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不分黑夜与白天。
李孤飞闭眼躺在一团漆黑里,身下的床窄小板硬。
他一遍遍地思索着先前发生的一切,眉宇染上一抹担忧。
钱思嘉的大脑,是一个迷宫。进去后,李孤飞很快就发现了这只是幻象。迷宫里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迷宫是走不出的,迷宫只能被打破。
挣脱幻象耗费的时间,比李孤飞想象中长得多。钱思嘉在正常情况下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除非他已经毫不惜命。
迷宫崩塌,李孤飞旋即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感到碎片在四面八方飞散、消逝,身边是实实在在的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有新的幻象出现。
这说明尽管迷宫的形态是虚幻的,它的消散却是真实的。当李孤飞击破这个迷宫时,钱思嘉大脑里的某个部分也随之湮灭——考虑到它灵活的自主性和顽强的意志力,它极有可能是一个意识;而这个意识死亡了,仅仅是为了阻挡李孤飞看见钱思嘉真正的记忆。
还会有另一个意识吗?
它还活着吗?
它是原本的钱思嘉吗?
……
这个失去意识的大脑似乎对李孤飞并无敌意,它只是执拗刚硬地封锁着记忆的大门,直到李孤飞被迫苏醒。
这间单人牢房十分阴冷,没有窗户;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时间的流逝也开始变得难以感知。
李孤飞昨夜并未睡着,今晨也没有睁开眼;他已经将近一天水米未进,但比起饥饿,巨大刺激造成的浑身僵硬却更多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久久无法戒断的兴奋,林路深的那记耳光。
“送饭?你?!”张鹏举大为震撼。
“……”
“你真的是……”他狐疑中夹杂着些许惊恐,“送早餐吗?”
“不,”林路深走进电梯,周身弥漫着淡淡死意,“我是去下毒的。”
“……”
“……”
电梯门合上,走廊上的目光被隔绝在外,林路深眼底的焦躁才缓缓浮现。
事实是林路深在整个脑科学中心找不出半个靠得住的人,眼下他不放心让李孤飞接触任何人,他只能自己去。
顺便跟李孤飞把话讲清楚。
林路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电梯门打开前下定了决心。
林路深在食堂打包了一份阳春面,又买了一桶水,拎着去了李孤飞被关的地方。
与禁闭病房相比,这里的看守更多,乍一看气氛更压抑。外面守着几个人,都挺年轻,见到林路深有些无措和紧张。
“有什么人来过吗?”林路深早已见怪不怪。
“韦波来过,闹着要进去;不过被挡回去了。”其中一个道,“还有一个叫陈媚的,她想问问李孤飞会被关多久,说有工作上的事要联系他。”
“陈媚?”林路深顿了下,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行,我知道了。”
“把门打开。”
幽闭的黑扑面而来。林路深眉心一紧,牢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他摸黑在门口的墙壁上找到灯光开关,啪嗒一声按了下去。
室内倏地亮起,唯一的一张床上李孤飞直直地躺着,闭着眼,一动不动。
林路深把水和装着面条的塑料餐盒搁在木桌上,一个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靠着坐下。他双腿交叠,目光扫过面前的李孤飞——这张床对李孤飞来说小了一点。
“起来吃饭。”林路深没好气道。他知道李孤飞没有真的睡着,“不想饿死的话。”
李孤飞掀开眼皮,先看了林路深一眼,才不疾不缓地起身。他走到木桌边,拉开另一把椅子,在林路深对面坐下,抬眸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又开始装了。
林路深脑海里开始狂翻白眼。
因为李孤飞的表情,完全就是没有半点意外。
林路深懒得戳穿,但也不想再粉饰太平。他鼻尖逸出一声嘲讽的笑,脸上却冷峻得没有半分笑意,“我跟你怎么说,你都不当回事。所以我只能把你关起来。”
“从现在起,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我不让你干什么你就不能干。”
“听懂了吗。”
李孤飞瞥了眼面前的阳春面,不置可否。
林路深被李孤飞的态度惹得莫名有些恼怒,但还算镇静,“你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李孤飞立刻反问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林路深撇开目光,不轻不重地踢了下桌腿。
李孤飞打开塑料饭盒,开始吃这碗阳春面。他吃得安静、迅速,不一会儿饭盒里就只剩下了面汤。
“钱思嘉到现在都还没醒,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林路深像是故意在用言语刺李孤飞,“你在他的大脑里,看见些什么了?”
李孤飞闻言一顿。他放下筷子,把饭盒推到一旁,直视着林路深,“林路深,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林路深心里咚的一敲,抓着椅子边缘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被硌得又冷又疼。他微扬起尖尖的下巴,偏过头去。
李孤飞却并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动作。他凝视着林路深那张漂亮得有些不太真实的侧脸,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没有变——林路深还是十几岁初见时那个脾气极差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而他还是会跪下来给他系鞋带。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在钱思嘉的大脑里近乎一无所获,否则你昨天冲进来时不会连问都不问一句。”李孤飞手指下意识地点着桌面,像是在控制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但是你从来不会与人解释或分享——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知道了些什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包括我;你只会在一腔怒火无法宣泄的时候用冷嘲热讽地语气来明知故问,哪怕你的怒火根本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林路深终于没忍住,气得一巴掌啪的拍到桌子上,腾的就站了起来,“你用杨幻误导我,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未经允许擅自执行梦境监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钱思嘉很特殊、很危险!”
“我不是特别明白。”李孤飞双手撑在桌缘,靠在椅背上微抬起头,“我确实用杨幻误导了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阻止我。但是,我本来就是可以独立进行梦境监测的,不需要事先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当然,是在你冻结我的一切权限之前。”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要求我无条件地服从你的意志。凭什么?”
林路深气结,愣在当场,原本白得发光的脸上气得通红。
“我不是张鹏举,不是风险合规部的那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也不是研发里唯你马首是瞻的胆小鬼。”李孤飞本能地屈起手指,胸腔发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朝着心脏奔去、堵在了那里,“林路深,我忽然觉得,你好像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你真诚地把除你以外的每个人都当白痴。”
“你还以为使用强权就能蛮不讲理地让我服从你的安排,就像你从前以为我照顾你纵容你是因为你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