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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游雾 Focalors 4477 2023-12-14 19:24:30

林载川跟提出暂时离职的时候,魏平良只是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载川,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反对。”

魏平良握着他的肩头,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郑重道:“但无论如何,你得平平安安的回来,刑侦队里一定有你的一个位置。”

林载川一时没有回应——他不愿意轻易做出承诺,说出口的事就要做到,言而无信毕竟太伤人。

许久,他轻声地说:“魏叔叔,刑侦支队不是非我不可,支队长这个位置,即便不是我,也可以有别人来担任。”

“……但这件事我不去做,就没有人了。”

魏平良已经从上级知道信宿的身份,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能够在这种时刻义无反顾走到信宿身边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林载川,没有第二个人了。

……再也没有了。

魏平良心里一阵抽搐。

林载川低声说,“我会尽最大可能跟他一起回来。”

说完,他对眼前的长辈深深鞠躬,而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韩学梁的案子由缉毒队接手,林载川也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工作,只要把家里的干将安置好,就可以暂时离职。

可能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情绪,干将在办公室里不舍地用两只爪子抱着林载川,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的怀里,冲他呜呜地低低哀叫。

林载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刑侦支队的其他同事站成一排,默默地看着他们的支队长。

他们无法理解林载川的选择,毕竟在这些人的眼里,林载川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这与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相悖,但也无法开口阻拦。

林载川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同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保重。”

离开市局后,林载川开车来到了黑三角地带——以信宿的身体素质,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医院,不知道昨天接到自己的电话会不会有什么行动,但在那所医院里,至少裴迹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半小时后,车辆驶入黑三角地带。

医院门口的几个停车位都被占用了,林载川把车子放在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而后步行到了马路上。

穿过马路,走到医院那旁的街道,林载川一路向前行,突然看到了一个男人快步从面前的巷口走出,男人带着一顶鸭舌帽,隐约盖住了五官,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可只是匆匆一瞥,林载川就感到一种无端的熟悉,那不仅仅是外貌上的,身形、气质都非常似曾相识。

林载川稍微有些怔愣,看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意识了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个人非常像曾经跟他一起共事过的一位警察!

可在林载川的记忆中,这位同事早就在一场行动中牺牲了,他的名字已经在烈士墓碑上刻了八年!

那是曾经与他朝夕相处过的同伴,林载川不可能认错。

他心里骤然涌起一层惊疑:难道他没有死吗?

林载川的瞳孔轻轻缩了缩,有什么模糊的思绪在脑海中蔓延开。

那是在林载川身上少见的唐突与莽撞,只见他快步上前,从后拉住了男人的右手手臂。

那男人回过头,神情是不太好惹的冷硬,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你谁啊?”

林载川轻声询问:“柳羿,是你吗?”

那男人神情莫名其妙,直接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道:“什么柳羿?你认错人了。”

“你不认识我吗?”林载川没有想到他的反应,有些错愕地说:“我是林载川,我们……”

我们曾经一起共事过……

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话音冷厉的说:“我没听过什么叫林载川的,你认错了。”

他确实已经不像是记忆中的那个外向开朗的同事了,五官看起来简直带着一股阴冷的狠仄,男人甩开林载川的收转身就想走,一刻不想耽误时间似的。

就在这时,林载川忽然出手,拦住了他的前路,做出了一个袭击的动作,那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反应,男人的身形迅速一闪,灵活避开这一击,擒住了林载川的手臂。

林载川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再发起攻击。

虽然林载川刚刚有意放慢了他的动作,但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击,而且,那种擒拿动作是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才能做出来的。

林载川并不挣扎,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柳羿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僵硬的,慢慢松开了手。

林载川注视他,轻轻地问:“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市局?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柳羿语气冷硬道:“没有为什么。”

林载川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困惑道:“这么多年你都在浮岫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改天再约吧。”柳羿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不要再纠缠,已经把拒绝表现的非常明显,“我还有事,叙旧就免了。”

就在这时,林载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林载川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又看着逐渐走远的柳羿,还是先接通了电话。

“罗队。”

“老林!你是不是到黑三角那边去了,现在有时间吗?江湖救急!”耳边传来罗修延急促的声音,“帮个忙!我们这边有个嫌疑人逃窜到了盛华商场附近,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体型偏瘦,很精壮,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深蓝色的鸭舌帽!”

“………”林载川抬起眼,他望着昔日同事熟悉的身影,心脏慢慢地、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柳羿已经走出了很远,但那距离还是足够让他听到身后响起“咔哒”一声轻响——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柳羿倏然停下了脚步。

林载川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声音冷冷的、带着某种难以言描的伤感:“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柳羿轻轻“啧”了一声,双手向上举起,原地转过身。

道路边一阵风卷起,将他脑袋上的鸭舌帽吹起一段高度,他有些无奈地说:“林支队,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局面。”

林载川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因公牺牲多年的同事会以犯罪分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眼前!

柳羿还没来得及说话,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林载川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他放了枪口,直接走到了柳羿的面前:“你是不是为了信……阎王?”

柳羿:“…………”

他无可奈何地想:还是跟以前一样敏锐啊。

可能是无法再欺骗昔日的战友,林载川的这个问题,柳羿选择了沉默——几乎就是默认了。

林载川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他心中的某个猜想逐渐被证实,那说不清是欣喜、欣慰还是心酸,他低声道:“带我去见他。”

柳羿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看向林载川的目光中竟然某种怜悯的情绪,许久,他终于说了四个字:

“来不及了。”

柳羿轻轻叹息一声:“我听说过你跟信宿之间的事,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他,他已经布置下一张天罗地网。”

“在那张网里的所有人都会覆灭。”

“……包括他自己。”

马路上人来车往,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林载川按捺下浮起的心绪,带他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酒店。

到了安静宽阔的房间里,林载川转过身,冷静问道:“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羿为什么死而复生还心甘情愿地为信宿卖命?

“……”柳羿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五官上笼罩着的那股阴沉冷厉的气息散去,随之露出的是身为人民警察的正直与坚定。

他坐在沙发上,向林载川解释道:“你知道当年我被上级安排到沙蝎进行卧底,本来是想多打探关于宣重这个人的情报,但后来因为我的个人疏忽,被那些人发现了身份,不慎落到了宣重的手里。”

“那时候宣重对我严刑拷打无果,没有从我的口中得到任何信息,所以想让那位大名鼎鼎的‘阎王’来撬开我的嘴,于是我辗转被送到了霜降内部,又被信宿救了下来——就跟你六年前经历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套林载川确实很熟悉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回想过无数次。

“我伤的没有你当时那么严重,只是断了几根骨头,还不致命,周风物那会儿也还活着,想在他的眼皮底下搞什么小动作非常困难,刚到霜降的时候,我也吃了不少苦头。”

“直到有一天,阎王单独到刑讯室找到了我……从我的嘴里套出了一些消息。”

说起这段屈辱的曾经,柳羿的脸色还是非常惭愧,毕竟他们都应该是宁死不屈的战士,可阎王的手段就像深度催眠,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

“但阎王并没有把那些消息传递出去,只是跟我说,只要我配合他,他就可以救我离开这个地方,并且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

柳羿道:“他是霜降里的人,是敌非友,我对他当然是万般提防,就算他对我提出了相当有吸引力的条件,我也觉得他接近我不怀好意,一直没有相信他,也没有接受他的计划。”

柳羿顿了顿:“直到我收到了来自上级的一道密令。”

林载川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那仿佛是希望的蝉翼轻而又轻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柳羿道:“上级命令我假死隐藏身份,在暗处配合信宿的所有行动。”

“我不知道信宿到底跟警方是什么关系,能够让上级下达这样一条几乎没有底线的指令,无条件服从他的所有安排——阎王当时在我看来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着瘦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个子还没到我的肩膀高,我很难信服这样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但我很快就改变了想法,跟在阎王身边以后,我发现他的智慧、勇气和手段,比起我们这样专业的刑警,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起这些,柳羿的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顿了顿,他又道,“因为涉及到上级的一些机密,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身份,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阎王一定是我们的人。”

林载川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无法言喻的如释重负。

从信宿跟他“开诚布公”以后、在阎王“毫无保留”的坦白下,林载川尽管仍然相信那一分微渺的可能性,还是想要走到信宿的身边,那也只是凭借着他的本能与对信宿的认知和了解,近乎一腔孤勇、孤注一掷地信任这个人。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肆无忌惮、毫无保留的理由。

信宿……

这段时间里,林载川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假如信宿是他们一方的人,那么他的行为是否具备更多的合理性,他们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省厅对他的身份不知情,那么只有可能是更高级别的行动,甚至跟他当时在本杰明身边卧底是同一级别,直接跨过市公安局、省公安厅,由最高局的成员进行指挥调派。

……他们从来不是同道殊途,他们是一直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走向同一个终点的人。

林载川的心绪如雪白羽毛慢慢浮起,逐渐变得滚烫、沸腾。

“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明明不知道他的身份,还能做到这一步,你也算是特别特别了解他了,”柳羿由衷感慨道,“阎王嘛……嘴硬心软,他说的话你都反着听就是了。”

林载川低声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办事吗?”

柳羿点了点头:“是啊,这一路走过来也是九死一生的局,周风物没死的时候,信宿在霜降的行动算得上举步维艰,说不定犯了一点什么小错就连命都没了,直到周风物死了,局势才渐渐好转起来。”

“这些事我本来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碰到你,我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柳羿叮嘱道,“以后你见了阎王,千万不要说这些话是我告诉你的,他要是知道了会让我痛不欲生的。”

林载川却沉默许久不语,神情一动不动,目光凝滞,思绪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回忆当中。

柳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载川?”

林载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终于艰涩开口:“信宿,他是不是受过枪伤?”

闻言柳羿沉默了片刻,明显知道林载川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斟酌了好半天,才谨慎开口:“载川,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只能确定对面的人是阎王,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是……”

“他救了我。”林载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竟然在发抖,仿佛已经无法负荷过于沉重压抑的情绪,他只能感到命运恶意安排下的极致荒谬。

“……他救了我一命。”

当时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半口气,如果不是信宿的包扎和照顾,早在六年前,他就死在了沙蝎那些人的手里。

可那时他以为阎王想从他的嘴里得到“斑鸠”的线索,为了故意让他放松警惕才那样做——尽管信宿在他面前有意表现出来的事实确实如此。

信宿伤在后腰,但凡子弹再歪一点击中脊柱,都有可能让他一辈子都无法站立行走。

他差一点……

差一点。

柳羿看到林载川轻微颤抖的肩膀,起身低声对他道:“载川,你不能用现在的信息来评判当年的行为。”

“太苛责了。”

除了命运弄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的行为都不能说错,只是柳羿换位想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跟他珍视之人的身上,他可能会直接崩溃。

林载川眼眶湿润滚烫,眼尾红了一片。

真相太痛了,仿佛六年前迟来的一记子弹重重嵌入他的心脏,激起一阵血肉淋漓的剧痛,五脏六腑都在痉挛翻搅。

他忍无可忍,大步离开了房间。

林载川的脑海中不断闪回过六年前的那一幕,说话声、脚步声、警笛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都在耳膜中清晰地来回震荡。

信宿……

……信宿怪过他吗?

不得不在医院休养的那半年、阴雨天病痛缠身的时候,有没有哪一刻后悔过伸出手救了他?

林载川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淹没了鼻腔,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窒息感。

“载川……”

柳羿走出门,看到林载川的身体靠在墙壁上,头颅低垂下去,乃至于脖颈都跟着弯曲,他的脸颊用力埋在手心里,透明的水珠不断从指缝间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他们两个人的事,柳羿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你没有预知的能力,六年前又不知道阎王的身份,那时候跟他的确是立场对立,走到阴差阳错这一步,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林载川的声音几不可闻,几乎带着一丝血腥气。

“信宿的身体不好。”

“他受到过太多伤害,留下许多难以痊愈的沉疾。”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伤害他的人里……”

“我也是其中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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