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沙蝎”。
刑侦队办公室内,信宿转着一支签字笔,微微皱眉道:“何方说的蝎子会是沙蝎吗,但据我所知,沙蝎的成员并没有统一的身体标志。”
林载川坐在沙发上道:“沙蝎只是那个组织的名称,里面有许多不同分支,涉及不同类型的犯罪,这可能只是其中独立的一支,内部有一套自己创立的‘规则’。”
虽然他们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何方背后的那个组织就是沙蝎,但发生在浮岫市的大型犯罪,基本都与“沙蝎”和“霜降”这两个组织有关。
但霜降主要运营药物、毒品生意,而沙蝎则囊括刑法分则中量刑在十年以上的各种罪名,这两个组织在十年前共同构成了浮岫市的犯罪网络,但随着警方打击犯罪的力度不断增加,已经逐渐销声匿迹——但他们只是藏于不为人知的暗处,在警方视野之外韬光养晦。
甚至远比十年前要难对付的多。
信宿喃喃道:“沙蝎的人啊。”
他轻笑了一声,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段,这样就说得通了。”
以刑昭为首的那个组织,跟何方背后的犯罪团体,恐怕就是沙蝎的两条不同脉络。
林载川想到什么,问他:“你刚刚没事吧。”
信宿“唔”了声,挽起袖子看了一眼,白皙的皮肤明显泛起红意,还带着被何方刚刚抓出来的清晰指印。
他语调懒洋洋说:“好疼啊。”
何方失控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信宿又天生皮薄肉嫩,有点伤处就格外明显。
林载川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外用伤药,用消毒棉轻轻覆在他的手腕上。
信宿:“………”
他微微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明明是这人自己矫揉造作在先,林载川真的给他上药的时候,信宿看起来又莫名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习惯这种被人亲近、触碰的感觉。
信宿很瘦,一只手就能很容易握住他的手腕,林载川把药膏轻而均匀地涂抹在他泛红的皮肤上,同时淡淡开口,“你好像很熟悉要怎么处理何方当时的情况。”
信宿动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过神来就知道林载川肯定要问他这个问题。
“何方感受到的疼痛,无非是大脑对疼痛的恐惧导致的肢体幻觉,看起来虚张声势,其实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信宿说:“如果人的腿部受伤,因为剧烈疼痛坐在原地不能动弹,只要大脑感知到更加严重的危险,比如有野兽忽然出现追击那个人,大脑就会麻痹他的痛觉感知,让他能够爬起来躲避危险。”
“所谓的‘痛苦’也不过是相对虚假的感受,”信宿神情冷淡道:“人的大脑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这人已经进化到不止对其他生物抱有同等敌意,就连自己的内置器官都开始批判、嫌弃的程度。
林载川静静注视他片刻,转身把消毒棉扔到垃圾桶里,“大脑只是想保护你,做出最趋利避害的指令,想让你能够活下去。”
信宿无法苟同地耸了下肩。
林载川低头带上一双黑色手套,穿上风衣走向门口。
信宿扭头一路盯着他:“你要去吃午饭吗?”
林载川道:“我先去法医室一趟,关于冯岩伍的有些问题我还没有弄清楚。大概十五分钟后回来。”
虽然从没去过法医室,但信宿已经先入为主的对那地方有心理阴影,兴致缺缺坐回原地,“哦,那你去吧。下班喊我吃饭。”
林载川想了想,“冯岩伍的尸体已经完成尸检,送到冷藏室存放处理了。你如果想去可以跟我一起去。”
信宿听到这话,优美唇角微微一扬:“你是在邀请我吗?”
这人在言语调戏上级的道路上屡次翻车,但仍然不长记性。
林载川波澜不惊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信宿起身冷漠地想:不解风情。
法医室长年停放各种尸体,弥漫着一股经久不衰的、就算天天用酒精消毒都无法去除的诡异味道,但不浓郁,勉强还可以接受。
因为负责冯岩伍尸检的法医是个姑娘,信宿在陌生姐姐面前保持了良好的精神容貌,乖乖站在林载川身边,没有表现出一点儿不得体的地方。
那法医姐姐见他就夸了一句,“哟,这小孩儿漂亮。”
然后又道:“林队,死者尸体经过解剖,内脏器官明显呈现出溺水性死亡的特征,呼吸道存有溺液和泥沙、肺部严重水肿。另外,死者的手部和肘部都有明显的撞击伤,从伤口位置判断,应该是死者主动向外受力造成的,这也说明他在生前有一段清醒的时间。”
“除了手臂处的那道伤口,其他都是很典型的溺尸特征。”
林载川微微点头,又问:“以冯岩伍当时的身体情况,他有没有从车里逃出来生还的可能性?”
法医沉吟片刻,“既然死者半途醒了过来,而且在手肘处留下明显撞击痕迹,说明他生前确实有过自救的动作,只是没有成功,理论上来说,他确实是有机会从车里出去的。”
“刚沉没的时候可能不行,但等到河水慢慢进入车里,车内外的水压平衡,如果这个人水性好,完全可以推开车门游到河面上。”
“但那种濒临死亡的情况下,可能根本来不及冷静思考,或者手忙脚乱打不开车门都是很正常的。”
顿了顿,女法医笑了起来:“要是换做是林队,当时那种情况肯定能出来就是了。”
信宿终于出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那个人杀冯岩伍灭口,是为了保护组织的存在,防止他说出不利信息。”
林载川看向他,轻声道:“假如冯岩伍没死,你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回来再‘杀’他一次?”
信宿微微挑起眉梢,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让冯岩伍‘死而复生’,给对方一个他根本没死、而是从车里逃出来的假象。而且冯岩伍知道组织要杀他灭口,必然心灰意冷,如果他能侥幸死里逃生,恐怕就不会再维护那些不讲情分的同行了。”
“所以只要确定冯岩伍没死,那个杀手就一定会再回来。”
林载川向来行事沉稳,如果不是对方把事做的太绝,他也不会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
“听起来可行。”信宿思索片刻,又道,“但以那些人的警惕多疑,很有可能会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毕竟是个经验老到的杀手,失手的可能性很小——冯岩伍也确实死了。”
林载川说:“所以这个消息不能由警方主动传递出去,而是让那个凶手对自己产生怀疑。至于具体要怎样操作,我目前还在考虑。”
从法医室离开,林载川开车带他出去吃午饭,信宿早就跟他说想吃牛肉火锅。
信宿一路上反复思索着林载川刚才说的话,越斟酌,就感觉这个办法简直妙极——警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何方无法接受审讯,跟这起案件有关的吴昌广和冯岩伍都已经变成了尸体,而罪魁祸首没有留下一丝身份线索,事了拂衣去,在茫茫人海中彻底杳无踪迹。
而只要林载川的计划顺利推进,就可以直接反客为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布局,只等那个杀手自己送上门来。
但凡那个男人是先杀人、后抛尸,这个办法都不可能行得通。
中午十二点半。
可能是知道信宿口味挑剔,林载川带他来的是一家消费档次不低的火锅店,每个包间都有两个服务生从头到尾专员服务。
信宿坐在椅子上,迟疑地看着林载川用手机下单……不知道要不要打点钱给他。
信宿不知人间疾苦,但听说这些公务员拿的都是死工资,公检法部门可能会高一些,但一个月也只有一开头的五位数而已。
……他两顿饭就吃没了。
尤其林载川还养了一只警犬同事,虽然单身但是年纪轻轻就要养活三口人。
上次给他转的两万块钱直到自动退回了林载川也没收,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故意不收的。
信宿低头想了想,然后一脸若无其事道:“林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
林载川看他一眼,把手机递给他,“锁屏密码是147369——转钱就不必了。”
信宿:“………”
这未卜先知的毛病还能不能好了。
那他就不客气了。
吃完这顿火锅,二人开车回到市局,然后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浮岫市局最近可谓是祸不单行,连发两起命案不说,吴昌广被害当晚的监控视频,案发后不久就被物业人员泄露了出去,在圈子里私底下小范围传播,在网警不断删除控制下,暂时压制住了散播速度。
但这样强行封锁传播链,终于在案发后的第五天疯狂反噬、触底反弹,舆论井喷似的爆发——
浮岫市在继“高中生杀人买通同学顶替”后,很时间后又一次登上了新闻头条:
#浮岫市一十三岁未成年男生杀人#
网友迅速关注,实时评论区一条接着一条迅速刷新:
“卧槽,那视频竟然还没被和谐,太吓人了!我从小看的鬼片都没这么可怕!”
“血直接喷在墙上的……”
“上次那高中生杀人案是不是也是这个地方的?”
“而且怎么凶手都是小孩儿啊,现在的未成年都进化成这样了吗。”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视频的眼睛,晚上真的会做噩梦呜呜呜”
“气死我了!!这种孩子能不能直接枪毙!!这么小就这么坏!等长大了也是个社会败类!赶紧枪毙算了!!”
……
新闻热度一时高居不下,浮岫市政府的人都打电话过来,表示当地命案频发,让他们在对外形象这方面有很大压力。
尤其马上临近年关,谁也不想在这种喜庆节日被上面点名批评。
省厅那边也派人过来询问相关情况,本来让他们在年前发布公告,把这起案子尽快解决。
然而在听说何方背后可能存在一个颇具规模的犯罪组织,甚至可能跟“沙蝎”有关之后,陈厅亲自打电话给魏局,说如果市局人手不足可以从省厅抽调人手协助侦查,务必把这个犯罪集团一网打尽。
沙蝎。
他们有许多优秀的同事曾经卧底在这个极具危险又丧心病狂的犯罪组织,然后潜伏、暴露、牺牲……
换来的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浮岫市“梅开二度”,再次被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市局进行紧急公关处理——
“外界不是很关注这个案子吗,”林载川淡淡道:“准备两天后召开一场案情发布会,我会在会议上回复案件相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