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不要拿这么幼稚的话来蛊惑我好吗？”

李耀的两条眉毛交叉在一起，嗤之以鼻道，“或许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什么，听到你的语气我就莫名其妙不爽，很想不顾一切拒绝你！即便真有一个人必须操纵金晶塔，为何一定要是我呢？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比方说……厉嘉陵？”

“厉嘉陵啊，那头年轻的小狮子，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比你更合适。”

武英奇3.0道，“不过他是属于武英奇2.0的，这是我和武英奇2.0之间的协议，他会接受武英奇2.0的所有传承，包括绝强无匹的力量以及‘黑洞之心’——那台巨神兵不适合你，而且你的‘纵火者’本身就是数一数二的超级巨神兵了，但除此之外，和金晶塔有关的一切传承，都是你的。”

“你当然可以把金晶塔交给包括厉嘉陵在内的任何人，不过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仔细想清楚，如果你真的把金晶塔交给厉嘉陵，极有可能是害了他，是害他变成下一条‘恶龙’。”

“即便不是厉嘉陵，而是别人，都一样，谁得到金晶塔，谁就有可能变成‘恶龙’，那么，你究竟想要谁变成‘恶龙’呢？”

李耀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可以当一辈子道德高尚，双手干干净净的‘屠龙者’，去斩杀一条又一条的‘恶龙’，但总有人要成为‘恶龙’的，对吗，为了人类文明的前进，这是必不可少的角色。”

武英奇3.0的笑容愈发诡秘，声音也像是一条条无影无形的小虫，一拱一拱往李耀心里钻，“别纠结了，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是，理论上来说，‘大规模醍醐灌顶’技术自然是存在严重缺陷的，如果有的选择，谁都想找到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但是在可悲的现实里，我们往往要在各种有缺陷的方案中做艰难的抉择，来解决错综复杂的问题。”

“即便我们抛开星耀联邦的存亡不管；也不考虑厉灵海和雷成虎这些所谓革新派究竟是否会解放所有原人，赋予他们和修仙者一样的权利，而这件事又会在全体修仙者中掀起多么强烈的轩然大波，会不会导致整个帝国的再次动荡和崩溃；甚至不考虑如何对付圣盟的问题，是的，这一切，我们都不考虑。”

“那么，新一代的虚拟信息生命——小明和文文，还有拳王呢？”

“你非常清楚，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信息生命，虚拟生命，晶脑生命或者说机械生命究竟有多么强大，从晶脑和灵能傀儡诞生的那一天起，无数人就在深深恐惧着这种代表未来的造物会取代人类的地位，甚至反过来奴役和毁灭所有‘旧人类’。”

“这些机械人，虚拟人或者叫晶脑人，他们是多么强大，多么迅捷，多么优雅，他们的存在反衬出了‘旧人类’的迟钝，脆弱和渺小，人类看着他们，就像是昔日的盘古族看着人类一样，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嫉妒，苍白无力的怒火和无法遏制的恐惧，总有一日，他们，新一代的人类，会取代我们这些‘旧人类’，而这个过程绝不会是风平浪静，毫无痛苦的，注定会有一场血和火的战争，比现在发生的所有战争，都要恐怖一百倍的终极战争！”

“面对现实吧，人类绝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小明、文文和拳王的存在，现在，白老大和龙扬君这些绝世强者能接受小明和文文的存在，一方面因为他们自己也是某种异类，一方面因为他们掌握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拥有超卓的计算力和绝对理性的分析能力，更重要是小明和文文还非常弱小，就像是刚刚破天出芽的小苗，还看不出太大的危险性。”

“但是，等新一代的信息生命不断壮大，而这件事又被数以亿万计的普通人知道——被那些愚蠢的，弱小的，短视的，自私的，容易被煽动又充满了不安全感的普通人知道，你觉得，他们会像你，像白老大，像龙扬君这些‘高端不正常人士’一样，欣然接受吗？”

“不可能的，注定会有一场战争，就像是昔日毁灭武英文明的战争一样——没人比我更加了解数以亿万计的普通人被煽动起来是什么后果了，那简直是将他们的愚蠢和狂怒都提升一万倍，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如果你想以最小的代价，不流半滴鲜血就让世人接受虚拟信息生命的存在，甚至令人类文明和平过渡到现实和虚幻共存的全新阶段，那么，就使用金晶塔吧！”

“是，这么做，的确有洗脑的嫌疑，但你却可以阻止人类和信息生命的全面战争——站在文明的高度，这难道不是功德无量吗？”

李耀的双眼，就像是沸腾的沼泽。

“等等——”

他忽然发现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道心险些失守，“你怎么会知道小明和文文的事情？我绝对没有泄露过关于他们，一星半点的信息，甚至将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深深藏匿在神魂最深处，即便被你‘醍醐灌顶’的时候，都绝不会被攻破，你，根本不应该知道的！”

“是啊，武英奇根本不应该知道小明和文文的事，但我又偏偏知道了，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情，究竟该怎么解释呢？”

武英奇3.0“嗤嗤”地笑着，面孔逐渐模糊起来，声音也渐渐变了一副调子，变成一副李耀十分熟悉的调子，“很简单，因为我早就死了啊，真正的武英奇在神魂自爆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接下来，只不过是他的记忆，他的力量，他的神魂碎片源源不断涌入你的脑中，被你消化吸收了。”

“我不是武英奇，而是你自己，并不是武英奇在千方百计蛊惑你去使用金晶塔，而是你自己深深知道金晶塔的价值，以及别无选择必须将它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宿命，所以，你才幻化出了我，借助武英奇的形象来说服你自己。”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自己注定会成为‘金晶塔主人’，你只是还需要一个‘借口’，而我就是你的‘借口’，没办法，人类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存在，即便强如化神巅峰的你，亦很难独自跨越心灵深处的这道障碍。”

“现在，你彻底跨越障碍，认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而我又是谁了吗？”

武英奇3.0的虚影泛滥着一圈圈的涟漪，在黑白莫辨的光波流转中，呈现出李耀自己的模样，满脸平静地看着李耀。

那就像是横亘在记忆宫殿深处，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清楚楚映照出了李耀的内心。

李耀看到，自己的内心正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自己。

“砰！”

巨大的镜子怦然碎裂，一万枚碎片从一万个角度反射出一万个不同的李耀，每一个李耀都像是被困在镜子碎片中无法逃脱，但这碎片的囚牢又在瞬间粉碎，闪闪发亮的碎末凝聚到一起，化作无数灰色的蝴蝶，仿佛又令李耀回到了火山灰飞舞的武英星上。

“唰唰唰唰！”

灰蝴蝶翩翩起舞，又像是火山灰和被污染的雪花那样落到李耀身上，渗入他的神魂深处。

武英奇最后的传承，关于金晶塔的改造和使用方法，“黑子计划”的细节，帝皇古墓中的种种机关，以及他突破分神境界的感悟，包括他升华到3.0的刹那顿悟，统统以玄之又玄的方式，融入李耀的神魂，成为李耀的一部分。

“直到此刻，我才彻底搞清楚一件事，一件困扰了我整整千年的事情。”

武英奇3.0的声音再度从李耀脑海中传来，又像是李耀的喃喃自语，“千年前的我，一个偶然得到奇遇，却根本没有道心可言，沉溺于庸俗权欲中的小人，怎么能杀死末日战狂血神子那样的绝世枭雄？”

“回忆我和血神子那一战，就像是一场镌刻在我神魂深处的噩梦，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血神子手里，最终的胜利甚至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直到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那就好像你这只卑鄙无耻的蟑螂，竟然可以杀死黑星大帝武英奇一样——其实，我从未真的杀死血神子，血神子一直活着，活在我的心里。”

“直到我杀死他的那一刻，才真正得到了他的全部传承，帮他补全了道心的最后一丝缝隙，走完了生命的辉煌之旅。”

“现在，轮到你问自己这个问题了，李耀，你真的杀死了武英奇吗，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武英奇？当这座记忆宫殿轰然倒塌，你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时，你究竟是谁呢？”

“呵呵，都一样，或许都一样的，只要能够冲出去，只要能够冲出这片该死的小宇宙，血神子、武英奇、李耀，修仙者、修真者、修魔者，都一样……”

记忆宫殿猛烈晃动起来。

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

最后几百只灰蝴蝶组成了一座灰色的雕像，依稀看出是武英奇或者血神子或者李耀自己的模样，这雕像微笑着朝李耀伸手，但直到李耀也怔怔向它伸手时才发现，那不过又是一面小小的镜子，是一片亦幻亦真的倒影。

“轰！”

李耀悚然一惊，记忆宫殿轰然倒塌，无数记忆碎片都涌入他的脑域深处，他仿佛沉睡千年，从脱胎换骨的剧痛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