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张了张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不是无法反驳，而是他发现自己和这头老乌龟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大家追求的，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归虽寿脸上泛着骄傲的光芒，道：“忘记历史就等于毁灭，反过来说，建立甚至创造了历史，那就等于永生！我这一族的祖先，在数千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从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执着于妖族文明眼下的存亡，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如何为妖族文明留下火种’上面。”

“在我们看来，无论是幽泉老祖试图创造‘第三种生命形态’的努力，还是金屠异玩的那些小把戏，都是可笑而毫无意义的，只有将‘妖族文明的火种’以某种方式保存下来，保存亿万年，妖族文明才是真正的永生不灭，甚至能以全新的方式得到传承，在一些新的文明身上得到重生！”

“所以，我这一族的祖先就不再执着于和人族文明的斗争，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延长生命上，我们舍弃了一切，甚至将生命90%的时间都用来冬眠，终于将生命拉长到了千年之久。”

“我们并不追求自己的长生，只是为了从一个更长的时间跨度，来研究我们这个文明的兴衰和精粹而已。”

“在悠长的生命中，我们搜集关于妖族文明的一切历史碎片，将他们仔仔细细地梳理清楚，串联到一起，构筑起历史、传说和神话的体系大厦。”

“我们还详实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记录这个统治星海三万年的伟大文明，最后的衰亡和毁灭。”

“我们会将这些历史，以及妖族文明最重要的史诗、典籍、功法、字典、艺术品等等一切文明精华，都妥善地保存下来，当成一个个的‘火种’或者‘墓碑’，随后将这些东西射向星辰大海的四面八方，任由他们在深邃无垠的宇宙中漫漫漂流，直到亿万年之后，被新的文明或者准文明发现，将妖族文明的精髓，再度发扬光大！”

“这，就是我这一族的使命，也是我们试图打赢这场‘文明之战’的方式！”

李耀听得一愣一愣，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位老爷爷的大脑回路构造实在太诡异了，他完全无法理解。

李耀身边的联邦历史学家周一夫，却是呼吸急促，激动道：“这么说的话，归老，您也可以算是妖族文明的历史学家了？”

周一夫今年一百八十多岁，平时也被人尊称为“周老”，不过在八百多岁的归虽寿面前，当然还是牙牙学语的小毛孩了！

归虽寿淡淡笑着：“可以这么说，在妖族文明中，持有我这种观点的历史学家被称为‘墓碑学派’，我们认为，任何文明从一出生开始，就无可避免地在奔向死亡，所以最重要的并不是如何活着，而是如何打造一块壮观的、宏伟的、精致的、凝聚着文明所有精华的墓碑！”

“墓碑在，文明永存；墓碑被毁灭，文明就真的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负责打造墓碑的历史学家，就是一个文明中最重要的职业，两个敌对文明的历史学家，互相打造着截然相反的历史观，进行最激烈的碰撞，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远远比两族战士在战场上杀得血肉横飞，更加惊心动魄百倍！”

周一夫连连点头，大有知音相遇之感，恭恭敬敬道：“那么，归老这一次来参加元婴大会，也是为了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了？”

“这只是一方面。”

归虽寿笑着说，“另一方面，我也想借元婴大会这个机会，劝说三界所有人，特别是你们这些人族文明的强者，也和我们一样，早早打造属于自己的‘火种’和‘墓碑’。”

“嗯？”

李耀和周一夫面面相觑，李耀有些发懵，周一夫却是若有所思。

“我是一个坚定的失败主义者，过去是，现在也是。”

归虽寿淡淡道，“过去，我不相信妖族文明能战胜人族文明，现在，我当然也不相信凭区区三个大千世界，就能战胜星海中央无比强大的真人类帝国和圣约同盟了！”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死心，无论如何都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就像幽泉老祖所做的挣扎一样。”

“但是在挣扎的同时，何妨将自己的文明好好梳理和总结一下，凝练出一些最精华的东西，想一个办法妥善地封存起来，射向星海深处，当做一个个‘火种’和‘墓碑’呢？”

“这样一来，就算最终的抵抗失败了，星耀联邦和三界都被彻底毁灭，至少都有那么一丁点的东西，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

李耀攥紧拳头，咬牙道：“我们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输的！”

归虽寿一笑，心平气和道：“李耀小友，知道吗，当你说话时用‘绝对’这个词的频率越高，就代表你对这件事越没有信心，只能不断靠这两个字来催眠自己。”

李耀语塞，用力挠头。

周一夫沉吟道：“我也坚信胜利必定属于联邦，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算我们的获胜概率高到99%，为那1%的失败，未雨绸缪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不知道归老具体有什么计划，您的‘文明火种’和‘文明墓碑’究竟是什么样子？”

“火种和墓碑只是一种说法，甚至它都不应该是一些可以被轻易找到的大型遗迹。”

归虽寿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方案，“因为大型遗迹太容易被我们的敌人发现，而且在亿万年的时间长河中，也太容易被浪潮摧毁了。”

“我设想当中的‘文明火种’，应该是一些极小极小的东西，类似晶片和……戒指，对，就是类似乾坤戒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乾坤戒是用来存储大量物质和实体，而这种新的戒指，则是用来存储超巨量的精神和信息。”

“我们可以将各自文明的历史、文化艺术结晶、最强大的技术和功法……海量信息，统统压缩到这种戒指里面。”

“为了方便新的文明对戒指进行解析和学习，还可以在戒指里存储某种‘引导者’或者‘老师’。”

“这个‘引导者’的存在形式，可以有两种方案。”

“其一，将大量念头凝聚到一起，辅以强大的计算力，炼制出一种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

“其二，直接将一些志愿者的神魂保存下来，进入漫长的冬眠状态，在戒指里沉睡亿万年光阴，直到被新的文明发现。”

“李耀小友，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并没有说要抽取活人的神魂出来啊，联邦不是有很多鬼修么？他们本身就没有实体，是蕴含着超巨量信息的灵能波动集合体，如果能研究出一种秘法，将他们的波动频率都烙印下来的话，他们就能在戒指里冬眠比活人更长时间，即便跨越亿万年岁月，都有机会苏醒的。”

李耀完全被归虽寿这个疯狂的想法吓住了。

妖皇就是妖皇，想出来的计划怎么看都冒着邪气！

归虽寿微笑道：“如果我们能炼制一万枚这样的戒指，在里面封印一万名鬼修的神魂，将他们都射向星海四方，那就算我们现在被真人类帝国或者圣约同盟毁灭了，又如何呢？”

“想象一下这样一幅画面，当亿万年之后，旧的文明统统湮灭于星尘之间，新的文明刚刚萌芽，尚处在蒙昧的黑暗时代。”

“这时候，新文明中的一个普通少年，或许是一个家道中落，受人奚落，惨遭践踏的少年。”

“忽一日，他无意间得到了一枚神秘的戒指，戒指里还蹦出了一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就称呼这个‘引导者’为‘老爷爷’好了。”

“在老爷爷的帮助下，新文明的这个落魄少年，继承了我们庞大的文明传承，掌握了奥妙无穷的神通秘法，一路过关斩将，狂飙突进，扶摇直上，最终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自己的时代！”

“这样的王朝和时代，当然会深深烙印着我们文明的痕迹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全新形态的人族文明或者妖族文明呢？”

身为鬼修的卫青青，晶眼出现了微妙的波动，喃喃道：“星海浩瀚，就算真有一万枚‘文明火种之戒’，被新文明发现的几率也太低了吧？”

“你不明白，小姑娘。”

归虽寿平静地说，“再微乎其微的几率，乘以亿万年漫长的光阴之后，也会膨胀到极有可能实现的程度！说得简单点，只要时间足够长，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的，只是早晚问题。”

“到时候，我们的文明就以这种方式重生，再现亿万年前的辉煌，而我们现在畏之如虎的真人类帝国和圣约同盟，早就连一颗灰尘都不存在了！”

“这，就是我对抗真人类帝国和圣约同盟的方法，是一场要打十亿年甚至一百亿年的持久战！”

“让我想想，就把这个方案称为‘墓碑计划’好了，如果你们嫌太悲观的话，叫‘老爷爷计划’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