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谁也没见过林路深武德如此充沛的样子,几个年轻皮薄的工作人员甚至被吓得肩膀一抖。
霎时间,整个走廊变得鸦雀无声。
李孤飞没有植入芯片,钱思嘉的芯片没有激活、更没有链接入系统……林路深没有任何途径确认这场梦境监察是否已经开始。
何况……二十分钟……
“是谁决定把钱思嘉安排进A302的?”林路深盯着那扇门。
胡主任不敢作答,悄悄看了眼韦波。韦波撇了下嘴,“是李孤飞,怎么了?”
“没什么。”审讯室改成的禁闭病房,常年闲置,几乎成了半个器材堆放间。林路深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骨节处咯咯作响,“这扇门现在还有别的办法打开吗?”
一众目光聚焦到胡主任身上。他吞吐片刻,“没……现在没有……我们禁闭病房,就是个执行层面的。”
“不过密码锁设置超过24小时未完成,门会自动打开;”胡主任打量着林路深的脸色,补充道,“到明天这个时间就好了。”
“哦。”林路深点了下头,斯斯文文地笑了。显示器的红光映在他白瓷一般的脸上,睫毛垂下阴影,有一种几欲碎裂的美感。他的声音变得细而悠扬,与平日里迥然,悦耳得诡异,“那行。”
“你们等着吧。”
林路深面带微笑,转身要走。
“等……等什么?”韦波却从中感到一股冷意,不由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
林路深,随意摆了两下手,施施然道,“当然是等着给李孤飞收尸。”
话毕,林路深拂袖而去,剩下一堆人立在原地愣成雕塑。
“等、等等!”韦波大步上前拉住了林路深,皱眉道,“你把话说清楚。”
林路深看了眼自己被扯着的袖子,抬眸冷淡道,“还要怎么说清楚?他自己找死。”
“钱思嘉的大脑现在几乎是一片完全未知的死域。为什么会被芯片影响?不知道。怎么昏迷的?不知道。脑子里做主的是哪个意识?更不知道。”
“唯一清楚明白的是,这里面肯定有鬼。我交代过李孤飞不要轻举妄动,但他还是一意孤行,这24小时里他就算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林路深说着,面色趋于麻木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压抑着的愤怒……甚至称得上恨。
原本,进入钱思嘉大脑的任务,林路深是要自己来做的。
一来,他有七八成把握钱思嘉的问题与那个自称是自己弟弟的AI有关;二来,他自带南柯系统,即使落入险境也不会毫无转圜之地。
或许李孤飞猜到了林路深的打算,所以他才如此急于完成这件事。
这种逞强行为并不会让林路深有丝毫感动,他只会对李孤飞的自负恨得咬牙切齿。
“那……”听完林路深的话,韦波脸色变了一变。他松开手,想起李孤飞先前种种反常的举动,越想越心惊。
他勉强镇定下来,看向了全场看起来唯一一个有可能想出办法的人——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望向这里,迷茫中带着近乎盲目的求助,“你……您有什么办法吗?”
“我?”林路深差点笑了出来。他回过身,长而狭窄的走廊没有窗户,一眼望不到头。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眸氤氲,凛冽寒光一闪而过,好似一个凄厉的幽灵在眼底若隐若现。
生命无声嗥叫,撕心裂肺的呐喊没来得及被听见就顷刻湮灭;地狱并非空幻,当人们想得出、做得到之时,它就真实存在了。
林路深漠然的声音犹如一记沉重的丧钟,“我要是有办法,五年前就不会被你们关在这里了。”
林路深从禁闭病房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声不吭地径直上了车,把驾驶座上正发呆的年轻司机吓得一哆嗦。
“愣着干嘛?”林路深边系安全带边道,“开车。”
年轻司机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整个人像抱着方向盘一样开起了车,“好,好的。”
林路深靠在椅背上,敛眉思索,神色严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门打开。禁闭病房并没有链接入南柯系统,它是自成体系的,要打开只能从它本身的系统入手。
禁闭病房年代久远,几乎是与芯片同时代的产物;当时它还不叫禁闭病房,只叫禁闭区,用于关押植入芯片后出现异样的人,是现如今监察委员会的前身、最早履行监察职能的部门。
然而,相较于陆原和因芯片名声大噪,禁闭病房的创始人却籍籍无名,甚至像被刻意遮掩了过去似的,连带着它过去的历史一起,很少为人所提及;
后来监察的大部分职能被剥离开,脑科学中心专门设了一个新的监察委员会,禁闭病房渐渐彻底沦为了一个特殊监狱,人也换了几批——用胡主任的话说,都是执行层面的,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利。
功能丧失大半,但禁闭病房的系统设计却沿用至今,到现在仍不落伍,某些地方甚至相当令人惊艳。这么多年来它虽然也经历过若干次完善,大体却仍在当年初建的框架之内,足可见当年设计者之天才。
林路深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参与了禁闭病房初始设计的人,更没见过。
“哎林博士,后面那辆车……”年轻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监察的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显然他们并不真的相信林路深毫无办法,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林路深掀起眼皮扫了眼,有些烦躁。他掏出手机,从内部App里找出韦波的电话打了过去。
韦波:“喂——”
“别跟着我。”林路深直截了当道,“你跟着我起不了任何作用。”
“可是……”韦波犹豫再三,“你还是在想办法的对吧?”
林路深不讲话。
韦波看出来林路深这次是结结实实被气到了,他现在也不敢惹这个祖宗,只能十分低三下四道,“那你看……还有什么是我们现在能做的吗?”
“总不能硬生生等着24小时过去吧。”
林路深想了想,“你去把张鹏举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说着,林路深看了眼道路方向,这是通往研发中心的。
“改道,先去监察。”林路深说。
“好、好的。”年轻司机点点头,又道,“对了,刚刚您在里面的时候,研发中心给我打电话,说刘杨已经到了,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很配合。”
“哦,那正好。”林路深对着电话那头的韦波道,“你再多带些人手,挑几个奸诈上道的去研发。刘杨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最多给你一个小时,务必把陆原和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从他那里审出来。”
回到监察大楼,这里与上午并无区别。所有人都淡淡地笼罩在林路深的阴影下,似乎已经在群体中适应了这种来自未知的恐惧,在各自的岗位上继续着工作。
经过李孤飞的办公室前,林路深还是没忍住停下了步伐。他咬着唇盯着门看了会儿,片刻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现在提前说什么赌气泄愤报复的话,都不仅无济于事,还很像一种毒奶。
白痴。
“林博士,张部……”没过多久,有人敲开了林路深的办公室,是从前和林路深打过交道的齐辛——这或许是韦波安排他来的原因。他站在门前,有些不敢进去,便索性让到一旁,抬手示意身后的张鹏举。
张鹏举看着这间不久前还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如今大变了个模样,坐在桌后的人也换了一个,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好在他调节能力良好,很快按下情绪,“林博士找我,有何贵干?”
林路深抬了抬下巴,示意齐辛带上门离开。
“李孤飞的事,已经有人告诉你了吧。”林路深双手交握,搭在椅子扶手上。他向后靠着,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茶棕色细框的平光眼镜。
张鹏举自发自觉地在林路深对面坐下,还很不见外地用纸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看着林路深,端起茶抿了口,“你这副眼镜,当时我们也是查了好久;你并不近视,但在不少关键场合——特别是要做出什么重大突破的时候,总是戴着它。”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它是什么黑科技。”
“这就是一副普通的眼镜。”林路深屈起指关节,“我刚进1928号实验小组的时候,年纪太轻,其实很多人不服我;我自己……怎么说呢,我很相信我的专业能力,却并不相信我能够服众。”
林路深取下这副眼镜,半架在鼻梁上,片刻后又伸出中指推了上去,“它能让别人觉得我可靠一些,也能让我自我感觉好一些。”
张鹏举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比当年成熟了不少,甚至有几分沉稳,却仍不足以令旁人发自内心地产生信任。
“禁闭病房的事我无能为力。”半晌,张鹏举直接道,“它和监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承继关系,我没有任何途径打开那里的锁。”
“至于李孤飞要干什么……”张鹏举看着林路深,眼神里有不明显的谴责,“他向来冷静,真要是做了什么以身犯险的蠢事,那也只可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