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开始落的时候,就意味着又一个年头行至结尾了。丹宁湖畔的游人越来越少,秋天跟在夏天的裙摆后匆匆退场,冬天带着沉重的呼吸如约叩响大门。
这个冬天,在林路深和李孤飞陷入昏迷后,脑科学中心经历了一次人们记忆中前所未有的翻天覆地。这样的动荡或许在过去曾发生过,只是岁月模糊了人们的印象;更或许在未来还会再度造访,只是比季节更迭更令人难以预测。
“李孤飞”的退场,打开了拴在南柯核心系统大门外的锁;研发中心第一次得以窥见这个智慧生命的内核,尽管只是冰山一角。
而与此同时,无数个被困在深渊之内的意识喷涌而出,回到了他们来时的芯片、或人脑之中——芯片植入者群体中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使用异常;更为糟糕的是,这次人们可以听见自己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了。
恐惧迅速淹没了人群。意料之外的灾难不只是灾难本身,还会在很大程度上摧毁人们的信任和安全感。危机关口,研发和监察暂且顾不上互相甩锅,张鹏举临危受命、负责对外安抚情绪,纪忻则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被破例放了出来,让他戴罪立功、找出芯片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陆原和被从南柯实验室抬出来后,久久无法苏醒。
芯片的研究进展缓慢,纪忻和所有人都找不出任何值得探索的地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芯片有问题,它在使用一段时间后会滋生自主意识;可是,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自主意识和主体意识能够共存,就像先前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怎么检测人脑里都只有一道声音一样。
在核心系统门户大开后不久,南柯便又自行上锁;但芯片异常的发展却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出现问题的使用者们一批接着一批地涌向脑科学中心,医院里很快就人满为患;而在脑科学中心内部,恐慌和质疑声更甚——不少工作人员也出现了芯片异常,人们开始指责监察,指责他们的失职,指控“监察不允许植入芯片”是一项早有预料的自我保护。
在所有人中,李孤飞是最先醒来的那一个;紧接着,是已经疯疯癫癫、失魂落魄、话都不太能说清楚的陆原和,但他很快又陷入了更长期的昏迷之中。
李孤飞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控陆原和违规植入芯片、隐瞒真实数据,并试图抹杀人证;脑科学中心没怎么挣扎就受理了这些指控,将失去意识的陆原和关押了起来——大难临头,有一个能叫得上名字的活靶子总是好事;相较于南柯真正的研发者林路深,已经废掉的陆原和更加没有利用价值。
李孤飞的苏醒,对于日益严重的事态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他十分淡定,无论是谈及在梦里恢复的部分记忆、还是面对眼前近乎突如其来的泼天危机,他都很淡定,像是已经没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心绪,他什么都可以接受、也什么都不真正在乎。
他在苏醒当天就出了院,表示要将紧缺的病房让给更需要的人们;翌日,他就投入了工作当中。
在这一波来势汹汹的群体性危机面前,李孤飞的精神力并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很多人稍稍心安。
而林路深,始终没有真正醒来。他的脑电波处在正常范围,比起昏迷,更像是陷入了一种长睡;他有时会间歇性地微睁开眼皮、双目无神,抑或是嘴巴嘟囔两句,好似在挣扎中呢喃。
没人能听得清林路深究竟想说什么。但他作为南柯核心研发者的身份,却伴随着南柯实验室在地图上的浮现一齐被昭告天下。
研发中心束手无策、而群体性的芯片异常仍在持续。陆原和已经疯了,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是:林路深的苏醒,大约是眼下仅剩的出路。
“今天,我去看林林了。”司河来李孤飞的办公室交今日份的最新数据。他在芯片异常发生后就结束了“休假”,回到了脑科学中心。送材料这种事,他本可以不用亲自来的。
李孤飞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文件如山。他没什么情绪,翻着手上的资料,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司河在对面的转椅上坐下,努了下嘴,“不是很快乐。”
“连在梦里都不快乐,在现实中又该经历过多少呢?”
“难怪他不愿意醒过来。”
李孤飞没有说话。直观认识到自己对林路深的感情,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特别是,他知道林路深对自己多有隐瞒。
就像是得了一种病,不会死、却也治不好,只会一直一直地伴随着你、折磨着你。
“你去看过林林吗?”司河终于问了。
“没有。”李孤飞甚至没抬头,“我很忙。”
林路深没有立刻醒来,有很多种可能的解释;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安全的。
否则Abyss早就掀翻整个脑科学中心了。
眼下虽然芯片失控,但南柯仍在稳步运行中;它不完全听命于人类、甚至自锁了核心系统,可在大部分事情上,它目前愿意配合。
“今天,委员会那边又在组织核心成员投票了。”司河压低声音,“关于要不要撤掉南柯实验室外面的屏障。”
“我知道。”李孤飞翻过一页,干脆道,“我投了同意。”
“每一次我都投了同意。”
司河之前压根儿不了解这个实验室,“是因为林林吗?你知道当年为什么要在实验室外设置屏障吗?”
“不清楚。”李孤飞见司河没有要走的意思,合上文件后抬起头,“关于当年实验室的事,我并不比大多数人知道更多;或者说,我知道的信息都不关键,根本没用。”
他想起在监察大楼前拒绝林路深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才按捺住心绪,“但凡林路深当年真的告诉了我什么重要内容,陆原和不会放我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司河沉默片刻,似乎是觉得有理。半晌,他幽幽道,“昨天晚上我加班,赶在食堂关门前冲去吃夜宵,碰见了纪忻。”
“他跟我说,研发已经几乎做了能做的一切,可是……还是找不出头绪。”
“如果当年实验室的人能被放出来,或许还有点希望。”
“可惜,他们全都被关起来了。”
“林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李孤飞本不打算再多搭理司河。他正要低下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司河问。
李孤飞抬眸:“有一个叫杨幻的人,他好像……可以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