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停下脚步看着他,他本来想出去跟郑治国同步市局审讯进度,让信宿一个人在卧室休息——但照顾“伤患”优先,信宿想他留下,他就留下了。
林载川回身坐到床上,到他身边躺下,“睡吧。”
信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翻身靠在他身上,“睡一会儿,我晚上陪你去市局。”
“嗯。”
林载川稍微垂下眼,看着他随意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信宿两只手腕上都贴了一圈薄薄的雪白纱布,擦伤本来就不是很严重,上了药以后没有再出血了,但是还是能看出有些红。
在林载川眼皮底下的时候,信宿一丁点的伤都没受过,身体有磕磕碰碰,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林载川轻轻把温热的手心垫在他的额后,信宿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信宿。因为那样的人以身犯险,不值得。”
信宿反应了一秒,才明白林载川在说什么,睁开眼睛看他片刻,又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
他当时确实可以找机会脱身,只不过顺水推舟,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林载川垂眼问他,“难道不是吗?”
不过是几个长了脑子当摆设的废物点心,如果信宿会轻易被那样的人控制,他恐怕不可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把信宿当成一个花瓶的人对他下手的人,最后的下场往往都会被碎玻璃扎的鲜血淋漓。
信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在心里想:林载川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了解自己,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
很多人看信宿,对他的认识都是相对片面的。商场上跟他打过交道的商人,会觉得这个年轻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浑身上下除了城府就是心眼,不好算计。而市局的同事跟信宿相处,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起码表面上可以当普通朋友,但也仅限于“表面朋友”。霜降、沙蝎的人更不必说,对“阎王”本人的恐惧大于其他任何情绪,信宿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条不能再毒的毒蛇。
……只有林载川不一样。
他好像不厌其烦地在信宿身上投射了很多面镜子,能够看到他的每一面。
信宿在林载川面前隐瞒了很多事,二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单方面不能分享的“秘密”,一半是信宿那张嘴紧的好像十年开不了一次的蚌壳,一半是林载川不想去深究。
如果林载川决意要查,他其实未必能隐瞒的住。
信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他越来越直观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眼下维持的“平衡”与“和谐”,其实是林载川有意创造出来的。
林载川好像在对他说——我知道你在隐瞒我,我不会要求你对我坦白一切,并且愿意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信任你,等待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那天。
即便林载川非常清楚,信宿本人并不纯善,或许游走在某个危险的边缘。
但他仍然把主动权放在信宿的手里。
信宿慢慢把脑袋放在他的腰上。
“只是制造一点小小的危险,换来五个嫌犯自投罗网,我觉得值得。”
信宿一顿,又放低了声音,“但是既然你不想我这样,以后我就不这样了。”
林载川听了没吭声,信宿好像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忽高忽低的可信度,于是主动提议道,“不然我们拉钩?说谎的人会变成小猪。”
说完他郑重其事伸出一只小手指,抬起眼,对林载川晃晃。
林载川看着他一脸“保证不会有下次”的乖巧诚恳,微微叹息一声,还是牵了牵信宿的手指。
没有再说什么。
信宿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醒了,然后跟林载川一起去了市局。
——本来他身上有伤,林载川要他在家里休息,信宿不肯,非要跟林载川呆在一起。
到了市局,林载川直接去审讯室那边询问进展,信宿则回到了办公室,接受同事的热情问候。
作为浮岫市局史上第一个被歹徒“绑架”的警察,他还是受到了很多关心的。
以章斐为首的几个年轻刑警围着他,像打量国宝一样从上到下打量他,七嘴八舌问:“林队说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重吗?身上没有缺斤少两的吧?”
信宿展示了一下自己仍然健全的四肢,道:“没事的,只是一点点小伤,不影响。”
“那就好。林队很担心你,开完会回来没一会儿就刚听到你被绑架的消息,什么话都没说,两把手枪就拿出来装到身上了,子弹咔咔往弹匣里面装,”章斐心有余悸道,“我都好久没见过林队冷脸了,上次看他生气还是上次。”
信宿好像还没见过林载川在他面前冷脸的样子。
如果换位想想是林载川落在绑架犯的手里……那绝大多数情况下倒霉的应该是那些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绑架犯。
贺争也道:“幸亏你好好的。”
“失踪那两个小时真是吓死我们了。”
信宿满不在意地摊手一笑,“怎么说我也还是一个有交换价值的人质,在见到戴海昌之前,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贺争瞪了他一眼:“那可是沙蝎啊。”
对面一打电话过来,就指名道姓要用戴海昌换信宿回来,而戴海昌又跟沙蝎有关系,警方猜测绑架信宿的十有八九是沙蝎的人。
而这个组织的丧心病狂,刑侦队的警察都见识过,从接到电话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见到的也是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血人。
好在这次遇到的是几个虾兵蟹将,几乎是送上门的白给的线索,没有心狠手辣到那个程度。
——否则可能就不只是大腿中弹这么简单了。
绑架信宿的那五个犯罪嫌疑人,四个受伤送进医院了,留了一个主动投降、四肢健全的带回了市局,林载川送信宿回家以后,下午一直是郑治国带人在审。
这个男人叫何宏伟,经调查没有犯罪前科,只是单纯跟着“大哥”捞钱的,干的是端茶倒水四处跑腿的活,刚被带回市局的时候,何宏伟本来还在郑治国面前装痴卖傻,说自己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从犯”,也没有参与谋划这场绑架案,坚持自己清清白白,绝对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结果被郑副队一拍桌子一吓唬,就吓的浑身哆嗦什么都说了。
林载川到市局的时候,正是何宏伟开始“真情流露”的时候,不过他在沙蝎就是底层人物,知道的当然也不多,对警方有用的就只有戴海昌帮助沙蝎洗钱的那一部分。
沙蝎每年通过各种非法渠道获得的收益以亿为计量单位,这些钱大部分都不能在市场正常流通,需要用一定手段“洗白”,而戴海昌就是沙蝎洗钱的线路之一,何宏伟五人负责跟戴海昌联络,最开始他们老老实实帮沙蝎做事,后来发现可以偷偷虚报金额,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一部分,于是在金钱的诱惑下心里起了异心,背着组织跟戴海昌造假账,每一笔都能贪上几万,一年时间就捞钱捞的盆满钵满,尝到了甜头以后,就愈发变本加厉,对组织基本上没有任何“忠诚”他。
“我、我可以提供你们想要的证据,”何宏伟道,“我知道的所有的线索我都可以坦白,只要能给我坦白从宽处理!”
他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脸上写满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绑警察了”的痛心疾首,低声下气央求道:“警察同志,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五口人吃饭就全靠我养活,我要是进去了,我这一家人的命就都吊不下去了啊。”
郑治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他,不知道从沙蝎那里挖了多少钱,还在警察面前装可怜,这幅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何宏伟信誓旦旦道:“除了洗钱,我没做过其他违法乱纪的事,就连这次,跟他们一块绑架条子,也是脑子一热,干了我就后悔了,你不信问那个警察,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啊!”
听到何宏伟这么说,林载川竟然真的转头看了身边的信宿一眼。
信宿想了想当时的情况,跟他起冲突的那个男人,已经被林载川一枪打穿胸膛送进医院,其他的人跟他直接对话都很少,最多算得上是“帮凶”。
郑治国波澜不惊道:“先说说你的手里都有什么线索吧。”
何宏伟实话实说道:“我们主要就是跟戴海昌合作,他认识的大老板多,自己也有路子,他有途径帮我们把钱洗干净,一千万的本金,起码洗回来百分之六十,我们固定合作好几年了——当时的交易记录,我可能还能找着。”
有了何宏伟提供的人证、物证,就可以捶死戴海昌确实是帮犯罪集团洗钱,不怕他继续嘴硬,也不用等经侦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这对警方来说是个好消息。
郑治国面无表情道:“这就没了?”
“你可以再想想,就这点,还不算是帮助警方破案立功的情节。”
“其他人的犯罪事实,你都记得多少?”
何宏伟低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对、对了!是还有别的线索,不过是好几年前的案子了,还是一桩‘命案’!”
郑治国严肃道:“命案?”
“就上午那个老三,孙三儿,现在在医院的那个,他还弄死过一个明星,本来那个明星是拍电影帮戴海昌洗钱的,但好像那小明星自己好像不愿意,可能事后才知道这事儿,反应很大,还差点闹到警察局,沙蝎这边肯定不能把这种事捅到警察眼皮底下啊,就想把那小明星直接灭口永绝后患,戴海昌本来不让他们动手,说他能看住那个人,但是老三怕那个明星嘴不严实、泄露了不该传出去的事,还是找机会把他‘封口’了。”
“我不知道老三具体怎么干的,我就是听他回来说过,他‘处理’了一个麻烦。”
审讯室外,林载川跟信宿倏然对视——
何宏伟说的那个明星是……
郑治国沉声问:“那个受害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他,得想一会儿,”何宏伟愁眉苦脸抓着头发,眼珠滴溜咕噜转,想了好半天,然后突然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那个男明星叫傅采!”
—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