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队,怎么现在才出来?”
车里的刑警见到林载川姗姗来迟,探着脑袋问了一句。
林载川打开车门上车,声音低沉:“冯岩伍的邻居韩芳艳刚刚跟我说,她看到冯岩伍经常在半夜带未成年男生回家,而且不止一个。”
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警车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贺争难以置信道:“何方,可能只是他们中的一个?这简直……”
“这些未成年人犯罪几乎没有成本!这个冯岩伍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小孩的?”旁边的刑警又惊又怒道,“简直是反社会恐怖分子!”
林载川神情冰冷一言不发,片刻后,在车上打了一个电话给章斐。
“林队!”
“冯岩伍那边有什么动作?”
“我们还在定位他的行动路线,他十点的时候离开了律所,现在位置还没有确定下来。”章斐说着,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人好像个神经病,开着车在城区里面四处乱窜,刚查到一个地方他就没影了!”
“盯住他。如果人手不够就让交管那边协助,尽快确定他的位置。”
顿了顿,林载川问,“信宿在办公室吗?”
“在!”
“让他接电话。”
章斐起身把手机递到信宿桌子上,道:“林队的电话!”
信宿伸手拿过来,声音清闲懒散:“我还捧着手机在等呢,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听章斐姐姐说,你们在冯岩伍家里有不少收获。”
“……是太多了。”林载川的嘴唇上下轻碰了碰,语速很快但话音清晰,“冯岩伍的邻居提供的线索,冯岩伍不止跟何方一个人接触过,很可能也控制了其他未成年男生。”
听到林载川的话,信宿稍微一怔,而后神情迅速冷淡了下来,“果然是少年军团啊。他们培养出了一批跟何方一样的、可以在刑法约束范围之外肆无忌惮犯罪的完美兵器。”
“——啧,该不该夸这些人聪明呢。”
“在冯岩伍家里的线索你应该都知道了,现在我需要你去审讯何方,从他嘴里得到关于冯岩伍的明确线索。”
顿了顿,林载川轻声对他道:“信宿,我知道你不喜欢接触这个孩子,但……”
“DNA对比结果最早要明天才能出来,但我们必须尽快将冯岩伍绳之以法,不能再等了。”
何方在警方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恶劣消极,审讯的时候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满嘴没有一句实话,把杀害吴昌广的锅一个人顶了下来,没有泄露过其他一丝线索。
林载川和郑治国这两个正副队长此刻都不在市局,如果还有谁能从何方这个锯嘴葫芦的嘴里抠出一句实话,那就只有信宿了。
信宿眼尾一弯,无声笑起来:“我明白了。给我两个小时。”
半小时后,何方被带到了市局审讯室。
他仍然跟上次一样,沉默阴郁,双手搭在椅子上,垂着好似二十斤的沉重脑袋,用后脑勺跟人交流。
信宿拎着警服外套推门走进来,坐到何方对面,寒暄似的说:“何方,你应该很清楚,就算在监控摄像头下故意杀人,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刑法处罚。在调查完这起案件后,你会被移送到政府组织进行一段时间的收容教养,如果表现的好,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放回社会,让你回归原本的生活。”
“所以,在离开市局之前,有兴趣跟我聊一聊吗?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再见了。”
那是一道动听到几乎带着蛊惑意味的男音,何方迟疑片刻,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几米之外的男人。
随后,那一张年轻的、僵硬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古怪的情绪。
眼前这个警察长的很好看,眼睛好像天生含着笑意,此时正单手支着下巴,弯唇注视着他。
……但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跟“那些人”一样不好,他们身上有一样危险的味道。
会让他产生潜意识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何方并不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克制住了想要低下头的动作,只是移开了目光。
信宿开门见山地问他:“是谁让你杀了吴昌广?”
何方机械道:“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杀他。”
信宿点点头,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宁愿编一个满是破绽的借口,都不愿意向警方坦白你跟吴昌广有旧怨呢?这样听起来不是更让人信服吗?”
何方:“………”
“三年前,吴昌广因为巨额高利贷走投无路,害怕自己的儿子吴沿被那些人带走,于是把吴沿在学校里的好朋友——也就是你,卖给了那些人。这也是你在十岁的时候忽然在锦光福利院失踪、下落不明的真正原因。”
何方似乎没有想到警方竟然能调查到这些,神情有了细微变化,本来就僵硬的五官看起来更加古怪。
信宿盯着他:“你明明有一个合理的、真实的杀人动机,却选择了把这件事在警方面前隐藏下来——为什么,你在掩护什么人?”
何方的声音明显有些干涩,勉强回答道:“我没有掩护谁。几年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反而笑了一声:“何方啊,你真应该庆幸这里是市公安局的审讯室,否则对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蠢材,我不会用这么温和的问法。”
那人的语气带笑、可看向他的目光却慑人的冰冷,何方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握紧了椅子。
他无法自控地恐惧这种感觉。
信宿观察着他每一分细枝末节的反应,忽然挑唇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为什么,我长的很让人害怕吗?”
稍一停顿,他的话音又像细丝一样钻进何方的耳朵,“还是说,看到我,让你想到了什么人?”
何方:“………”
信宿起身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何方的身边,一字一句清晰道:“在杀害吴昌广的当天晚上,为了隐藏痕迹,你从盛光小区进入了冯岩伍的家,在他的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坐在他的家里离开,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听到冯岩伍这个名字,何方的瞳孔紧紧一缩!
如果说警方查到他跟吴昌广的关系只是无关痛痒的消息,那么调查到冯岩伍的存在,就几乎是直直切入了命脉!
信宿话音温柔:“别惊讶,我不仅知道你跟冯岩伍的关系,还知道你有很多同类,像你这样的……小怪物。”
“我很好奇,那些人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你应该从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跟他们接触了吧。不敢在警方面前开口说实话,是因为你对他们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恐惧——”
“毕竟,被野猫养大的老虎,就算以后长成一只凶兽,也不敢反抗那只其实非常弱小的野猫。”
信宿的手腕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年龄幼小的时候对一个人产生的恐惧,是无法随着时间消退的。无论在哪儿,那抹阴影都会如蛆附骨地钉在你的身上、流淌在你的血肉里。”
“你说,对不对?”
何方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丧失了语言功能,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唇轻微发着抖,浑身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这个警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是他被“训练”要绝对保密的东西,否则……
“那些人是怎么训练你的?毕竟你当时只有10岁,虽然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但性格也天真单纯……让你学会杀人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
“一开始,可能只是兔子老鼠这样的小动物,后来变成体型较大的小猫小狗,他们用这种东西,抹去你对活物的恐惧和同情心,让你在扼杀一条生命的时候不再犹豫、怜悯。”
“再然后,他们会一步一步训练你对人类下手。”
“我很好奇,你第一次被训练杀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应该很害怕吧?”
“那是跟你一样的同类,你下不了手。”
信宿动作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从恐惧到麻木,从害怕杀死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到毫不犹疑向吴昌广挥刀,这三年时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何方的嘴唇苍白,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涣散无光,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痉挛起来,他似乎被信宿的话卷入了某个恐怖至极的梦魇里,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章斐看何方精神情况不对,起身想要中断审讯,信宿却用手势制止了她。
信宿简直像是铁石心肠,冷白修长的手指强行按下他颤抖不已的肩膀,继续对他说:“何方,你只需要对我说实话,就没有人能伤害你。不管是在市局,还是其他任何地方。”
“但如果你说谎,在离开这里之后,那些人还会找到你……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下。”
信宿逐字逐句低声问:“冯岩伍为什么让你杀了吴昌广。”
何方陡然打了个激灵,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信宿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让你杀了吴昌广。”
“………”何方喉咙滚动,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