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河眯起眼睛，静静感知着浩瀚星河从身边缓缓流过。
李耀还看到，一颗代表着“天劫”的光粒从他脸颊旁边一闪而过。
白星河缓缓睁开双眸，声音无比苍老，古拙：“想象一下，现在我们两个就是一万年前的天劫学家柳刺星，终于建成了地下天文台，通过三百台超级晶脑的反复推演，推演出了真正的星辰大海，第一次清晰看到了那么多的天劫，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
“然后，我们会怎么想？”
“天劫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从何而来，向何处去？”
李耀道：“宇宙浩瀚，当然不止我们人类一个强大文明，既然我们人类都想过要把天劫武器化，那么天劫极有可能，就是某个强大文明发射的武器，目的是摧毁，或者侵蚀另一个文明。”
这是李耀在铁原星上，和熊无极一起推演出来的假设。
白星河又吃了一惊，意味深长地凝视了李耀一眼，感叹道：“李耀小友，你越来越让我吃惊了，没想到在今日的修真界中，还有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
“没错，见识过天劫降临的恐怖之后，把天劫看成是另一种文明发射的武器，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不过，很多遭遇天劫的大千世界，文明程度都很低，对别的大千世界，并没有多少威胁，就像是五千年前的飞星界。”
“这些毫无威胁的大千世界，为什么会遭到天劫的攻击？”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天劫，游弋于整片星海之中，难道是一场涉及上百个文明的宇宙大战？”
“发动这些天劫的文明，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李耀深思片刻，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
白星河长叹一声道：“柳刺星真不愧是万年前，星海帝国时代，最出色的人物之一，如果亿万年之后，人类文明还存在的话，或许会忘记‘帝皇’，但绝对会记得柳刺星！”
“一万年前，柳刺星就是枯坐在刺星斋中，这片浩瀚星河之下，冥思苦想了数年，终于推演出了两条半，至关重要的法则！”
李耀扬眉：“两条半？”
白星河没有理会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宇宙中的资源是有限的。”
李耀一愣，几乎要笑出声，这算什么法则？明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四万年前的古修世界，就是因为三千大千世界的资源几乎枯竭，各大宗派为了资源互相争斗，甚至创造出了“妖族”这样的怪物，最终才崩溃的。
虽然都说“星海无垠”，不过宇宙究竟是否有边界，那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情，更何况就算宇宙无边无垠，人类能够掌控和利用的资源，总是有限的。
所以，这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白星河似乎料到他的反应，飞快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猜疑链存在于整个宇宙，所有文明之中。”
李耀皱眉：“猜疑链是什么？”
白星河道：“回想一下咱们刚才的数次交锋，那就是猜疑链。”
“李耀，你既然杀了风雨重的独生子，现在又面临修仙者的威胁，理论上来说，你应该和我联手，可是为什么一路上你都心机重重，机关算尽，随时要和我动手？”
“废话！”
李耀道，“就算我想和你联手，谁知道你会不会随时捅我一刀！”
白星河微笑，点头道：“没错，在我而言，情况也是一样。”
“我固然知道，现在大家同心协力才是最佳选择，但谁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忽然翻脸，捅我一刀？”
“看，你不想杀我，但你却怕我想杀你，所以不得不做出了随时杀我的打算。”
“我也未必想杀你，但我也怕你想杀我，更怕你以为我想杀你，所以你只能先下手为强干掉我，所以我只能在你先下手为强之前，先下手为强！”
“这就是猜疑链，解释起来有些拗口，是吧？”
“现在，让我们打破猜疑链，完全信任彼此，同心协力，共同对抗修仙者，我可以立下心魔血誓，绝对不杀你，你信不信？”
李耀摇头，斩钉截铁：“不信！”
话音未落，就意识到了“猜疑链”的可怕。
白星河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哪怕你发十个心魔血誓，我都不信你！咱们之间的关系，全靠‘恐怖平衡’来维系。”
“记住！”
“咱们同属于一个种族，能毫无障碍地沟通，拥有同样的思维模式和情感，而且咱们还面临着同一个大敌的威胁，在这里，咱们还拥有非常丰富的资源，晶石、法宝、药剂，都十分充足。”
“在这种情况下，咱们之间，依旧存在着这样一条，无法扯断的猜疑链！”
“如果，把这些有利条件都去掉呢？”
“如果咱们之间，没有修仙者这个大敌来转移矛盾；如果咱们周围的资源即将枯竭，只剩下最后一瓶高能营养剂；如果咱们属于不同的种族，彼此无法理解，就像——”
白星河毫无征兆，陡然变化，变成了一头人立起来的大蜥蜴，疙疙瘩瘩的厚皮上长满了脓疱，褶皱之间不断滴下腐臭的汁液，口中发出“嘶嘶”的尖啸，朝李耀张牙舞爪！
尽管明知是白星河幻化出来的异象，李耀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追龙化羽刀再次出鞘！
战刀一出鞘，眼前一花，白星河依旧盘膝而坐，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李耀心跳如鼓，汗流浃背，第一次知道，白星河的精神攻击手段如此厉害，咬牙道：“你干什么？”
白星河淡淡道：“刚才，我幻化成了一种非常善良的星空异族，以十分友好的姿态，向你表达最高的敬意。”
李耀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善良了！
片刻之后，却是明白了白星河的意思。
不同文明，发源于不同的星球，在不同环境下，演化出了不同的面貌，并不可以用人类的美丑概念，来区分另一种文明的善恶。
“我和白星河，都是人类，拥有同一个大敌，还有近乎无限的资源，依旧互不信任，彼此防备，稍有异动，就自相残杀！”
“如果是不同文明，生存形态和交流方式完全不同，在一片资源有限的星海中相遇，彼此之间存在着无法扯断的猜疑链，不知道对方想不想干掉自己……”
李耀不敢想下去了。
白星河森然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宇宙中的资源是有限的，而不同文明之间，总会有猜疑链的存在，在这两条法则的推演之下，整个宇宙的面貌，便只有一个结果。”
“柳刺星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来描述他的推测。”
“宇宙就像是一片黑暗森林，每一个文明都是潜伏在黑暗深处的猎手，他们必须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更深的黑暗中，还有无数猎手虎视眈眈，等他们暴露踪迹。”
“无论发现什么样的异族，都应该第一时间就予以致命打击，因为猜疑链的存在，谁都不可能真心实意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合作，就算偶尔因为‘恐怖平衡’之类的手段，两个文明暂时合作，但这种脆弱的平衡，总是很容易打破的。”
李耀默然。
他和白星河之间的第一次恐怖平衡，就在短短一瞬间被打破了。
不，从一开始，第一次恐怖平衡，就是白星河设下的陷阱。
现在，虽然双方达成了第二次恐怖平衡，谁知道又能维系多久呢？
“黑暗森林理论，有一个漏洞。”
李耀思索了很久，忽然道，“文明和文明之间，未必一发现就要斗个你死我活！”
“会不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某个高等文明，发现了一个低等文明，低等到绝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那么，高级文明有没有可能，将这种低等文明，当成奴仆、宠物、炮灰之类的存在？”
白星河道：“或许有，这就涉及到了柳刺星提出的最后半条法则，‘天命之子法则’。”
李耀大奇：“天命之子法则？这又是什么？为什么说是‘半条’？”
白星河道：“黑暗森林理论，基本上可以解释大天劫的存在，但是对小天劫，解释起来就有些勉强了。”
李耀一想，好像也是。
天劫分成两种，五千年前发生在飞星界那一次，能毁灭一个星球甚至一个大千世界的，就叫大天劫。
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上，大天劫出现的概率极低，有史料记载的，最多两三次，大多和神话传说混为一谈，未必都是真的。
比大天劫更多的，是专门针对个人的小天劫，这就多如牛毛了。
很多达到元婴境界之后，冲击化神期的修真者，都遭遇过小天劫。
事实上，在四万年前的古修时代，绝大部分修真者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天劫”的存在，他们只知道一种天劫，那就是针对个人的“小天劫”！
如果说，摧毁星球的大天劫，是另一个文明发出的攻击，小天劫又是什么？
总不见得有一个文明这么无聊，吃饱了撑的，跨越浩瀚星河，就轰出一道天劫，专门来杀死某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