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病房里的设备具有一定的生命维系甚至是疗愈功能,因此与普通牢房相比,它的封闭性更强,人员出入并不频繁。
按照林路深划定的时间范围,当时开关过的病房共有五间;其中三间是按照先前定好的时间表正常开关,剩下两间则是临时性的,每一间病房都在使用中。
纪忻找出了每间病房对应的工作人员,打出一份履历册子,拿着来找林路深。
“要把他们都找来问问吗?”纪忻问,“但要是真五个人一起叫来,这事儿恐怕就瞒不住了,禁闭病房里负责锁信息录入的本来就不多;他们内部一对,十有八九能猜到是因为李孤飞。”
“现在的局面,之所以还能勉强稳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相信你;”纪忻面露忧色,“就算不相信你的人品,也相信你的能力。”
“如果人们发现禁闭病房的门不是你打开的、你甚至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打开的,发现你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局面,整个脑科学中心都会大乱,到时候……”
“我知道。”林路深抬手,打断了纪忻的话。纪忻说的道理,他当然能明白;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林路深会是首当其冲、第一个死的。
“单从履历来看,这五个人都没什么问题。”纪忻显然已经翻过一遍,“禁闭病房的内部检查制度一向以严苛著称,特别是其中负责录入锁信息的,某些方面的审查甚至比监察委员会还要过分。”
林路深浏览着面前的这份册子,五个人都在禁闭病房供职超过七年,但合在一起的履历才打了10页纸,职业生涯中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被记录下来的建树或纰漏。
假设这些人并没有问题,那么实施操作的就大概率不是这个人自己的意识;换言之,他被短暂控制了,就像当初林路深被推上手术台时一样。
短短10页,林路深很快翻完了一遍。他又从头打开,目光停留在某一页上:人际关系。
“怎么了?”纪忻注意到了这页上的内容,“禁闭病房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不擅长交际,甚至可以说他们在挑选和培养人的时候就有这个偏好……我当初毕业就差点被分了过去。”
“你?”林路深指尖一顿,忍俊不禁,“那也太屈才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让我去,还是把我扔进了研发中心,自生自灭。”纪忻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脑科学中心里多的是神神秘秘讲不清的事情,防自己人跟防贼似的。
“纪忻,假如你要控制一个人为你所用,并且这个过程是很迅速的,你几乎没有收买说服对方的时间,”林路深说,“这种情况下,你会选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纪忻皱起眉头,片刻后目光又落回了那页纸,似有所悟,“你是说……”
“如果是我,”林路深点了点「人际关系」下的几行字,“我会选一个平时就在周围人眼中不太正常的人——人缘很差或者神神叨叨;他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倾诉,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什么人信。”
“比如这个人,何天鸣。”林路深说,“进入脑科学中心二十年,是禁闭区改为禁闭病房后第一批进入的工作人员;但素日里为人孤僻、少有人缘,与其他同事格格不入、交流困难。”
“这个人手下的病房数量也是最少的。看起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大家都不是太愿意和他共事。”
纪忻点了下头,“你有多大把握呢?”
“说不好,只是直觉。”林路深想了想,“待会儿我联系一下司河,让他以‘随机抽查’的名义把何天鸣叫到检查科。”
“希望我能赌对。”
何天鸣今天下午还有定好的病房巡查。根据林路深的意思,为免打草惊蛇,司河没有催促,按正常检查的流程给他留够了工作交接的时间。
“何天鸣说他不加班。”司河在电话里道,“这点倒是和我不谋而合。”
“所以最早只能明天上午了。”
“行。”林路深又看了眼何天鸣在系统里的留存地址,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脑科学中心很早以前集中建的小区里,和林路深小时候住的地方距离不远。
“林林,”说完正事,司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把李孤飞关起来了呀?”
“他不太听话。”林路深很自然地就说出了真实的理由。
“……”
司河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只说了句“李孤飞是监察的支柱,很多事没他做不了”。
林路深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冬季的白天总是十分短暂,悄没声的天就擦黑了。林路深办公室的百叶窗还没放下来,灯也只开了两盏,整个屋子不知何时就变得又灰又暗。
林路深坐在桌前,回过神来时一股彻骨的孤独感突兀而猛烈地撞上他的胸口,随后蔓延全身。
他想起刚到南柯实验室时也是这样,刚进入脑科学院读书时也是这样,刚跟着林曼改嫁时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那些时候的林路深对未来仍有着些许期待;他不太用梦想这个词,但总归是有些东西吊在前面,让他能精神抖擞地往前赶。道路没有尽头,前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席盛宴。
而现在,林路深似乎能看见人生的终点;他不再向往未知,他还有没做完的事,但他已经没有期待了。
「Abyss,你在吗?」林路深突然很想跟人讲讲废话。
林路深的大脑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像是Abyss还没回来,小丑熊又已经离开了。
「你该去吃点儿东西。」忽然,一道尖锐顽皮的声音响起,「火锅?麻辣烫?还是小馄饨?嘻嘻。」
林路深眼睛倏地一睁,浑身一麻!这个语调他再过五十年也很难忘掉,他在手术台上大脑被强行入侵时的声音!
不是幻觉。
真的不是幻觉。
「Abyss!」林路深立刻打开电脑,尝试进入核心系统,「Abyss你听到了吗!」
「你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还凶我呢。」那人又变得可怜巴巴,十分刻意,「不跟你玩了,我走了!」
「……」
恰如一阵风来,兜了一圈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路深不轻不重地捶了下键盘,也没有多么沮丧,被挑衅的怒火和“幻觉”证实的兴奋算是相互抵消了。
「Abyss,Abyss!」
「……行了行了,」片刻后,Abyss揉着脑袋走了出来,「一天天的没个消停的时候。我听见了!」
「你看见那个人了吗。」林路深神色严肃,「我很肯定,就是他。他能够控制人的昏迷,连陆原和都忌惮他……他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或许是一切的根源。」
「我看到了。」Abyss冷静许多,「但是我们和当初的你一样,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目前来看,他能够随意控制自己的出现和消失……对了,感觉他挺喜欢你的?」
「……」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不足以成为注意点。」林路深没好气道。
「那是。毕竟我们林林从小就又聪明又漂亮,除了脾气差点简直没有缺点。」Abyss有点好笑。
「有人敲门。」Abyss说。
林路深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把键盘归位,起身拉上百叶窗,又开了两盏灯,勉强从刚刚的事情里抽离出来。
「你先去吧,那个人的事我再想想。」Abyss说,「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嗯。」
林路深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张鹏举。
“田霖的事你查好了?”一看对方的表情,林路深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张鹏举脸色不算轻松,“也谈不上查好了,只是查到一些。”
林路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田霖在系统里的资料十分稀少,我今天去翻看了他当年的纸质档案。”张鹏举顿了下,“他是个孤儿,这件事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档案显示,他长大的地方就是后来我们合作的第一家孤儿院……”似乎是怕林路深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清楚,张鹏举说,“也就是李孤飞呆过的地方。”
脑科学中心里的孤儿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以田霖的年纪,他不可能是被脑科学中心收养的,反倒有可能是他促成了脑科学中心与孤儿院最初的合作。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啊,”张鹏举嘶了一声,“反正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林路深:“怎么说?”
“田霖当年给人的感觉一直冷冰冰的,很难接近。”张鹏举说,“但是孤儿院这件事……其实当年我们有更方便、成本更低的途径,大批量的培养孤儿并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现在想来,这也未尝不是想给这些孤儿们一条更好的出路啊。”
“可据我所知,”林路深不置可否,语气甚至变得严厉,“被脑科学中心收养的孤儿,从小生活条件就很简陋,还需要经历相当严格的竞争和淘汰;并且,你们也不是只干过培养这一件事吧,难道你们没拿他们做过实验吗?”
“是……但那是后来的事了。”张鹏举皱着眉,瞟了林路深一眼,“确切地说,是在陆原和负责这一块之后。”
他边说,边有些遮掩,“要是从一开始拿孤儿做实验就那么容易,你哥哥也不会死了。”
林路深面不改色,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攥紧了,呼吸都好像成为了一件有些困难、需要十分的注意力的事。
「林林,放轻松。」Abyss沉稳而睿智的声音再次响起,「继续问他。」
林路深克制住颤抖的气息,语气变得格外冷淡,“你还查到了什么?”
“档案里就这些,田霖是孤儿,也没有结婚。”张鹏举说,“除了工作以外,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张鹏举其实没有带来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林路深原本是想看看田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在意的人或事情,能用来“威胁”或者“双赢”一下。
林路深沉吟半晌,点了一根烟,夹着来回走了几圈,忽然顿住脚步,问道,“张鹏举,你和田霖打过交道吗?对他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张鹏举面带苦笑,“不能说没讲过话,但确实不能算熟悉。田霖性情高傲、看问题远比一般人透彻得多,他话很少,几乎不与人闲聊……非要说有什么人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话,那就只能是陆原和了。”
“我记得你父母……”张鹏举话到一半又吞了下去,“陆原和结婚的时候,田霖去当过伴郎。他平时连聚会都不参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