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艇部队的海军很快支援到了码头,林载川带着一队人登上舰艇,准备在海面上追击周风物所在的那辆轮船。
在他们出发前,市局那边也传回了消息——
张同济在注射血清后情况明显好转,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没有胸闷、眩晕的症状,那一支试剂应该是真的解毒血清。
以防万一,裴迹在完成注射后提取了针管内部的残存液体,已经送去市局的鉴别科进行成分检验了。
信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于周风物来说,张同济只不过是一个用来牵制警方的筹码,他不会为了一个“筹码”而破坏他亲手定下的契约,换句话说,在他眼里张同济还没有那个资格。
这也是信宿毫不犹豫让他们注射血清的原因之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日光在海平面上收束,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寂静死水,舰艇顶端亮起的灯光照亮了几十米范围内的区域海面。
这片海域向外延展出六千多米都是浮岫管辖的区域,再往外的海域则属于另一个省区,这次的行动可以算是公安与海警的一次紧急联合行动,在得知承载了三十多名犯罪分子的游轮有可能进入H省海域内后,邻省海军部队也先后派出了舰艇在海面上搜寻游轮的踪迹,并且严防他们登陆。
周风物的那艘游轮是一艘“黑船”,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弄来的,没有获得海上航运许可,也并不在海军的监控范围内,只能在这茫茫海面上漫无目的的搜寻。
按理说,海军舰艇的行驶速度比一般的游轮要快上许多,几艘性能顶级的舰艇同时出动,怎么都能找到那艘游轮。
但是因为现在是黑夜,所以搜寻工作比白天视野宽阔的时候要艰难十倍不止,即便散射出去的灯光强烈刺眼,在海面上能够照亮的区域也相当有限。
海警通过雷达扫描着舰艇附近的海域情况,而外面甲板上的刑警脸上都带着夜视仪,用人眼来观察海面上的痕迹。
——还有从来没坐过船自告奋勇跑到前线“杀敌”、结果旱鸭子晕船的,脸色铁青抱着一个塑料桶吐的死去活来。
林载川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离陆地上的基站太远,手机在海面上完全没有信号,也没有办法跟薛平取得联系,甚至他那边连一个定位信息都发不出来。
这次行动还是太过仓促了,就算是林载川也要承认,他们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十分钟后,海警的指挥官从下面中控室里走了上来,跟林载川敬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林支队长,远舟号舰艇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他们在海面上搜索到了一艘无法确定信息的轮船,目前正在向目标船只逼近当中,他们传送了坐标过来,在我们的西南方向大约四千米处——很有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一艘游轮。”
“我们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坐标地点。”
闻言林载川沉吟片刻。
西南方向,按照那艘游轮的速度确实差不多应该到达那个位置。
但是……太顺利了。
周风物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按照他的运筹帷幄缜密性格,最起码不会让警方那么轻而易举地抓到他,或者,他此行其实另有目的——
林载川轻声道:“陆长官,游轮里面还有我们安排进去的自己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请不要动用武力,刀剑无眼、难免误伤。”
“而且,我怀疑游轮上可能藏有某种自毁装置,最好尽可能跟那艘轮船保持距离,不要让战士们轻易登船。”
海警的陆指挥官闻言皱了皱眉,而后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很快,林载川所在的舰艇也探查到了游轮的位置,两艘军队战舰开始从不同方向一起逼近,或许是察觉到了警察的动作,那艘游轮明显加快了速度,临时改变了方向,船头慢慢调转,想要从两艘舰艇的中间突围出去,海浪泛起波纹。
在距离恰当的时候,指挥官打开了对话设备,舰艇配备的扩音设备里传出一道声音威严凛冽的命令与劝诫,受到强大音波的影响,整个海面都在微微地震颤——
“我们是中国海警!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停止无用的反抗,不要试图强行突围,束手就擒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你们有一分钟的时间准备停船,否则我方将采取武力手段强制逼停!”
“我们是中国海警……”
“船上的人听着……”
警察的声音在海域上四面八方回荡,在夜晚听起来更加震耳欲聋,但那艘轮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加快速度,眼看着就要撞上面前的舰艇——
前面的舰艇见他们打算强行突围,也不再客气,近距离发送出一枚震爆弹,甲板上爆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普通游轮的性能与坚固程度都无法与军队的舰艇相提并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过两艘舰艇的围追堵截,在舰艇的斜向包夹之下,那艘游轮很快就被逼停在了海面上,随着静水速度极为缓慢地移动着。
在行动之前,陆指挥官再次询问林载川的意见,“林支队长,是现在直接派人过去控制住那艘游轮,还是找一个码头让他们就近停靠,在陆地上控制他们?”
林载川微微迟疑了片刻。
信宿说周风物很有可能在船上做什么手脚,临行前让他们一定谨慎登船。
周风物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雪山的时候几百人被他永远埋葬在山地,他都不眨一下眼睛,这条船上的几十条人命,对他来说也完全不值一提,万一在警方登船后,游轮发生了爆炸,那对警方来说将是无法估量的损失,也是决策者的重大失误。
可如果选择在码头上停靠,回到陆地再抓人,不仅影响码头的正常泊运,而且还需要提前疏散人流,时间很有可能来不及,如果轮船里真的有什么危险物品,停靠在岸边发生爆炸,非常容易误伤到普通百姓。
林载川权衡片刻,道:“在海面上进行抓捕,在控制船上人员后,尽可能第一时间带人返回舰艇。”
陆指挥官点头道:“你们没有处理海上事故的经验,这次行动就由我们来吧。”
林载川这次上海只带了几个队里的精英骨干,可再精锐的刑警也没有海战的经验,在海浪上的冲击下,船身不断剧烈摇晃,很多刑警已经吐的快虚脱了,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林载川的反应相对来说已经是非常轻微的,以前在接受训练的时候曾经训练过类似的项目,他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没有呕吐的反应。
林载川低声提醒道:“陆指挥官,这是我们浮岫市局最大的犯罪集团之一,里面都是最为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们有可能都携带大量枪支弹药,请你们务必小心。”
陆指挥官面色沉凝地一点头,而后指挥着他们的舰艇向目标游轮不断靠近,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最后几乎是贴在一起平行前进——
经验丰富的海警们已经做好跳帮准备,看准了两艘游轮最为接近的那一瞬间,身形有如猎豹一跃而起,一齐扑到了那艘游轮的甲板上,就地一个翻滚来到了游轮上。
下一刻,惊心动魄的枪声在夜色中响起——!
又是一枚震爆弹送出,刑侦支队副队长郑志国摇摇晃晃站起来,将一把狙击枪架在船身上,忍着身体剧烈的不适,开枪击毙了一个远处暴露在视野当中的犯罪分子。
对于警方的强行突入,游轮上的犯罪分子早有准备,这时候也没用被打的措手不及。
在震爆弹的短暂影响过后,一个高壮的男人端着机关枪开始突突突进行扫射,子弹壳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海警们不得不后退寻找掩体,骤然蔓延开的血腥气味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更为浓郁的逼人。
甲板上的薛平悄然无声摸到了机枪手的身后,一个枪托砸到了那人的后脑勺上,低声骂了一句,“让你xx开枪!”
他劈手抢过机枪,转过身对着那些犯罪分子一阵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二层甲板上悄无声息探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个诡谲阴冷的晦暗红点在他的后脑勺一闪而过——
砰!
黑暗中一个人影扑了过来,薛平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两个人一起在甲板上滚了几圈。
薛平的心脏猛的砰砰跳起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林支队长!”
林载川一句话废话没说,带他来到船舱后方:“周风物在哪?”
薛平马上汇报道:“他登船以后就带着他的人上了二层甲板,一直没有下来!这场战斗是他手下的一个人在指挥!”
说完薛平脸色一变,仓促一把推开了林载川,“呕——”
林载川半蹲起身,将随身携带的照明设备留给他,语气平静而迅速:“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们一定会盯上你,行动务必小心,尽快跟我们的人汇合,回到舰艇上。”
说完林载川将他安置在甲板上,而后在枪林弹雨的爆破声中独自摸上二楼。
“………”
二楼甲板没有开灯,可能是电力系统出了问题,成年人的脚步踏在木板上,有吱嘎的响声,比起外面枪声炮火轰鸣的声音,二楼几乎是分外安静的,安静的让人有些不详。
林载川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木板再次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
面前是狭窄的长廊,尽处一片影影憧憧的黑暗。
林载川在长廊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前行。
突然间,“嗖——”的一声。
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枪声在黑暗中悚然响起,那几乎是常人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可能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下一瞬间,林载川就地向前一滚,一股凌厉滚烫的气流贴着他浮起的发丝掠过,空气中浮起一股毛发轻微焦灼的气味。
咔哒。
亮白的闪光弹将二层甲板内部空间映的一片雪白,那狙击手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而后感受到了一股死亡迅速蔓延过来的冰冷气息!
那是无数次在刀尖舔血形成的本能反应,他们甚至能够嗅到危险来源是哪个方向,他抬起双臂护在身前要害的位置,下一秒带着力道的一拳打在他的手臂上,力道之强悍,让他整个人都后退了两步。
对方显然是一个相当擅长近身搏斗的高手,在黑暗中听身辨位都能精确无误地判断出他出手的位置,那狙击手接连三次出招偷袭不成,不愿意在这里恋战浪费时间——
他抬起手按下开关,手电筒最高一档的光线照了过去,强光直直切进瞳孔,林载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狙击手猛地原地跃起,一个提膝重重地将膝盖撞在林载川的身上!
林载川接连后退两步,喉间涌起血腥味,这个人恐怕就是那个“周风物的手下”,他的身形没有柯泰那么强悍,但是短时爆发力比起那个两米高的大块头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到了有些恐怖的地步,是个万里挑一的搏击高手。
那狙击手得势继续追击,单手卡住了林载川的脖子,以绝对的体重优势将他按在通风窗口上,林载川的半个身子几乎被强行压向窗外,身体勾成了不可思议的倒U型,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从窗口坠落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海浪重重打了过来,整个船身完全倾斜,一楼甲板上的海警和犯罪分子完全倾倒向一侧,林载川的身体几乎滑落下去——
即将坠落的刹那,林载川两条长腿一合,死死绞住了他的身体,两个人从二楼一起摔下了甲板!
二层甲板再不济也有四米多高,摔这么仰面一下,浑身骨头可能都直接碎了,但险而又险的是林载川在下落过程中竟然还交换了身位,那个狙击手先落地,他的后背整片砸在甲板上,“轰!”的一声巨响!
林载川率先拍地而起,一条腿扼住他的咽喉,一手掰过他的手臂,以一个十字固的姿态将那人控制在身下,他的手腕向下一压,那狙击手瞬间浑身抽搐着惨叫了起来——!
薛平眼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起从二楼摔了下来,脸色大变地跑了过来:“林队!你怎么样!”
林载川示意自己没事,从腰间摸出手铐将那狙击手铐了起来,单手按在腹部,轻微喘息着说:“甲板上的情况怎么样?”
薛平马上道:“他们持枪暴力反抗,大多数被当场击毙,还有几个被我们生擒了,都控制住了压在前面,我们……”
薛平匆匆忙忙冲他指了一个方向,又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林载川将那狙击手的手脚全都铐了起来,提到了海警的人那边,这时一层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两方各有伤亡,好消息是游轮上的人全数落网。
游轮上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上面的建筑几乎都被炸毁,一地木头和金属碎片散落在甲板上,血腥味在海水潮湿蒸腾下几乎冲天而起,有十多个人双手抱头蹲在甲板的尽头,海警们厉声呵斥着,持枪稳定局势。
很快,陆指挥官带着一小队人走了过来,“林支队长,哪里都搜遍了,包括负一层的仓库,整个游轮上只有这些人,没有你说的那位周风物,总人数少了大约三四人。”
林载川还没有什么反应,薛平神情惊诧道:“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下来过!”
林载川吐出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时间推回一小时前——
周风物登上游轮后,被他的手下推着上了二层甲板,其他人则留在一层,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坐过船,全都是旱鸭子,几乎都脸色蜡黄,上船没一会就开始集中大吐特吐了起来。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沿着木头台阶走下了楼梯,从负一层仓库里面搬出一个小型的摩托艇——这艘摩托艇的体积看起来非常非常小,最多只能乘载三个人。
在彻底离开码头后,确认岸上的警察不可能观测到游轮的动向,那男人将摩托艇扔到了海面上,跟另外一个心腹一起,带着行动不便的周风物下了水。
在茫茫海面上,一艘摩托艇几乎完全被吞噬在漆黑夜色里,无声无息离去,完全不会引人注意。
周风物坐在摩托艇上,看着游轮越行越远,眼里浮起微微的笑意。
乘坐目标巨大的游轮脱身,跟警方在海上玩“追逐战”,这当然不是周风物的计划,林载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周风物傲慢但从不轻敌,他不会自负到以为用一艘船就能从警方的围捕之下脱身。
这些人、这艘船会为他牵扯住警方所有的视线,等到林载川他们追着轮船一路下去几十公里,登上那艘船后发现自己不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另外一条航线脱身,任凭警方把整片海域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他的痕迹。
小型摩托艇在海面上前行,所有动力装置的震动都在水下,行进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声音的,巨大的舰艇笔直地行驶向前行驶,追着游轮的方向远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艇从他们的远处掠过。
摩托艇在海边搁浅,经过这一趟返程,周风物浑身都湿透了,他的手下把他背了起来,走过一片细细的流沙,来到了岸上,一辆黑色汽车停靠在不远处,显然他们早有准备。
周风物进了车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捧着一杯滚烫的热茶轻轻吹着气。
想到那海面上有可能正在发生一场硝烟弥漫的厮杀,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就算那林载川再周密谨慎、再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还会回到浮岫的地盘上,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等到警察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晚了。
如果信宿还活着,或许他还能在林载川的身边出谋划策,可惜啊,他已经死了。
信宿始终是周风物的心腹大患,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周风物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一场见血的战斗,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一死一生——就像他当年跟谢枫那样。
于是他不远万里回到浮岫,亲手铲除了自己的敌人。
周风物很清楚,信宿不可能胜过他。
因为信宿有太多弱点,他还有生而为人的软肋与缺陷,而自己没有。
前面开车的男人道:“老板,我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周风物靠在后车座背椅上,一时没有说话。
信宿已经死了,他也没有理由在浮岫久停,今天晚上他就会趁着夜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在这之前,他的确还要去一个地方。
周风物淡淡道:“去见一见我的老朋友吧。我以他的名字活到今天,在他死前却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到底有些可惜。”
谢枫与他一样同样是制毒领域的天才,甚至能力还在他之上,从他独自研发出“蓝烟”就可见一斑,或许是惺惺相惜,谢枫的死总是让周风物觉得无比遗憾,如果他还活着,如今“周风物”的名字也一定会比现在更加能够震慑人心,而不是戛然而止——
不过死在阎王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周风物心想:杀了阎王,我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一个荒坟附近。
这块墓地是当年信宿亲自选的,风水极恶,阴气森森,可谓是千里孤坟,附近没有一丝人烟,也从来没有人来烧纸——没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不会给自己的家人选在这种孤魂野鬼都嫌晦气的地方,谢枫死了那么多年,恐怕没收到过一分的纸钱。
男人推着轮椅,慢慢将谢枫推到了坟前,而后退到了他的身后。
一阵裹着寒意的夜风吹过,周风物望着那块极为潦草的墓碑,轻轻叹息一声:
“老朋友,再次见面,没想到是这种阴阳两隔的局面,在听闻你的死讯之时,我感到万般震惊。”
“我不清晰你的死因,但恐怕与当年那个孩子有关吧。”
顿了顿,周风物叹气道:“不得不承认,当年你我都小看了他,或许在察觉到海洛因无法控制他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尽早斩草除根,不像现在,给我们留下了如此祸端,你更是因此丧命。”
“不过好在已经尘埃落定,我把那个孩子送下去陪你作伴了。”
“我即将离开浮岫,恐怕一生都不会再踏足此地,临别前特意来见你一面,以消解我心中的遗憾。”
周风物望着墓碑微笑道:“谢枫,我会这个名字继续行走于世,以后你的名字会被更多人知道、创造更高的成就,全世界的人都不得不高看你——”
他的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带着隐约笑意的声音,轻腔慢调的讥讽:“啧,真是一场好梦啊,醒醒了。”
这一声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周风物骤然回头,眼前突然灯光大亮,照彻了整个墓地——
信宿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他的身后,夜间纱织似的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冰冷虚浮的幽灵似的。
信宿弯唇一笑,语气淡淡:“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欢迎自投罗网,复仇者先生。”
周风物的瞳孔猛地缩紧,那可能是这个人生平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失态,他想都不想失声道:“不可能!”
这对他来说是绝对匪夷所思的震撼,无论是信宿还活着还是信宿未卜先知似的出现在这里——
简直就像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周风物亲眼看着信宿在毒气室里待了整整十分钟、看着他浑身抽搐着断了气、看着他没有一丝生气地跟死人一样被林载川带出码头——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信宿似乎是难得心情大好,竟然愿意跟他开了个玩笑,漫不经心道:“我们狐狸都有九条命,掉一条尾巴算什么……”
他的语气很快冷漠下来,“所以,你是要再最后负隅顽抗一场,还是束手就擒跟我们走一趟?”
信宿的身后,以贺争为首的警察一排站了出来,十几把枪口一齐对准了周风物的脑袋。
对周风物这样的人,宁可直接当场击毙,也不让他有一丝逃亡的可能。
周风物是个穷极冷静的人,失控也不过是短短片刻,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想通了一切前因后果——信宿现在还活着,那就说明那个房间里的设备一定出了问题,否则他绝不可能吸了十分钟的一氧化碳还能站在这里,林载川的人做不到对他的设备动手脚,所以是他的人,或者说沙蝎的人里混进了警方的内鬼,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梁换柱,把里面的气体换成了氧气。
那些被他用来牵扯警方注意当炮灰堵抢眼的人,最后竟然成为他成功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在信宿这样的敌人面前,一步错,满盘皆输。
周风物在沉寂许久后,竟然笑了一声。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我可以跟随你们一起回市局。”
“但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知道这次行动的人只有跟随周风物多年的几个心腹,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出卖主人的听话的狗,警方一定不是从他身边的人嘴里获得的消息——
信宿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信宿轻笑道:“因为你没有那么蠢啊,周风物。”
时间同样推回一小时前——
游轮逐渐消失在海面上,海警的舰艇远远而至,林载川准备带一队人登船追击。
信宿走了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载川,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林载川转过头看他,“嗯?”
信宿道:“我在思考一件事,周风物为什么选择在黑夜带人潜逃,除了时间刚好到了晚上之外,他会不会想要借着黑暗的掩护做一些其他的事。”
林载川一时陷入思考。
黑夜相比白天而言,确实非常方便做一些事。
信宿轻声地说:“载川,周风物他们的登陆地,有没有可能是四个。”
林载川轻一蹙眉,海域地图上,大型游轮可以停靠的码头只有三个……
不,确实还有一个!
就是他们现在站着的这个码头!
林载川微微迟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回来?”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信宿确实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信宿道:“那艘游轮肯定不会再回来,那是警察的追击标的,我们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艘大游轮上,那个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警方监测到……但是周风物有没有可能带着一两个人去而复返?”
林载川几乎是一秒理解他的话,迅速反应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离开的这个轮船只是一个幌子,周风物的真实目的是用这艘船牵扯警方的注意,他有其他的办法逃生。”
信宿点头:“在我的认知印象里,周风物从来都是谨慎至极的人,他不会把自己暴露在任何可预知的危险之下。”
“但是我们明显都知道,海面上不安全,即便是先行一步,他也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能从警方的全面围捕之下逃生,更何况那种大型游轮只能在码头附近停靠,一旦我们提前通知各个码头的安保部门全面戒备,严防死守那些人登陆,他们想要上岸就变得非常困难。”
信宿话音一转:“但如果他半途弃船,谁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哪里,等到我们把游轮上的每一丝角落都搜遍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那时候再反应过来,就是正中下怀了。”
“海面上他无处可藏,但是到了陆地上情况就不一样了,老鼠洞那么多,随便一个都能钻进去,到时候想要再找到他,就是大海捞针了。”
林载川道:“就算那些人在海上全军覆没,对周风物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本来就是用来牵制警方的工具,而一旦侥幸逃出警方的追猎范围,他们还可以继续为周风物卖命……”
信宿弯了下眼睛:“是这个意思。”
他们是亲眼看着周风物登船的,如果周风物要借着夜色掩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他一定是在海面上完成的这件事。
他中途换坐的工具一定不会是游轮,可能只是小皮艇、救生艇之类的不会引人注目的小型船只,而相比大型游轮,这些小船的停靠就容易多了,随便一个岸边都能让他们停下。
林载川凝视他道:“你觉得他会在哪里停靠?有可能周风物不会再回来,直接从海上去往其他城市,可选择的路线太多了。”
信宿“嗯”了一声道:“他确实未必会回浮岫,但是在海上停留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危险,越有可能被海警出动的船只盯上,所以在跟游轮割席后,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陆地上,避过这阵的风头,再去选择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其他的城市都太远了,所以我更倾向于他会回来,大概……百分之五六十的把握吧。”
可这片海域一望无际,只是浮岫市内能登陆的地方也绵延千里,就算隔一百米种一个警察,在晚上都看不清岸边的情况,使用照明设备又一定会打草惊蛇。
怪不得他会选择夜晚行动,这件事在夜晚实施的难度比灯明瓦亮的白天要降低好几个等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信宿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跟警察玩一手‘灯下黑’,谁也不会想到我还有胆子再回到这个码头。”
“但是周风物的性格未必会这么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选择一个相对安全隐蔽的位置,只是在黑夜……其实也没用什么区别了。”
“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周风物在哪里登陆,这片区域太大了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排查——而是他在上岸后会去哪里。”
“我现在有几个备选的位置,那是周风物有可能去的地方,”信宿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只能仗着他们人多,广撒网、多捞鱼,他小声问,“市局里能借多少人给我用?”
林载川当机立断道:“我只带一支小队登船,其他的所有人都可以留给你调遣。”
信宿说:“一个眼位安插两三个人就足够用了。”
林载川当即给魏平良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协助信宿进行人员调遣。
到眼下的局面,劝说信宿不要参与行动是不可能了,林载川只能道:“让贺争他们跟你一起行动,不要跑在最前面,一定注意安全。”
信宿好不容易把人哄的愿意跟他说话,这时举五指对天,“保证这次行动没有一只小婵受到伤害。”
林载川失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信宿抿了下唇小声说:“你也要小心,船上未必安全,尤其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落在警方手里也难逃一死,一定都会拼死反抗的,刀枪无眼,要么能够安全劝降、要么直接暴力镇压,不要跟他们拉扯太长时间。”
林载川道:“我知道。”
林载川登船离开后,信宿有条不紊地接手了岸上的局势,往浮岫市内将近三十多个位置都定点安插了“眼睛”,只要周风物一露面,就会出现在警方的视野当中。
而他本人则去了他认为周风物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
那是“谢枫”的墓地。
周风物多年行走于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