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深说完,伸手一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寒光一闪,镜片后疏离的眸子散发着化不开的冰意。他掀起眼尾,也不管病房外目瞪口呆的一群人,转回身对着李孤飞,硬梆梆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屋外众人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李孤飞没事,本该皆大欢喜;林路深就算要怪他擅自行动,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何况事急从权,眼下还有别的更紧要的问题。
“林博士,”其中一人犹犹豫豫了半天小声开口,“李博士是有独立执行监察的权力的……这……这并不算违规……”
说着,他小心翼翼朝门里伸了伸脖子。林路深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表情;而李孤飞一动不动地捂着刚刚被打过的那半边脸,没有讲话,只抬头看着林路深,一时竟有些出神。
这神情里有错愕、疑惑、思索、惊讶……却唯独没有反抗与愤怒。
“我……”半晌,李孤飞张开了嘴。
“李博士!”
“我不接受上述罪名,”李孤飞垂下手,从仪器前站起来,看了眼躺在另一边仍旧昏迷着的钱思嘉,而后回过头,不闪不避地迎上林路深的目光,用十分从容平淡的语气道,“但我服从林博士的一切决定。”
“好。”林路深深吸了口气,挑眉冷笑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来几个人,把钱思嘉送回医院;单独辟一间病房出来,派人24小时轮流值守。”
田霖显而易见的隐瞒、李孤飞明目张胆的逞强……还有脑科学中心里日渐失控的芯片态势,林路深觉得年少时的自负与执拗既荒唐又可笑。
他论能力比不上田霖,论智商比不上Abyss,论意志力比不上李孤飞;即使他能与囊括万物的系统大脑相连,真正能做到的事却仍旧少之又少,比陆原和都不如。
脑科学中心里从来不缺天才,何况他林路深大概也算不上。
田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南柯系统里生存、还建立了一块没被发现的自己的地盘,而林路深却连田霖到底藏了些什么都查不出来。
夜晚的脑科学中心十分静谧,街边的路灯不算太亮,照得整条马路在树影婆娑间遮遮掩掩,偶有车飞驰而过,扔下一阵幽灵般飘忽的声音。
林路深从禁闭病房里出来,站在门前回眸看去。这座铅灰色、铁盒子一般的建筑,就像脑科学中心的过去,关着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田霖话语间将矛头指向了陆原和;但他的本意是隐瞒,所以这一定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
陆原和把田霖放出来,是为了什么?
林路深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这个操作放在当时风险极大、不确定性也很高,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比较大的可能性是,陆原和碰到了无法解决的棘手问题,不得不赌这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赌成功了,或者至少是当时成功了。
“喂。”一个电话拨了进来,是杨幻。他打着哈欠有些疲倦,“林路深,你还活着吗?”
“都十一点了。你今晚打算睡在单位?”
“我……”林路深顿了下。冬夜的风灵活如蛇、迅猛如虎,从衣摆领口直往里钻,他被冻得一哆嗦,脸色有些发青,“……对。今天有些事,我晚上不回去了。”
“哦。”杨幻好像也不是特别关心,没有刨根究底。他爽快地挂了电话,像是今天白天差点被抓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尽管记忆已经消失殆尽、意识也几乎是另一个新的存在,但偶尔林路深还是能从眼前的这个杨幻身上瞥见些许过去的影子。
挂断电话,林路深缓慢地沿着马路往园区外走。
走到半道,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拨通了禁闭病房的夜班电话,让对方给今夜加班的所有人点一份宵夜,记在自己账上。
走出园区,林路深打了一辆车。
“庭兰轩,方寸路。”林路深拢着外套坐上车,半闭着眼睛交代完,整个人就像昏迷了似的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谨慎地看了眼这个半夜徘徊在脑科学中心门前、还没回家的年轻人。漂亮得出奇,却病恹恹的,脸又瘦又白、接近病态,看起来既不健康,更不快乐。
“小伙子,到了。”一路无话,直到抵达目的地后,司机才开口叫醒了林路深,“你……生病了?”
“最近好像因为这个生病的人……蛮多的呃。”司机指了下脑袋。
林路深揉着眉心睁开眼,两眉之间紧绷着的困倦化不开。他付完钱,推开车门时猛的想起失忆后第一次来这时的情形,已然恍如隔世。
“都会好的。”林路深沙哑着嗓子,这张年轻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沧桑的神色,“都会好的。”
回到李孤飞的家,进门后灯一开,一切都还是林路深熟悉的样子。
博士兴奋又焦躁,冲上去扒拉林路深的裤脚。
林路深半蹲下来,只见博士那双不会讲话的双眼乌黑透亮、充满热情和希冀,认真地看着他,和许多年前在孤儿院里求收养时一模一样。
林路深用力撸了把博士的头,“从今天开始,我负责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