,无非是希望可以再见她一面……没想到,这承昀太子,竟肯为阿桑做到这种份上。”
“他答应了?”
“答应可以见一面,但要等年后。”
马车晃晃悠悠,到太子府的时候,温别桑已经半睡半醒。
他的伤心总是突如其来,但也总能很快好起来,仿佛身体里有个开关,按一下悲伤逆流,再按一下水闸关闭。
承昀抱着他下车,轻轻将人放在床榻上,刚要放手,头发忽然又被勾住,温别桑睁开眼睛,道:“你为何还要帮我。”
“我不是一直都答应要帮你的吗?”
“可我现在真的是间客之子……我娘是北亓间客,她真是从星月楼逃出来的。”
承昀微微压下去,手指抚摸着他的长发,道:“刚才在河畔,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但她必然曾经危害过大梁……也许,你皇祖父的兄弟,就有……”
承昀眸色沉静,隐有暗流。
温别桑略警惕地盯着他,袖中握着自己的小弩。
承昀道:“你既然怀疑我不会放过你,为何还要跟我回来?”
“因为……”温别桑顿了顿,道:“把我留在身边,要比把我关起来更有用。”
“那你还要问?”
“我总要看清楚你的态度。”温别桑说:“我的猜测终究是猜测。”
“其实你跟我回来,心里还是相信我的,对吧?”
“嗯。”温别桑道:“太子府更加安全,而我跟着谢令书,一旦动起手来,很可能会成为他们兄妹的累赘。”
“相信太子府和相信我有什么区别?”承昀道:“既然你这么信我,我又怎么可能会辜负你?”
温别桑忽然有种越来越不认识他的感觉。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喜欢你?”
温别桑摇头,神态已经平静些许,但还有些困惑:“你不是会被感情左右的人,你说过,你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为了他失去理智。”
“……”承昀一笑,道:“我说过吗?”
点头。
承昀又笑了一下,倏地脸色一沉,重重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发泄一般亲吻着温别桑的唇瓣,却下意识不舍得用力,只使劲缠着他的舌尖吮了吮。
温别桑皱着眉推他,发现唇上的人依旧在不断碾磨,便用力去扯他的头发,承昀吃痛离开,道:“你跟谁学的这一招?”
“自学。”温别桑推他,道:“起来。”
承昀按着头皮从他身上起身,翻到旁边道:“明日除夕,陪我进宫吧。”
“干什么?”
“陪母后用膳。”
温别桑立刻侧身对着他,眼睛亮了起来:“可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皇后,她肯定有办法。”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她比你厉害。”
“我也不差吧?”
“你没她厉害。”温别桑道:“你把周苍术通敌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出面整治。”
“但凡有证据,她早就出手了,周苍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倘若我们得推测没有出错,他便是……”承昀将嘴唇抵上他的耳朵,道:“通敌二十三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通敌二十三年,鬼知道他究竟和亓国做了什么交易,大梁有多少珍物遭窃,又有多少游魂在这条线上游走。
“那不是更要告诉皇后……”
承昀一下子与他拉开距离,眉头紧锁。
温别桑揪住他的衣服,认真道:“你不要逞强,皇后毕竟是你亲娘,手段城府肯定都比你强。”
承昀面色沉沉,忽然眸色微动,瞥他一眼,道:“要说你去说。”
“我……我如何见得到她。”
“孤不是说了,明日除夕,宫中设宴,我肯定要去宫中用膳的。”
“宫宴……只有皇后和我们吗?”
“自然不是。”承昀道:“宫宴还有楚王,还有陶冰玉的女儿,有我姑姑,有戚候爷,还有平安……常三肯定也要去。”
“除夕,是家宴。”温别桑倒也知道:“我觉得我还是去找谢令书和谢霓虹,跟他们一起吃,正好他们父母也不在。”
承昀直接躺平,耍赖般道:“那我就不告诉母后周苍术的事,我相信我肯定行。”
“你说嘛。”温别桑拉住他的手臂,道:“你告诉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给周苍术定罪了。”
“不说。”承昀道:“要说你去说。”
温别桑本来也不擅长劝人,见状直接放弃,道:“那你们吃饭要到什么时候?我在哪里等着呢?”
“……你这话说的,我也太无情无义了。”
温别桑:“?”
承昀忽然把他抱了过去,温别桑一下子趴到他胸前,呆呆看着他的眼睛。
承昀捧着他的脸,道:“你觉得我会在除夕夜自己去参加宫宴,把你孤零零的丢到一旁吗?”
“为什么不会。”
“我这么喜欢你,我能舍得吗?”
温别桑好像刚想起这一茬,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承昀心中不快,启动腹部力量坐了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腰,道:“我既然说了喜欢你,就一定不会再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我不难过。”温别桑道:“我又不喜欢你。”
“我的意思是……”承昀瞪他:“跟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这是我喜欢你的态度,明白吗?!”
温别桑嗯一声,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那要怎么办。”
“这样……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参加宫宴,就说……你是……我未婚妻……”
“好。”
承昀猝不及防,道:“你答应了?”
“嗯。”温别桑道:“我穿上裙子,你就跟他们说,我叫桑梓,是你未婚妻。”
你真当他们是傻子啊?!承昀无言:“那是欺君,死罪。”
“可我若穿着男装过去,不是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我说的未婚妻,指的是心上人的意思,你做为我的心上人过去,自然就有了入席资格。”
“皇后不会打你吗?”
“打我,那也是我疼,不是正合你心意?”
“……”温别桑沉思。
承昀再次收紧手臂。
温别桑的身体纤瘦柔韧,必须不断收拢手臂才能勉强得到被填满怀抱的感觉,他搂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哪里都特别可爱,不禁又亲了亲他的嘴唇,道:“若是她一下子抽我几十鞭,你不又报仇了?”
“可我不想她打你。”
“……”承昀按住了开始加速的心跳,他已经清楚温别桑说话的方式,前面是糖,后头必然是棒子。
冷漠道:“为什么?”
“若她打你,就说明不喜欢我,我想让她喜欢我。”
“你……希望她喜欢你?”
“希望。”温别桑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忐忑:“她会喜欢我吗?”
“当然了。”承昀马上道:“她……若是你能对我好一些,她肯定更喜欢你。”
温别桑看他。
承昀接着道:“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对不对?”
点头。
“她从小就很疼我,对不对?”
点头,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那她肯定特别希望我开心嘛,你若是一直欺负我,她知道了不是得伤心啊?”
温别桑神色古怪,道:“我对你不好是因为你以前欺负我,若是皇后不论理由,一定要让我对你好的话,就说明她不是我想象中那个通情达理的皇后。”
“我才不需要这种皇后的喜欢。”
“……她,为她儿子着想,不是情理之中吗?”
“她若一味偏袒自己的坏儿子,那她便也是欺负我的坏女人。”
温别桑的眼睛晶晶亮亮,干干净净,带着仿佛能净化一些澄明清澈,看上去竟有几分不容亵渎的正义凛然。
“……”承昀反思了几息,像抱娃娃一样,动作极轻的将他从怀里放出去,柔声道:“好了,睡觉。”
他躺在温别桑身边,动作轻柔的拍着他,温别桑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双眼中依旧带着审判般的圣光。
承昀的手抬起来,没有再拍下去。
“睡不着。”
“……要不,我给你读话本儿?”
温别桑的手伸进枕头底下,抽出来一本书,递给他。
承昀笑笑,带着点讨好。
他坐直,微笑着翻开书本,蓦地一顿。
温别桑还在看他,神色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他把书翻过去,对着温别桑,示意他看书本上的连环画:“让我,读……这个?”
“嗯。”
“……”承昀翻过来,又看了看,定了定神,再翻过去,道:“我当时,可没让你读连环画,这上面一个字都……”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