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文物维修中心，李耀还在琢磨厉灵海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总觉得厉灵海的用词有点儿奇怪。

一般形容一个人的命运，应该说是“宿命”，“命中注定”，或者干脆一个字，这就是厉嘉陵的“命”。

但厉灵海说的却是“天命”。

“天命昭昭”，“天命所归”，这个词总感觉不像是用来形容一个人，至少不是形容普通人的。

“上次在神威狱就不太对劲，现在又这么反复无常，闪烁其词，皇后一定有问题。”

李耀喃喃自语，但仔细琢磨半天，也不得不承认，直到目前为止，皇后的所有举动都没有违背最初的承诺，“新帝国”的确比“旧帝国”要先进一些。

她甚至将军队指挥权都大大方方交给了雷成虎这样的军方大佬，很有点儿“军政分离”的味道，算是相当文明的做法了。

所以，就算她真有阴谋，又凭什么能掀起惊天巨浪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李耀很想找厉嘉陵那小子再好好聊聊。

但视线朝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扫去，看到的却不是厉嘉陵，而是双手背负，形单影孤的“战神”雷成虎！

李耀微微一怔，走上前去，发现雷成虎正卓立于窗口，深沉的目光透过斜风细雨，凝视着不远处身穿黑色制服，正在一丝不苟祭拜皇陵的将士们。

战神的表情有些失落，也有些茫然。

李耀心中一动，道：“雷将军还没走？”

“嗯。”

雷成虎目不转睛地又看了一会儿，缓缓道，“好不容易来到皇陵，即便不是真身降临，也该祭拜一番才是，我想等下面人少些时，去给黑星大帝武英奇的雕像鞠三个躬再走。”

李耀知道刚才厉灵海所说，东方家族乌烟瘴气、灭绝人性的勾当，肯定给雷成虎造成极大触动，这名对帝国忠心耿耿的老将心里不知多么愤懑。

真人类帝国是修仙者的国度，理论上所有修仙者都是统治阶层，虽然不把普通人当人，而是看成和“真人”不同族类的“原人”，可以恣意压榨、杀戮乃至实验的存在。

但至少在统治阶层内部，也就是“真人”之间，还是要讲究一些规则和法度的，再怎么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竞争，都有最后一层遮羞布披在上面。

东方望、东方仁心两兄弟的所作所为，无疑践踏了修仙者的一切“道德”，将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撕了个粉碎。

倘若一部分修仙者可以凭借“吃人修炼”，吞噬他人的精血和功力，永远占据统治阶层的核心位置，那雷成虎引以为傲的“修仙大道可以令资源优化配置达到极致”，就变成无稽之谈，帝国统治的合法性和稳固性将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雷成虎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事情。

怪不得他在这里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果然，李耀并不说话，只是陪雷成虎静静地看了下面的伤残将士半天，雷成虎就主动道：“虽然，我并不喜欢战争……”

“啊？”

李耀觉得今天大家都相当反常，难以置信道，“您是堂堂‘战神’，摧枯拉朽、百战百胜的名将，您不喜欢战争？”

“青楼里最受欢迎的婊子，也未必会喜欢陪客人上床，百战百胜的名将，又为何一定要喜欢战争？”

雷成虎叹一口气，淡淡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见多了男女之间的虚情假意、尔虞我诈、海誓山盟可以瞬间翻脸不认人、几十年的恩爱夫妻也可以一夜间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时候，反而觉得婊子和客人之间的关系更简单，更纯粹，更轻松，你掏钱，我张腿，公平交易，总好过那些肉麻到极点，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花言巧语。”

“所以，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战争，但与其待在乌烟瘴气的后方，和这些狼心狗肺、鼠目寸光、蝇营狗苟、挥舞着修仙者大旗却只知谋取私利的小人搅和到一起，我倒是宁愿待在前线。”

“至少，在前线最冰冷的壕沟里，绝大部分战士的血总是热的。”

“甚至，就连对面穷凶极恶的敌人，那些圣盟人，都比后方这些狗杂碎要顺眼些。”

李耀皱眉道：“不是吧，圣盟人都比这些‘假修仙者’要顺眼？”

“不是吗？”

雷成虎冷冷道，“至少圣盟人够简单，够直接，够纯粹，直截了当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曾伪装真实目的，大家各凭本事一决高下，我的刀够快，你躺下，你的剑够锋利，我去死，就这么痛快！”

“更何况，圣盟人够团结，从来都是铁板一块，绝没有半点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的事情，又有最崇高的奉献精神，每一个个体都勇于为大局牺牲自己，尽管他们未必能意识到‘奉献’的真义，但这样的团结和奉献精神，倘若能移植一点点，即便是10%到帝国，帝国又怎会变成今天这样，又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

“等等——”

李耀越听越不对劲了，“雷将军，您总不会想要投靠圣盟吧？”

雷成虎摇了摇头：“我自然不可能投靠圣盟的，就像我绝不可能做出‘吃人修炼’这种事情。”

“但看今日帝国之乱象，倘若真有人投靠了圣盟，心甘情愿剥离内心深处的私欲和丑恶，然后打上三大本源法则的烙印，似乎……也不足为奇。”

李耀无言以对，又想到昔日在昆仑遗迹中遇到的圣盟间谍“唐千鹤”。

唐千鹤最初肯定是帝国人，否则也不可能加入苏长发的探险队了。

她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甘愿被洗脑，转化成圣盟人的呢？

正沉吟间，又听雷成虎长叹一声：“要是黑星大帝武英奇还活着就好了，他一定能荡涤所有乱象和丑恶，重整山河的！”

李耀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看未必，人力有时而穷，即便武英奇真的重生，怕是也只能和这些‘假修仙者’同流合污。”

“甚至，哪有什么‘假修仙者’，按照‘弱肉强食、赢家通吃’的原则一路发展下来，99%的修仙者都会变成这副样子，今日之‘果’，在千年前就已经种下了‘因’，今日帝国的混乱和腐朽，或许就是千年前黑星大帝武英奇一手造成的！”

雷成虎深深眯起眼睛，盯着李耀，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还说我的话带有修真者的味道，我怎么觉得，李道友，你现在这番话，才更有点儿修真者的意思呢？”

李耀微微一笑，露出雪亮的牙齿：“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帝国已经病入膏肓，鬼知道什么方法才能救活，情急之下，从昔日修真者的坟墓里找找看有没有药，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喽。”

“雷将军刚才不也说了吗，修真者的刀和修仙者的剑，都能杀人的啊！”

雷成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窗外的斜风细雨逐渐增强，变成黑云压顶，大雨倾盆。

祭拜皇陵的人群终于稀疏起来，在暴雨中变得模模糊糊。

雷成虎不再理会李耀，拖曳着沉重的灵能傀儡身躯，离开国家博物馆，一步一个脚印，朝暴雨深处走去。

李耀依旧站在窗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中，脑子里却浮动出另一个名字，和另一张雌雄莫辩的面孔。

“东方明月……”

……

帝都，中央政务区南郊，一栋外表破旧，结构粗糙，呈“工”字形的灰色建筑。

看似普普通通的办公大楼，却是令全帝国所有修仙者都望而生畏的“猎妖师协会”总部。

“工”字大楼深处，秘密会议室中，猎妖师协会最精锐的行动队员们，正胆战心惊听刚刚走马上任的会长东方明月讲解最新情报。

作为帝国最嚣张跋扈、穷凶极恶的秘密特务，这些猎妖师自然都是心狠手辣、杀人无算、桀骜不驯的存在。

猎妖师协会内部派系极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暗战，比外界更惨烈十倍。

但此刻，所有猎妖师都规规矩矩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双腿紧紧并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比小学生更温驯听话。

没办法，过去一个月的恐怖经历，非常清楚地告诉了这些绝世凶人，那些稍稍不服从新会长东方明月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下场！

“厉灵海、东方圣、月无双、金玉言、雷成虎……这些革新派核心人物的最新资料，刚刚都详细介绍过，大家都心里有数了？接下来要介绍的，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秃鹫李耀’。”

满头瀑布黑发，打扮清汤寡水的东方明月调出了李耀的三维立体照片，以及“黄金大鹫”的战斗视频，戳着李耀的脑门，笑眯眯道，“此人是厉灵海精心培养几十年甚至近百年的黑暗战士、鬼武者、阴影刺客，专门执行最隐秘、最肮脏、最凶险的任务，所以，除了最近几场公开战斗之外，早期的资料很难搜集到。”

“不过呢，我倒是稍稍知道一些他的底细，你们都仔仔细细听清楚了！”

“这个秃鹫李耀，是一个厚颜无耻，诡计多端，阴险下流的鼠辈，他的战斗风格绝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么大开大合，阳刚威猛，骨子里其实是极其猥琐，其人最擅长隐匿和逃跑，又或者在各种阴暗的角落里，好像老鼠和蟑螂一样钻来钻去，堪称‘无孔不入’。”

“他的境界，嗯，应该勉强达到化神期中高阶了吧，未必是全帝国最强悍的化神，但绝对是最会逃命的化神，保守估计没有三个以上的战斗化神再加七八十来个战斗元婴围追堵截，休想轻易留下他。”

“所以，万一你们发现了这只蟑螂的踪迹，别贸然动手，无论你们有多少人都干不掉他的，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想知道，这只猥琐的蟑螂……现在究竟发育得如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