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警方带着所有嫌疑人回到市局,安排好他们的“去处”,将女孩们安置在临时会议室,已经是天光乍亮。
林载川一夜未眠,回到市局以后换上警服从办公室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郑治国安排说,“郑副,通知下去准备组织审讯,只是涉嫌性交易的,移交当地派出所处理,如果发现嫌疑人跟我们正在调查的强迫卖淫案有关,暂时押送到市局拘留所。”
“明白。”
林载川刚走出门,低头整理衣袖,信宿靠在门口,一只手拦住他,“你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了,林队。”
这几天案件调查进展四处开花,哪里都需要人手,市局的刑警忙的团团转,轮流值班的刑警都有点扛不住了,而林载川的位置是没人能跟他“轮替”的,信宿已经很久没见到林载川好好休息过了,他大多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凑合着睡一两个小时,稍微恢复一点精力又去工作。
林载川微微摇头:“不用,现在正是缺人……”
“再缺也不差你一个了,反正这些人被扣在市局也跑不了,睡醒再审也来得及。”信宿推着他肩膀往办公室走,似是而非的抱怨,“黑眼圈太重看起来都不美观了。”
林载川确实已经很疲倦了。他很清楚身体需要休息,只不过今天这次行动抓捕太多人,他想先审出一个结果。
被信宿推进办公室里,林载川也没坚持,在信宿换的豪华牛皮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几乎下一秒就昏睡过去。
信宿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天天睡眠时间超过十个小时,比林载川这几天加起来睡的时间都多,但不影响他也困了,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强力薄荷糖含在嘴里,物理提神。
信宿迎着微亮天光走下楼,在整个楼道的刑警都忙进忙出的时候显得步调格外悠闲,他走到刑侦队办公室,在门口乖乖喊了一声:“章斐姐姐。”
章斐响亮地“哎”了一声,百忙之中回他一句,“小宝贝什么事?”
信宿比她小了整整一轮,章斐喊他就跟喊家里小孩子一样,带着一种长辈的纵容和亲昵。
信宿问道:“我想去跟那些未成年女生聊一聊,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吗?我一个人去好像不太方便。”
章斐道:“行!你等我两分钟!我交接一下!”
因为现在市局接待室严重不足,五六个未成年女孩都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隔壁经侦的一个女警帮忙在这边看守照顾着,见到二人来了起身点头示意。
见到两个刑警过来,几个女孩子看起来都非常害怕,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漂亮干净的眼睛里露出如出一辙的恐惧与紧张。
“这里是市公安局,我们是刑侦支队的刑警,这次突袭行动,就是为了把你们从那个地方救出来的。”章斐轻声对几个女生道,“不要害怕,以后不会有人再强迫你们做不想做的事了。”
听到章斐这样说,女孩们的脸上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呆呆看着她,神情茫然。
在那种堪比人间地狱的地方生活过,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绝望,一时难以相信她们竟然可以从那个地方走出来。
“我知道那些人让你们做了不愿意做的事,在那个地方,你们都受了许多难以对人诉说的委屈。”信宿稍微蹲下来,仰头望着这些女孩子,带着某种歉意轻声道,“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这道低回温和的话语仿佛能够抚平伤痛的暖风,信宿面前的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忽然有两行泪落了下来。
那是几个人里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没有十六岁,她的肩头轻微抖动,慢慢地哽咽、小声抽泣,然后捂着脸失声痛哭。
仿佛一个人受尽了委屈,长久无处诉说,终于在今天找到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出口。
而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很快,另外几个女孩儿也情绪失控般抽泣了起来。
“………”信宿无声叹了口气。
“好孩子……都受委屈了,阿姨抱抱。”章斐想到这些女孩遭遇了什么,眼睛都湿润了,满脸都是疼惜不忍,抱着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别怕乖乖,以后都不会了,阿姨帮你们坏人都抓起来了。”
女孩儿搂着章斐的脖子,用手心抹着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嗯……”
章斐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愿意告诉阿姨那些人做了什么吗?不要害怕,你还有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的。”
女孩儿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我不知道。”
她或许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是被强迫着承受那些无法反抗的难伤害,却连施暴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房间内气氛压抑,很久,这些受害女孩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有一个女生红着眼睛,轻声开口说,“……我听到过他们打电话。”
“那个人以为我睡了,其实我没有睡。”
“我听到,他跟对面的人说,”女生的话音颤了颤,似乎难以开口,咬了咬唇强迫自己说完,“说,‘货不错’、‘钱明天打过去’。”
“……他叫那个人刑老板。”
林载川睡了三个小时,八点半的时候准时睁开了眼睛。他从沙发上坐起身,眼睛焦距逐渐回归,看到信宿趴在他的办公桌前,侧着脸颊,脑袋枕着一条手臂,睡的昏昏沉沉。
林载川起身走过去,轻轻把外套披在信宿的身上,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
这次行动确实抓住了一个“大人物”,S省公安厅副厅长郑为国的亲侄子,郑学业。
当时警方把赤身裸体的郑学业从床上拎起来,他的怀里还搂着一个未成年女孩。
贺争已经审过他一次了,不过没有从他的嘴里审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人的嘴都异常严实,承认自己嫖娼、与未成年女性发生关系,至于“组织”的存在一概不提,林载川神情沉肃冰冷,快速翻阅着审讯笔录,让人把郑学业再次传唤到了审讯室。
十分钟后,郑学业被刑警送到了审讯室,他看起来年龄在二十七八岁,一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扮相——纨绔子弟也是有区别的,像信宿那样讨人喜欢的“纨绔”实在不多见,而郑学业就是典型的“败絮”,一身被金钱堆砌出来的、充满了优越感的低俗。
郑学业神情悠闲地坐到椅子上,主动招呼了句:“哟,这次换人了?”
林载川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语气淡淡道:“昨天晚上,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到陈亦婷的?”
郑学业明显一怔,好像没想到他会直接就问这样的问题,挑眉反应了半晌,才若无其事地一笑:“就在酒吧里碰到了,这种地方到了晚上有很多做这种‘生意’的人,这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吗?”
“跟陈亦婷见面,是通过刑昭吧——你付给他足够的钱,他给你介绍符合要求的女生。”林载川直视着郑学业,说话语气平缓沉静,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郑学业眼珠明显一颤。
他们已经调查到刑昭头上了吗?
他不知道警方到底调查到了什么,但明显要比他想象中要深入的多。
……难道有其他人顶不住审讯压力把刑昭供出来了?
还是说,这个条子怀疑到了刑昭头上,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在用话术诈他?
“………”郑学业眼神犹疑盯着林载川,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最后选择了最保险的那种说法,故作轻松道:“你在跟我说什么天书吗?我都不知道刑昭是谁——”
他昨天晚上的行为最多只是嫖娼,再严重不过行政拘留加罚款,但如果把刑昭的存在透露出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郑学业更加胸有成竹地冲他一笑:“林队长,你应该知道我叔叔是谁吧。”
“我只不过是跟个女孩玩一晚上,你情我愿的事,是不是不需要……啧,闹的这么难看?”说着,他抖了下手腕上的手铐。
林载川面无波澜道:“可根据警方调查,陈亦婷与你发生关系并不是出于自愿——胁迫未成年女性与你发生性行为,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构成强奸罪。”
郑学业有些夸张地笑了一声,有恃无恐地往后一靠:“我胁迫她?我哪里胁迫她了?她身上有留下什么被人胁迫的痕迹吗?我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她要是跟我说她不愿意,我换个人就行了,我身边还真的不缺……这种小玩意儿。”
陈亦婷确实没有直接反抗他——因为知道他是“客人”,所以根本不敢反抗。
“为什么不能反抗,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林载川冷冷道:“至于你刚刚说到郑厅——郑厅如果知道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恐怕会直接拿枪崩了你的脑袋。有你这样知法犯法的家属,是人民警察的耻辱。”
郑学业的脸色有些难看。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俊美温和的刑警说起话来这么不客气。
林载川又冷声讽刺,“不认识刑昭——那你手机通讯录里的‘邢老板’是谁?要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吗?”
郑学业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骤变。
这时,郑副队的声音从林载川的耳机里传来:“林队,魏局让你过去一趟。”
“……好像是省厅那边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