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像过山车,他一会儿被强力推着冲向未来,一会儿又失重地坠回过去;长得好像几辈子过去了。
记忆像不规则碎开的拼图,他望着面前高高堆起的碎片,拿起一块却不知该放在哪里,更不知它在碎开前原本是什么样子。
芯片、系统、南柯实验室……
他的同事们、他的哥哥、他曾经未竟的事业和被剥夺的记忆……
他在混沌中荒废的这些年,还有……那个原本只该尘封在青葱岁月的美好记忆里、却还是自顾自一头扎进来的李孤飞。
他听见千百张嘴在四面八方响起,很多声此起彼伏的“林林”,又陆续变成“林博士”,其中夹杂着一声低沉的“阿深”。
林路深终于醒了。从不愿逃脱的梦里、从累年尘封的记忆里、从无法承担的过去里。
白得晃眼的天花板空落落,仪器的嘀嘀声是这间被严密看守着的病房的呼吸。林路深睁开了眼,手指动了动,这几乎是现在的他唯二能完成的动作。
他已经睡了太久。
“林路深醒了!!”
病房门被推开,来往检查、通传的工作人员们脚步声急促混乱。不知谁一不小心还撞到了门上,发出一声暗自吃痛的嗷呜。
林路深现在的姿势,只能看着天花板。他眼皮微耷,眼珠子转了转,“咳咳。”
“林……”一个医生回过头来,犹疑着走到林路深床边,“林博士?”
“你好,劳烦帮我摇一下床。”林路深微侧过脸,直视着医生,“还有,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住在这里?”
这里是医院,并非监牢。
“病人?”医生按下按钮,言语谨慎,一时没明白林路深话里的含义。他已经被交代过眼前这位病人的重要性和可怕程度,于是又补充了句,“哦当然,我们都知道,您是南柯系统的主研发人。”
床板托着林路深徐徐坐起。他不动声色,点头嗯了一声,“那既然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囚犯,我有几个小要求,希望能得到满足。”
“……”
门外扒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医生护士,都不敢进来。里面的那个咬了下后槽牙,“你……您说。”
“第一,给我准备一个电动轮椅。”林路深竖起一指,苍白的脸上打了个哈欠,神色平静,“我的腿受过伤,一累了就走不了路。”
“……”
“行。”
“第二,给我一台可以登陆我的ID的电脑。”林路深抬眸,干燥的嘴唇毫无血色,说话声音沙哑,“我需要了解在我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事。”
医生一愣。他嘴唇动了动,面露难色。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段时间,脑科学中心的日子应该很难熬吧。”林路深直视着这位医生,“陆原和还活着吗?”
“还……还活着。”医生低下头,小心道。
“啧,”林路深毫无表情,“真是令人遗憾。”
“……”
“我去给您准备电脑。”医生转头就想走。
“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林路深唇边掀起一个很浅的标准弧度、眼角微弯,笑容像凛冬的阳光,很亮、很好看,却和温暖毫不沾边,“叫系统里所有X级的人排队来见我。”
“……”
“……”
医生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直觉让他感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尽管笑意盈盈,浑身却透着极其冰冷的距离感。
屋里终于又只剩下了林路深一人,静得好像与世隔绝。这里楼层很高,他偏头看向窗外,视野足以俯瞰大半个脑科学中心,道路交错蜿蜒勾勒出脑科学中心的形状,树木和建筑在其间着色,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渺小得和颗粒差不多。
这里并不是林路深真正熟悉的地方。他当年被开除前,除了不得不参与的会议,很少来这边;河流树林环绕着的南柯实验室,才是他的地盘。
从高处俯视,脑科学中心整体的道路走向似乎修改过。隐隐能看出它被刻意画成了一个接近南柯图形的形状,道路尽头不在两侧,而在中心,那里是监察委员会。
不错的创意。
林路深冷笑一声。
电脑和轮椅很快被送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药品、食物和生活用品。
事实上,要了解眼下脑科学中心的窘境,根本用不到什么高权限,甚至不需要用到权限——林路深不登陆就能在公开信息里看个七七八八,因为事态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林博士。”医生说,“我们已经联系了系统内目前在册的所有X级人员,他们都可以来,除了——”
“除了陆原和?”林路深头都没抬,淡淡道。
以陆原和在南柯实验室里呆的时长,出来后醒不过来很正常。
“对,”医生低着头,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有李孤飞。”
“李孤飞?”林路深有些意外。他微眯了下眼,梦境和现实的记忆缠绕在一起,一个叫做小熊酒吧的地点徐徐浮现。
哦。
原来那里不完全是个梦。
那里出现的李孤飞,不是林路深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的。
“李孤飞在梦境疗愈中心,暂时还没醒。”医生说,“他进去前交代过,不要叫他。”
林路深刚刚已经简单了解了目前芯片的异常状况以及由此带来的危急局面,但眼下对他而言更迫在眉睫的,是南柯实验室。
他身体向后靠回床上,面带沉思。梦里的事他还记得七七八八,李孤飞进入疗愈梦境大概就是为了唤醒他。
林路深双手交握垂于身前,有些无奈。
他平生做过的真正的后悔事并不多,非要算的话,当年向李孤飞求助绝对榜上有名。
“让韦波去叫李孤飞。”林路深平淡中冷了些,他不想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李孤飞的不同——不论是在旁人面前,还是将来在李孤飞面前,“可以使用任何手段。给他10分钟,必须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