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南柯的神情,林路深忽然觉得他对切割大脑这件事,似乎有着别样的阴影和抗拒。
大脑切割本身并不算什么禁忌,也不乏患者术后良好的。但它多是医疗用途,简言之就是迫不得已用来治病的。
可林路深脑子又没病,谁特么好好的玩切割啊?
“外面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李孤飞暂时放下刚刚的疑问。
“陆原和派人去脑科学特别医院了,现在张鹏举等人都汇聚在你的病房,”南柯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孤飞一眼,随后目光轻挪到林路深身上,“正在试图说服韦波,把大锅都推到了林路深身上。”
“……”
“……”
别的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说,可要是林路深的脑子被切了那就太不可控了。即使是李孤飞这般沉稳的人,此刻嘴唇都又些抖。
“大脑切割不是常见手术。”他看向林路深,维持住镇定后冷静思索道,“你的大脑与系统相连,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难料。就算陆原和一个人极端,其他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听他的。”
“光走流程也需要几天,我们要在这之前想办法出去。”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林路深声音不重,语气发冷,“但倘若陆原和成功地让其他人都认为我已经彻底失控了呢?一旦他们相信我清醒了就会利用与系统的关系把整个脑科学中心掀得天翻地覆,恐怕就不得不尽快铤而走险了。”
系统本人站在对面,未置一词。
“得把陆原和拉进系统里。”林路深直截了当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你准备怎么让陆原和链接系统?”李孤飞问,言下之意是陆原和正片刻不离地守着林路深,肯定不会主动去连的。
林路深看了南柯一眼,“你已经明白了,对吧。”
南柯一挑眉,意思是我还没说要帮你们。
林路深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似乎已经看破一切,“虽然你剥离了对我的情感,可我还是很了解你。”
“如果你不想出手,直接一阵风卷走Abyss就行。你根本没必要出现。”
“哪怕陆原和没有提出要切割我的大脑,你也不想让他全身而退,对吧?”
南柯那张瘦削而紧绷的脸上,嘴角微动。他侧过身,看了眼喷泉里被花瓣环绕的、伤痕累累的Abyss,没有反驳。
“第十审讯室。”林路深已经了然便不再废话。他直接道,“陆原和不会自己进第十审讯室;但是,在脑科学中心里,还有另一个地方与第十情况类似。”
“你是说……”李孤飞一愣。
“南柯实验室。”林路深斩钉截铁道。
南柯先将尚处昏迷的Abyss送回了系统里安置好,随后才返回林路深的潜意识区。
这个过程相当迅速。几乎是林路深见到南柯咻的一消失,刚张口想跟李孤飞商量几句话,他就又出现在了面前。
“……”
“……”
这一去一返在空中拉出一道明亮的光线,尽头处正是那座冰山。
“我对你们人类的秘密没有兴趣。”南柯有几分窥破人心的能力,声线很平,“想讲就讲,要做什么就做,我没那么多时间。”
林路深闻言一笑,“Abyss就是这么教你的?”
“Abyss才不——”南柯话到一半,顿住了。他黑色的衣摆在风中被吹起,颈子上的链条发出叮呤的清脆声,“关你什么事。”
“你刚刚想问什么。”李孤飞问。
“那里,”林路深冲冰山抬了抬下巴,“你之前说有一道过不去的门。”
“我想问,那后面是不是就是通往系统的?”
南柯看了李孤飞一眼,没有戳破。在不涉及Abyss的事情上,他确实是基本保持着沉默不言的公正。
“真的没办法过去么。”林路深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李孤飞的说法,“怎么样都没办法过去?”
直到此刻,李孤飞才领悟到,世界上什么样的铜墙铁壁都比不过人心难测。他只能尽量以现在的思维去揣度过去的自己,半晌才隐晦道,“如果你遇到真正的危险,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林路深若有所思,哦了一声。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南柯,“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南柯实验室,是脑科学中心一等一的机密。它甚至比南柯的研发者是林路深这个疯子、陆嘉曾经死于芯片……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情,都要更加机密。
这或许是因为极少数个体的罪孽和悲剧更容易为人所接受,人们只会好奇、唏嘘,却不需要太多解释;而群体性的共同命运难免惹人共情深思,人们会更倾向于认为有一只外部的手导致了这一切,而非这个集体里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严格来说,南柯实验室被全体禁闭,并不是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又或者说主要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单纯为了安全和保密。
即使叠加记忆清除,多放一个当年的人离开,也还是会多一重风险。林路深的存在,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但真正的原因总是上不了台面的,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是需要人为遮掩的。脑科学中心既找不到极其充分、足以板上钉钉并说服所有人的借口,又压根儿不想南柯实验室的存在为人知晓,这件事就被越捂越死、越捂越死,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类似you know who的状态。
没有人能承担无缘无故关押全体实验室研发人员、抹杀其功勋的罪责,因而南柯实验室只能被永远封存,不见天日。
“你说什么?!”医院的走廊上,张鹏举刚从病房出来。他接了个电话,双目立刻一瞪,浮现惊恐的神色,“你……你再说一遍?!”
“系……系统公放大屏的地图上,出、出现了一个新的小亮点,闪个不停。”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发着抖,“是、是……是南柯实验室的所在地。”
“而且还、还……还还标出了一条能进去的路。”
南柯实验室的地理位置始终是秘密的。它在任何公开的地图上都不显示,四周被树林、河道和各式废弃的楼房环绕,进去的道路七拐八绕堪比迷宫,是林路深亲自设计的。
当年实验室被整体封禁后,脑科学中心曾经在外围对它加强过戒护。但是一来它毕竟地处脑科学中心、并非与世隔绝之地,做得太过分反而惹人注目;二来它最开始选址就刻意定在了个环境复杂的地方,林路深设计的迷宫又实在诡谲,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条能进出的路,就跟山林似的。
脑科学中心只能派人守住主要进出口,又在外围安排警哨。好在熟悉那里的人都失忆或昏迷了,这么些年过去也没出过任何岔子。
直到今天。
“马上联系研发中心!重启——不,”张鹏举反应还是快的,“直接把地图和导航模块全部关闭!对外就说是临时维护升级!”
“已经试过了,”对面说,“不行。”
张鹏举:“不行?!”
“连拔电源我们都试过了。”对面的声音有一种平静的绝望,“但拔掉一处显示屏的电源,马上就会有另一个屏幕亮起——而且是完全随机的;”
“不拔至少还能将扩散范围控制在内部人员之内,一旦拔了电源,搞不好连普通用户都能看到了。”
“关闭相应模块后,地图依然能够显示;研发那边现在怀疑是……是有其他力量在操控。”对面说道。
张鹏举倒抽一口凉气,向后趔趄一步,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其他力量。
还能是什么其他力量。
“理论上,这种力量应该也能在系统里找到对应模块,只是不那么容易,需要时间。”对面说,“陆院长和纪忻博士都不在,研发实在是……”
有心无力。
张鹏举一手扶额,脑袋嗡嗡地疼,忍不住骂道,“刘杨这个废物……”
身后的病房里,司正明走了出来。韦波尽管将信将疑,可态度已有所动摇软化,剩陈斯一个人陪同已经足够。
一见到司正明,张鹏举正要开口,却见司正明摆了下手,“我也已经听说了。”
张鹏举嘱咐对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稳住大局,随后摁断电话,“现在怎么办?陆原和说要去找林路深,就找出这么个结果?”
司正明却摇了摇头,“这事儿未必是林路深干的。他要是有这个能力,还能等到今天?”
“那……”张鹏举的理论水平其实有限,远不如陆原和、司正明这些搞技术出身的。他无奈地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去趟研发。”司正明捋了下袖子,“你再派人去问一下陆原和那边。这件事不是林路深干的,但肯定和林路深有关。”
他话音刚落,电梯叮的停下,匆匆走出几个人。
“司博士,张部长。”那人还不知道南柯实验室在地图上显示的事,“陆院长让我来告诉你们,他短暂地控制住了林路深,但很难持续;他提议给林路深执行大脑切除,以剥离林路深本人和他的芯片。”
“你有信心,他们能顺利找到来源?”南柯抱臂站在一旁,与林路深和李孤飞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托监察的福,现在脑子好用的人基本都用不了了。”
“……”林路深没说话。
“监察的第一职责是安全。”李孤飞没有辩驳,语气坚定。他看了南柯一眼,“如果有一天,你的存在威胁到安全,我也会让你变得用不了的。”
“就算我一个人做不到,我的同事、后辈也会前仆后继,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南柯翻了个白眼,“像张鹏举那样的同事?”
“张鹏举要权衡考量的东西太多,我不否认他是个站在灰色地带的人。”李孤飞说,“但他的最终目的,应该也是维系脑科学中心的安全和稳定。”
南柯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向林路深,“万一他们找不到怎么办?要不要再给他们一点提示?就刘杨那个水平……”
“有司正明在,不成问题。”林路深语气平和,“当年就是他力排众议招募我进入系统研发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从陆原和手里救下了我。那个时候,他才是这个项目的核心。”
“那后来呢?”
“不记得了。”林路深坐在台阶前,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地上的杂草,“进入之后的事,我通通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