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时候, 天色已经由黑转亮。
马车穿过外城,驶入内城的时候,一家客栈的上方, 有人推开了窗户。
旁边一样传来动静, 谢霓虹探出身体去看, 道:“那狗太子把阿桑带回来了。”
“我的身份不便暴露,先让陈长风传信,见了面再说。”
……
太子府,庞琦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前,车驾渐近, 他还未出声,便闻楼招子轻轻嘘了一声。
稍倾, 车门被轻轻推开, 太子动作轻柔的抱着温别桑走了下来。
少年在他怀里睡的正熟,身上还裹着温暖的大氅,明显是担心一出马车被冷气凉着。
目送太子和未来太子妃一起走向寝殿, 庞琦没忍住:“齐侍卫, 这两人是……”
“不知道。”
楼招子问的更加透彻:“公子知道殿下的心思么?”
“这都司马昭之心了吧。”
“路人皆知,当事人不见得知。”
庞琦想到温别桑的性格, 道:“看来此路还有很远。”
“不见得。”
齐松疑惑:“道长何意?”
“公子对此一无所知, 只能表示,殿下如今, 还没上道呢。”
温别桑被放在床上的时候稍微动了动,眼眸迷离,听承昀轻声说了句:“没事, 你继续睡。”
放下心来,再次陷入沉眠。
一直睡到了巳时, 还是因为肚子饿了。
刚睁开眼睛,床帏便被太子拉开,“醒了,吃点东西,带你去面圣。”
温别桑没问为什么,起床洗去一身风尘,填饱肚子,走过来在他的帮忙下穿上衣服。
衣服是淡金色,不似太子袍那样华贵雍容,却有几分独特的矜贵与秀雅。
温别桑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承昀,“为何跟你的颜色和形制差不多?”
承昀的手正停留在他的腰上,唇角微扬:“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样穿着去见你父皇,不会被打吗?”
“打也落不到你身上。”
马车上,温别桑认认真真地装好了小弩,还把袖箭给套在了手臂上。
如此这般,还是不太安心:“你父皇当真不会将我捉去杀了?”
“有孤在,没人敢动你。”
“也是。”温别桑道:“自入盛京以来,也就你欺负我最多。”
“……”
耳畔只余马车辘辘之声。
皇宫大内,即便是承昀的车驾也不得擅自驶入。
两人在宫门口下车。
承昀问他:“怕不怕?”
温别桑当即看他:“你父皇在宫中埋了杀招?!”
“有母后在,他怎么敢。”
从承昀口中,温别桑已经发现,皇后只怕不光是后宫之主那么简单。
连当今的天子都要忌惮她三分。
“那有什么好怕的。”
宫门之内,是一条可以容得下十辆马车同时进行的宽道,越过宫墙,能够看到远处大殿的飞檐,美轮美奂。
承昀提着装着火神箭的长箱,指导温别桑停在殿外:“若有人胆敢欺负你,便只管杀了,出了事我来担着。”
齐松此刻在宫外等着,他这是担心温别桑独留殿外会出事。
温别桑点头,他本来也是要这样做的。
“若是我应付不来,便大喊你的名号。”他看向承昀:“你耳朵好使吗?”
“放心,好使得很。”
承昀登上白玉阶,在上方又看了他一眼。
温别桑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环顾四周的模样,有些戒备,有些好奇。
此刻,殿内正进行到百官最期待的环节:“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纷纷撩袍,山呼:“陛下……”
“且慢。”
一句亘古未改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尚未出声,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楚王眉梢微动,下意识和周苍术对视了一眼。
宫承昀来了……
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百官回首,只见太子金袍未改,冠服端严,肩挎一条三尺多长的木盒,自冬日明亮的光线中跨过江山殿小腿高的门槛。
穿行百官之间,缓缓行来之时,众人才发现他后方还跟着……
一个被两人抬着的担架。
龙坐上的永昌帝也发觉了什么,眉头微皱,威严道:“别人都要下朝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儿臣披星戴月,凌晨才到盛京,简单梳洗之后,便即刻来见父皇了。”
担架被放在地上,架子上的人正用手臂挡着脸,但所有人还是从他身上的银甲认出了对方。
楚王惊呼:“何统领!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在提醒天子,承昀竟然打伤了护龙卫。
永昌果然脸色微变,道:“何继春?!”
实在躺不下去,何继春颇有些丢人地放下挡脸的手臂,在何远洲的帮扶下,挣扎着从担架上起身,不慎牵动内伤,唇边又溢出缕缕鲜血。
他跪在地上,道:“卑职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永昌立刻看向承昀,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承昀道:“昨日雷火营正在试练新火器,何统领忽然策马而入,不慎正好,冲撞在了火神箭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永昌面沉如水:“宫晟,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连朕的护龙卫都敢伤!”
“陛下不必动怒。”承昀指了指何继春,道:“不出意外,何统领极有可能是第一个从火神箭下活下来的人,陛下就不想知道雷火营新铸火器的威力?”
“朕只想知道你的胆子还有多大!”
承昀面色如霜地扯了扯唇,弯腰将木盒放在地上。
百官朝前迈步,探头,盒子打开,一把长弓出现在眼前,众人蓦地朝后退去。
永昌更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指着承昀:“你想做什么?!”
在他身畔,刘公公竭力抑制住了喊人护驾的冲动。
这老东西还知道他心怀不满。
察觉出他的慌乱,承昀目光略过一抹讥讽。
楚王屏息,尽管他觉得承昀应当不敢嚣张至此,但有皇后罩着,谁又能知道他会胡闹到什么地步。
不过,太子和陛下闹的越僵,于他越是有利。
承昀一手拿弓,一手拿箭,向四周展示道:“这便是不慎伤了何统领的火神箭,比亓国的火神炮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冲力更大……”
话音未落,周围已经响起谩笑。
“火神炮可是亓国太叔问道所制,高逾十尺,投掷范围有近八百尺,落地之时能伤几十人的性命,是大面积杀伤性武器……此弓,如此巧物……”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笑了起来。
“这般袖珍之物,也好与火神炮相提并论?”
“太叔世家时代钻研雷火,太叔问道在雷火术的造诣无人能及,更凭火神炮获得了炽烈王的头衔,太叔家的后人至今都超越不了,凭雷火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火器师?”
“这真是闹了笑话……”
“可莫要出去乱传。”
……
发声的都是楚王和周苍术门下,承昀不紧不慢地环视四周,道:“能在此处参与议事,至少是四品上的官员,诸位吃着我大梁的饭,怎么反倒是叫起亓国的威风来了?”
殿内一时静了几息,方才说话的人纷纷面色赤红。
其中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微微颌首,看着承昀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吝啬的赞许。
周苍术在此时闭了一下眼睛。
当即有一名官员道:“殿下说笑了,只是那火神炮威力巨大,体积也确实不小小,您手中这一弓一箭,看上去,像是习过射艺的人都能驾驭。”
“此话不错。”承昀看向对方,道:“郝大人,应当也学过君子六艺?”
“自然学过。”这这位官员毫不犹豫,道:“生在大梁,何人不学六艺?”
“那咱们现在去校场,您亲手试试此弓?”
官员一愣,周相暗示的意思可不是让太子在此刻出风头。
周苍术很轻的从鼻间吁出一口气,马上又有人道:“太子殿下醉心火器人尽皆知,只是听闻这位雷火营新任的火器师……似乎名声不太好?”
“管他名声好不好。”这一次,不等承昀开口,武官里面一个忍不住了:“究竟是何等火器,竟敢与火神炮齐名?咱们不妨去校场走一趟!”
殿外,温别桑转动眼眸,像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物品似的打量着周围的宫殿,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便直直盯上一阵。
前方玉栏横叠处,忽然行来一把九凤黄缎曲柄伞。
伞下是六人抬的行宫銮驾,随行数名女官与婢女。
殿内。
武官的话正中承昀的下怀,却令周苍术和楚王同时皱眉。
楚王不说,周苍术是很清楚温别桑的火术天赋的,若是真去了校场,岂不是叫他出尽风头?
他手指轻轻敲击手中的玉牌,马上又有官员道:“敢问殿下,雷火营的新任火器师是什么名号?”
承昀眉梢微扬,带着些许自傲:“温别桑。”
“温别桑……”马上有官员笑道:“不就是传遍坊间的那个男妾?”
“一个男妾做出来的东西,也值得我满朝才子共赴校场?”
“实在是笑话。”
承昀目光阴郁,缓缓划过几个说话的人,那几个官员立刻转过脸去。
此刻龙椅上也豁然传出声音:“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不是。”承昀道:“雷火营新任火器师,少年之身,惊世之才,火神箭之威,我营将士均有目共睹。”
“你是说,此人与你没有关系?”
“暂时没有。”
永昌神色含怒,道:“既如此,朕给你赐婚的圣旨,你可曾见了?”
话题转的太快,承昀已然明白,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呢。
他与永昌对视几息,忽然又笑了一声,神色之间浮出几分戾气与野性,抬手举起一张黄帛:“陛下说的,可是此物?”
“既然你和温别桑没有牵扯……”
话音未落,承昀忽然将圣旨扔上空中,掌心翻转,劲气凝聚。
所有人睁大眼睛去看。
黄帛在空中展开,上方隐隐现出大梁皇帝的玉玺纹章,还有永昌亲自所盖的私章。
天子之命,君父之威。
“刺啦!”“哗!”
广袖抬起,重重一挥。
黄帛在空中撕裂,卷轴亦断成几截,随着承昀垂下袖口,在空中飘成碎片。
玉阶之畔,銮驾被轻轻放下,从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那只手虎口处带着厚厚的茧子,手指修长,看上去分外有力。
女官伸手接住,从銮驾上扶出了一个人。
赤金飞凤锦袍浆洗的分外挺括,已过四十的皇后玉面红唇,凤眸清明藏锋,即便在笑,也带着隐隐威压。
温别桑望着那张明媚大气的容颜。
——“吾乃安定司掌司,手持御赐惊涛杖,上监诸侯下察百官,御敌于外锄奸于内,周苍术,你给我棍下留人!这间客理应交由安定司来审理!!”
——“你怎敢,不经提审,就擅自将人打杀……”
——“即便他父母有罪,稚子何辜?周苍术,你已赔上儿子的性命,这孙子,你也不要了吗?!”
——“我虽答应你母亲保你一命,可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走……你想要这个吗?”
温别桑的手,不自觉地抚向腰间核桃,忽然俯身,双膝落地。
膝前泪珠跌的粉碎。
“多年未见,再遇还是这般爱哭。”
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温别桑垂着睫毛,脸庞被一只手轻轻抚过,揩去泪珠:“好了,不哭了……嗯?”
温别桑颤着睫毛,轻轻点头。
皇后笑了两声,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停留,眸中带着几分慈爱与满意。
“青鸢。”
“臣在。”
“你在此守着。”
“是。”
……
殿内只有黄帛布片纷纷扬扬的悉索声。
楚王勉强克制地吸了口气,但没敢吸满,肺部隐隐传来窒息之感。
承昀太子,果真不负众望。
有好几息的时间里,全场鸦雀无声,永昌似乎也被震到,竟然只是怔怔看着,没有出声。
直到承昀重新拿起弓箭,平静道:“现在,可以去校场了吗?”
“宫晟——!”
永昌蓦地从龙椅上起身,手指发抖地指着他:“你,你竟敢毁坏圣旨!你,你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父皇并不想去校场。”
承昀举起长弓,搭上配箭。
永昌猛地双膝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与此同时,刘公公也尖锐地喊了起来:“护驾,护驾!!!”
铿锵之声响彻大殿,银甲护龙卫很快从两侧龙门涌入,拔出刀刃护在永昌面前。
何继春下意识想要起身,又哇地突出一口鲜血。
楚王眼眸微动,猛地神色慌乱地冲上前去,护在天子面前,对着承昀道:“宫承昀,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男妾,你要弑君杀父吗?!”
永昌在后面抖个不停,脸色煞白如霜。
承昀一言不发,白玉韘勾住弓弦,长弓发出嘎嘎的绷紧声音。
楚王脸上汗水疯涌,张开的双臂逐渐有些犹疑,嗓音都变了调子:“承昀,你,你冷静一下,你看清楚,此刻是在金銮殿,你若当着百官之面……”
“咻——”
箭矢离弦若鹤唳凤鸣,尖啸声穿透耳膜,不少人纷纷捂住耳朵。
赤金凤袍拖过玉阶,常赫珠静静听着殿中的动静,步伐未有半分紊乱。
一道箭矢忽地从殿中疾驰而出,她在最高处停下,偏头去看。
“咻咻!”“锵、锵、锵!”
千钧一发之际,承昀扭身朝外,连搭三箭。
凤啸三声,每一箭都重重击在殿外广阔之地的三足巨鼎之。
利箭撞击厚重青铜发出金属之声,第一箭使鼎一脚抬起,第二箭使鼎歪斜,第三箭击中之后,青铜鼎似落似不落的脚终于缓缓朝天。
“轰隆隆隆——”
巨鼎终于难以支撑,笨重的身体缓缓倒下,在地上滚动敲击,大理石绷裂四溅,那沉重的坠地之声,震得整个金銮殿都在颤抖。
周苍术下意识扶住了身畔的朱红巨柱,勉强稳住身形。
楚王护着天子的手缓缓落下,神色之间满是不敢置信。
百官摇摇晃晃,抽气声连成一片。
“那是什么东西……”
“三箭,竟然能将巨鼎推翻?”
“这便是火神箭?”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推力?!!!”
一片惊惧和唏嘘声中,楚王怔怔看向承昀。
屋顶簌簌落着沙尘,他神容如冰砌玉:“这便是你们口中的男妾,亲手所制之强武。”
永昌终于反应过来,他急促喘息,又惊又怒:“你……你知道你刚才射倒的,是什么东西吗?!”
他咆哮了起来:“那是开国之鼎,你竟敢不敬……”
“好!!”
外面忽然传来赞声,皇后将目光从巨鼎上收回,大步跨了进来,道:“此鼎自明帝迁都之时便伫立于此,重逾两千五百多斤,据说当年几百人才堪堪举起,明帝曾经说过,若有朝一日我宫氏子弟能单独移动此鼎,便是我大梁足抵巨鼎,以攀明日之时!”
她走得飞快,神色之间皆是快意与骄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今日三箭摧鼎,可见我大梁江山比三足鼎固!这一分为二的天下,怕是也要颠个个了!”
她大笑而来,步伐虽快却稳,发上金钗半分未晃,赤金凤袍尽显雍容,既有母仪天下之风,更有帝王将相之威。
完全没想到的人忽然出现,永昌看上去有些愣怔:“明帝,说过,此话?”
皇后微笑,眼眸温和又冷漠,语气轻柔:“没说过吗?”
永昌猛地眉心一跳,道:“是,是,说过,说过,朕想起来了……”
百官纷纷回神,齐齐跪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太子三箭摧鼎,江山固若金汤!大梁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楚王也脸色惨白地跪了下去。
承昀未料到她会来,正要喊人,皇后已经抬眸,奇道:“护龙卫为何在此?”
“快,快退下!!”刘公公急忙挥手,银甲卫纷纷退下,下方百官跪了一地。
皇后笑靥如花:“陛下,何不见见制出此等强武的火器师?臣方才瞧见,他正在殿外候着呢。”
“是。”永昌回神,点头,道:“快,快宣火器师。”
他重新坐在龙椅上,身体却不自觉地往一旁倾斜,皇后抬步走上去,永昌刚要起身,被她伸手按住。
她偏头,道:“本宫对这孩子好奇的很,陛下好奇吗?”
“好奇。”永昌点头,道:“朕,方才就想见他。”
刘公公很快搬来了椅子,皇后撩开衣袍,姿态端庄地坐在龙椅旁侧。
“传,温别桑觐见——”
声音传来,温别桑从歪倒的鼎上收回视线,抬步走了进去。
百官已经起身,立在两侧。
周苍术站在最前方,依然面无表情,可在对上温别桑的视线时,颈侧却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层薄汗。
他很清楚,温别桑不是正常人,若是有机会在金銮殿上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温别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缓缓行来的时候,袖中小弩无声滑落。
“这位火器师,长得可真漂亮。”皇后的声音使他微微回神,温别桑走上前去,站在承昀身畔,全然没有要下跪的意思,开口便道:“我如今是不是可以在盛京合法携带火器了?”
承昀神色无奈,周苍术颈侧汗珠更甚,皇帝一言不发,只有皇后道:“自然,有百官作证,你制武有功,陛下还要亲自赏你呢。”
永昌回神,点头,道:“是,你造出的火武,助太子射倒了三足鼎,朕要赏你……”
他缓缓去看皇后,后者道:“我大梁还未有过如此年轻有为的火器师,看来陛下需要时间想个封号?”
“对,想个封号。”皇帝低声,皇后又道:“臣方才听箭矢离弦之时,有若凤啸九天,不若封他凤鸣君如何?”
“凤鸣……”永昌还未反应过来,台下忽然传来声音:“万万不可!”
永昌马上抬眼去看,出声的人正是周苍术,他抬步出列,却与往日走位不同,而是更加远离了温别桑:“此子如此年轻,如何担得起君爵之位?陛下还请三思!”
温别桑冷冷看着他。
皇帝道:“正是,这,温别桑……年纪尚轻,刚入雷火营,不满月余,若就此给了封号,置其他火器师于何地?”
皇后轻笑,道:“臣认为,我大梁应当将眼光放长远些,今日太子三箭推鼎,可为佳话,火神箭之威,也不该只存在于今日朝堂,而应当让天下人知晓!”
她起身,立在天子之策,“三十年前北疆一役,太叔问道闻名天下,炽烈王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雷火之术,所有人只知亓国太叔氏,提及大梁雷火术,连我们自己的百姓都要嘲笑三分!”
目光扫过朝堂,方才嘲笑过温别桑的人纷纷垂首。
“本宫认为。”她嗓音清亮,掷地有声:“今日三箭推鼎只是开始,自凤鸣君起,我大梁将在雷火术上日益精进,总有一日会碾压亓国,难道大家就不想让那些嘲笑我们的人知道……”
广袖猎猎,她手掌横扫温别桑:“我大梁亦有如此赫赫少年郎!”
声若洪钟,震慑寰宇。
威严厉目扫过大殿,当即有人微微颤抖:“三十年前炽烈王,三十年后凤鸣君!”
“三箭推鼎,扬我国威!”
“凤鸣之威,堪昭天下!”
“凤鸣之威,堪昭天下!“
皇后的目光扫过周苍术,又缓缓望向天子,语气轻缓:“陛下,还等什么呢?”
“是,皇后说的对。”永昌起身,道:“凤鸣之威,堪昭天下,便封温别桑,为……”
“陛下。”周苍术再次出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子自幼患有脑疾,若是传遍天下,只怕更辱国威。”
温别桑立刻举弩,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他扭脸瞪着周苍术,却闻上方传来明亮的笑声。
皇后道:“周相啊周相,我还当是你如此郑重是要说什么原因,此时陛下还在,你怎可如此口出秽言?辱没圣听呢?”
周苍术抬眸,矍铄双目与皇后明亮的眸子对上。
缓缓道:“老臣并非辱没圣听……”
“与震慑亓人,威压天下相比,即便他真有脑疾,重要吗?”皇后冷冷看向皇帝,后者豁然起身,直指周苍术:“你放肆!御封凤鸣君之身,岂容你随意侮辱?!”
“此事就这么办了!”皇帝说罢,又看向地上那团黄帛,道:“即便雷火营制出火神箭,你也不能擅毁圣旨!宫晟,你可知罪!”
有皇后在,雷火营出风头是肯定的了,凤鸣君之事已成定论,可这件事上,他还能挽回一丝颜面。
皇后静静看向那些碎帛,道:“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回母后话。”承昀语气镇定,道:“儿臣已有心仪之人,不得不抗旨拒婚。”
话题终于扯回正轨,周苍术神色郁郁,不再答话。
永昌轻笑,道:“怎么,忠勤伯之女,花容月貌,贤良淑美,还配不上你?”
“非也。”承昀一边说,一边转身,朝一侧花白长须的忠勤伯躬身告罪,道:“今日之事绝对针对令嫒,只是承昀心中有人,着实不是良配,实在不敢耽误令嫒一生,还请伯爷见谅。”
忠勤伯微微颌首,似真似假地道:“太子心有所属,老夫的确不该强求,只是如今坊间流言四起,若小女能与殿下完婚,也能为殿下解决一桩麻烦。”
“伯爷慎言。”承昀道:“您老来得女,珍惜异常,承昀亦有耳闻,何况,即便不是伯爷之女,承昀既然已有心上人,自然不能平白耽误了别的女子。”
忠勤伯缓缓笑开,道:“太子品性高洁,实是大梁之幸。”
他示意:“殿下请便。”
再次面对永昌,承昀眸子里依旧只有阴郁冷厉。
永昌缓声道:“既然忠勤伯如此通情达理,朕也不好强求,太子,你且说说,你心上人是谁家闺秀?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婚了。”
承昀偏头,看向温别桑。
后者一如初见,眼眸干净,不染尘埃。
承昀躬身,道:“他尚且不知儿臣心意,此间人口庞杂,不敢惊扰,还望陛下恕罪。”
永昌不疾不徐,“莫不是你心上之人,形容粗鄙,见不得人?”
今日承昀让他面子受损,他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
此刻皇后正在,他倒是要看看,若是得知了太子喜欢的是男子,这癫后还能如此镇定。
“他姿容清绝,可攀谪仙!岂会见不得人?”
“那此人究竟是谁?”皇帝道:“你说出来,朕当场为你二人指婚,也算双喜临门。”
承昀眸色微动,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皇后,又用余光扫向身畔的温别桑,略有犹豫:“此话当真?”
“百官为鉴,君无戏言。”
承昀心跳加速,手指在袖中攥紧,下意识转向身畔的温别桑。
温别桑抬眸,神色莫名。
承昀屏住呼吸,缓缓道:“孤之心属,少年之身,惊世之才……”
楚王抬手蹭了蹭鼻子,周苍术缓缓呼吸,永昌眸含轻蔑,皇后始终不动声色。
“便是此间,雷火营一阶火器师,天子御封凤鸣君……”
温别桑睁大眼睛,神色充满不解和困惑。
承昀喉头滚动。
“温别桑。”
他说:“孤心悦者,名温别桑。”
殿中落针可闻,皇帝轻轻笑开,偏头去看皇后,道:“听到了吗,他说喜欢温别桑……”
不等皇后出声,殿中便响起清泉之声。
“我不喜欢你,才不要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