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林载川也没有问他说了什么。
信宿的立场太过特殊,他想要让别人知道的事,会自己主动说出口,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真实回答。
信宿看到林载川在等他,几步走了过去,“走吧。”
二人一起向刑侦队办公室走去。
信宿在审讯室里坐的有点四肢僵硬,血液不通,他一边走一边活动着手腕说:“既然抓到了刑昭,这起案子也不用移交省厅了。”
“嗯。”
“如果我猜的没错,组织背后的那些人本来应该打算在省厅动手,毕竟在浮岫市局刑侦队,你是一把手,而你实在没什么可以被威胁的弱点。”
林载川无父无母,无爱人、无后代,他确实没有可以被威胁的弱点。
除非“那些人”敢直接让林载川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彻查到底。
只有案件移送到省厅,调查组成员复杂,才有可以操作的空间——但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市局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在查到锦绣城的第三天,就把组织一锅端了起来,让他们根本都来不及插手。
信宿沉吟片刻:“等到把那些‘客人’都带回市局,这起案子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至于名单上的另一些人,目前市局恐怕很难继续调查他们,连一丝跟他们有关的证据都没有。”
林载川微微点头:“我明白。”
将刑昭为首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救出被胁迫的女孩,这恐怕是市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没有在审讯过程中出现过的人,如果毫无证据擅自调查他们,甚至会给市局惹来很大的麻烦。
警方目前掌握到的“客人”信息,如果曝光出去,都足以轰动一时。
回到办公室,林载川开始安排市局刑警进行这起案件的收尾工作。
警方在得到情报时迅速行动,以雷霆般的速度,从组织的各个窝点同步营救出所有被侵害的女孩,在组织内部成员争先恐后地坦白交代下,精准摧毁了这个强迫卖淫组织的所有犯罪窝点。
当天下午,跟受害女孩们发生过的性关系的犯罪嫌疑人都用各种方式被“请”到了市局,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手握权力的地方官员、家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一眼看过去,都是人模狗样的“上流社会”人士。
这些人白天披着一张体面的人皮,扮演着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到了晚上就露出了令人作呕的本来面目,人性千疮百孔,为了满足内心的丑恶欲望,向无辜的女孩伸出犯罪的双手。
信宿作为审讯室里的一流阴阳学家,这种场合当然不会缺席,经他审讯过的嫌疑人被刑警带出来的时候,精神状态都浑浑噩噩的,估计是受了不少刺激。
经过受害人的现场指认及组织内部成员提供的信息,又有六十七个嫌疑人落网,共计一百零二人。
……
从十年前开始的这起案件,像笼罩在浮岫市上空的巨大阴影,经过长久的遮天蔽日,终于在今天暗沉弥散。
那些女孩的灰暗世界里,逐渐有阳光照耀进来。
临近下班的时候,信宿也终于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坐到林载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神情有些迟疑,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
林载川抬起眼问他:“怎么了?你好像有话要说。”
信宿道:“……我想再去审问一次许幼仪。”
因为许幼仪的案子跟他们调查的这起强迫卖淫案有关系,所以他的案子迟迟没有结案,许幼仪也一直被扣在市局拘留所。
林载川本来以为他在这里犹豫半晌,是要说明天请假回家“补觉”的事,结果听到他说到许幼仪,稍微有些意外:“许幼仪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想再问一点关于刘静的事。”信宿轻声解释道,“虽然人死灯灭已成定局,可是她还有家属活在世上,总要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刘静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有许幼仪知道,但因为刑昭的存在,他一直没有跟警方说实话。
现在刑昭已经落网,沉寂的真相也应该归还给刘静、还有她的家人。
林载川注视他片刻,点点头:“去吧。”
信宿离开后,林载川加班到九点,汇总整理着手头上的所有证据,准备书写本案卷宗、向上级进行汇报。
夜色已经极为深重,办公室的明灯大亮,林载川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这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是一通陌生来电。
他拿过手机接通电话,语气平静:“你好,市刑侦队林载川。”
两秒钟后,听筒里传来一道经过加工处理过的声音——只能听出来是男声,辨别不出其他特征,带着某种机械的诡异冰冷。
“恭喜你啊,林支队长。”
“这么短的时间就破获了一起大案,恐怕又要在省厅立功了。”
那语调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林载川神情骤然一冷,声音沉下来,“你是谁。”
“你当然会知道我是谁。”
那男声笑道:“林队长,我们来日方长。”
.
第二天早上,信宿竟然没被黏在床上起不来,八点准时到了市局。
他还没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很凝重,几个同事围在一台电脑旁边。
而林载川的神情沉凝冰冷,眉眼间覆了一层寒霜。
信宿轻轻一挑眉,心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他不慌不忙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贺争跟他解释:“林队昨天晚上九点多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来者不善,而且很明显跟刑昭这起案子有关系,一直在关注着市局的一举一动。”
章斐叹气道:“但是根据我们技术人员锁定的ip定位……可能是太平洋的一条大鲨鱼打来的。”
拨过来的号码是一个虚拟ip,追查不到任何线索。
信宿听他们说完前因后果,神情稍顿了顿,然后懒散笑了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有人主动告诉我们一条线索:刑昭的背后还有其他更深的势力存在,而这个人总会有出现在警方面前的那一天。”
章斐听他这个轻描淡写的语调,不由头疼道:“这种行为是在公然挑衅公安机关!”
市局的刑警早上听到这件事,反应都极为气愤,这些见不得光的犯罪分子、阴沟里的老鼠,竟然敢主动出现在警方面前耀武扬威。
但信宿是没有什么信念感的人,也完全不在意“公权力”权威这种东西,更不会因此有任何情绪,他漫不经心说道,“刑昭之前在市局的时候不也很洋洋得意吗。”
“他当初那么自信地把赵铭媛主动推到警方面前,最后不过是自掘坟墓。都是自以为是的、富有表现欲的蠢货而已。”
信宿微笑道:“因为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生气,似乎有些不太值得——那些杂技团的木偶在钢丝上跳的太高,摔下来的时候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章斐本来气的皱纹都要出来了,但是听完信宿这一番“歪理”,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甚至第一次觉得信宿的阴阳怪气是这么优美动听。
林载川打断他们的对话,声音平静:“既然查不到这个人的ip,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这一次通话是挑衅、试探,以后他或许还会有其他动作——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因为这起案件的涉案人员众多,收尾也是一项大工程,市局每个刑警都非常忙碌,恨不能一个人劈成八瓣用,准点下班的只有信宿,他甚至还有闲情中午订外卖,让人送到市局楼下。
林载川在食堂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某个人不请自来、鸠占鹊巢,坐在他的位置上,桌子上摆了三四个精致包装的外卖盒。
信宿见他回来,盛情邀请:“新开的一家海鲜冒菜,林队要尝尝吗?”
林载川从桌子上拿过一份文件,坐到沙发上,低头轻声拒绝道:“我吃过了。”
信宿轻轻耸肩,一个人悠闲吃完午餐,又打开一杯“十分糖”的珍珠奶茶,“要喝奶茶吗?”
林载川看了眼他手里的奶茶杯子,道:“不喝。”
信宿从他那眼神中看到对于劣质香精的批判,笑起来:“不是垃圾食品。”
他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子,慢悠悠地推销:“茶叶是人工种植的、茶粉是手工研磨的,珍珠原料也是纯天然无污染,整个制作过程不加一点香精和添加剂哦。”
林载川意识到什么,“你自己做的奶茶?”
信宿“嗯”了一声:“我投资开了一家奶茶店,不过一般不对外经营。”
简而言之,只伺候他一位大爷。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尽管知道信宿是个一顿饭四位数花销打底的资深败家子,也仍然感到一丝震惊。
因为喜欢喝奶茶,所以就任性地衍生出了一系列产业链?
而且还是“独家特供”、只靠一个客人养活。
信宿起身走过来,非常不见外地把吸管递到他的唇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这样让人没办法拒绝,林载川稍微低头,尝了一口。
入口一股非常醇厚的茶香味道,这种茶底就是市场千金难求的,更别说珍珠的独特口感。
信宿坐到他的旁边,把剩下的奶茶喝完——在林载川面前,他好像也不要什么“高贵优雅”的形象,皱眉咬着吸管,把最后几颗珍珠吸的呼噜呼噜响。
信宿吃饱喝足,把他产生的垃圾打包收拾到一起,正准备告辞,林载川抬起头问他:“吃完了?”
信宿稍微一怔,意识到林载川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嗯。”
林载川望着他,平静道:“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信宿心头猝然一跳,而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我?我没有想法啊。”
“昨天审讯结束之后,你似乎跟刑昭说了什么。陆闻泽当时说过,他在调查刑昭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他背后还有一股更加庞大的势力。”
信宿:“………”
以后在这个条子面前是不是一点破绽都不能留下。
顿了顿,林载川又道:“信宿,你听说过‘沙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