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门一开,李孤飞正站在桌前倒水。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来,看见林路深时眼底一动,但算不上有多意外。
“你吃过午饭了吗?”李孤飞问。
“没有。”林路深把盒饭放到桌上,但没松开手。他径自在桌前坐下,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一本正经道,“有点事要问你。”
李孤飞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用另一个纸杯给林路深倒了半杯水,推到他面前,“记得按时吃饭。”
林路深面目表情地看着李孤飞,没有接。
李孤飞见状,也没勉强。他坐下,双手抱臂,“你想问什么。”
“在钱思嘉的大脑里,”林路深说,“发生了什么。”
李孤飞听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显然先前林路深根本不认为李孤飞这趟梦境监测有什么意义,也因此对他莽撞固执的行为格外愤怒;
如今林路深去而复返——考虑到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气消了或是经过反思后觉得自己也有错——林路深不是这样的人。
李孤飞没有担心过自己会真的被林路深饿死在这里,但他确实没有想到林路深会再来问钱思嘉的事。
“我先问的,”林路深大概是早上的气还没消,说话仍旧不怎么客气,“你先回答。”
李孤飞看了林路深一会儿,“你有带烟吗。”
林路深又出去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特地买了另一个牌子的烟,不是从前李孤飞教他的那一种。
好在李孤飞也不怎么挑。他点了一根夹在指间,微微有些出神,“……我有点后怕,差一点害死了钱思嘉。”
林路深不为所动。他现在处于高度警惕,对谁的话都不会全信;何况李孤飞之前的状态也并不十分紧绷。
“进入钱思嘉大脑后,我首先看到的是个迷宫。”李孤飞说,“迷宫其实是一个常见的梦境形态,毕竟很少有人能对自己的记忆和情感保持坦诚,哪怕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
“但钱思嘉的这个迷宫……”李孤飞顿了下,吸了口烟,“怎么说呢,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假的?”
“是。”李孤飞点点头,“就好像一个布景,布得再怎么仔细,也不是真的。”
这方面李孤飞比较在行,林路深则是几乎没有实际经验,连一个变成杨幻的田霖都没有一眼看破。
“它选择布成迷宫,应该也是为了困我更久一些。”李孤飞说。
林路深:“然后呢。”
“我打破了这个迷宫,可过程比我预料得要艰难得多。”李孤飞动了动嘴,似乎在斟酌措辞,背后说人这种事他并不喜欢,只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钱思嘉虽然是二队的队长,但他的精神力并不强,放在整个执行部顶多是中上水平;当初他升任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有微词。”
“二队平时的梦境监测工作,大多不是钱思嘉亲自执行;他主要负责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以及……不太方便交给别人的事。”
比如那次进入第十审讯室。
“这个迷宫的强度远远超过钱思嘉的正常水平,它震碎后我陷入了一片混乱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李孤飞脸上浮现些许哀伤,“当时我才意识到,那个迷宫的破碎,也许是一个意识的消亡。”
“在那片黑暗中,我有些投鼠忌器。我隐隐能感觉到当时操控着那个大脑的意识也是如此——他或许是不想伤害我,又或许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无法挽回;我感到了一些熟悉的、钱思嘉的风格,这大概是当时唯一算得上安慰的事。”
“之后我被迫苏醒,从那个梦境里离开;”李孤飞平静地叙述着,“没多久,你就来了。”
林路深神色疏离而凝重,听完后什么也没说,脸庞冷得能滴水。
“我知道了。”半晌,他才毫无情绪地扔下这句话,然后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情绪已经差到了极点。
比早上还要糟糕。
这多少出乎李孤飞的预料。
“钱思嘉现在怎么样?”李孤飞喊住林路深,声音有些颤抖。
“他现在的大脑数据,和普通人睡着了毫无区别。”林路深顿住,语气平得犹如死人的心电图,“合理推测是大脑里只存在一个意识。”
“那……”李孤飞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林路深却忽然转回身来,眼眶微红如血,嘴角抿起像一把薄刃,吐出的字好似接连打出的子弹,“你想问什么?你想确定你杀死的那个不是所谓的钱思嘉本人的意识是吗?”
“也对。你是不把数字生命当生命的,毕竟你曾经要杀Abyss。”林路深说着偏过头。他逃避般地闭上眼,却有一滴眼泪不懂事地滚了下来。
李孤飞怔了下,有些无措。事情发展成这样是他根本没想到的。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林路深真情实感地哭了。
“林……”李孤飞走上前,下意识摇着头想辩解。他伸出手去擦林路深的眼泪,却被猛的一下冷冷打开。
“滚。”林路深睁开眼,眼底全是湿润的红色,“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牢房的门再一次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这次呆站在门边的人换成了李孤飞。
桌上的盒饭摆在那里,连塑料袋都没打开过,像是已经被全世界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