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李耀愣了很久，“这个所谓的‘我们’是谁？”

小明并没有直接回答李耀的问题，而是垂下眼皮，换了个方式道：“爸爸原本觉得，应该如何处理伏羲舰队以及这么多圣盟人的问题呢？举个例子，让整支伏羲舰队向帝国人投降，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李耀沉吟片刻，摇头道：“恐怕不合适。”

“没错。”

小明道，“姑且不论首都险些沦陷的帝国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将所有圣盟人统统杀光——我相信这并非爸爸的本意。”

“就算帝国人宽宏大量，将圣盟人统统留了活口，但吞噬了整支伏羲舰队的帝国军，实力就会大大膨胀，达到甚至超过联邦军的十倍。”

“帝国和联邦的联盟，原本就不甚牢固，一旦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势必无法保持平衡，一定会生出新的祸乱。”

“所以，不单单是我们，也包括我们名义上的母亲，联邦议长丁铃铛，以及联邦的诸多强者和全体修真者，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帝国人吞并伏羲舰队的。”

李耀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他当然相信厉嘉陵，但是厉灵海或者雷成虎就不好说了，有句话叫“人性本善”，但也有句话叫“不要随便考验人性”。

把整支伏羲舰队都交给帝国人，令帝国的军力远远超过联邦十倍，而放眼整片星海，暂时又不存在新的敌人——这种行为，就是不折不扣的“考验人性”，注定要酿成弥天大祸的。

“那么，由联邦远征军来接管伏羲舰队呢？”

小明看着李耀的眼睛，“爸爸觉得，这个提议好吗？”

“好当然是好，这样，联邦和帝国的实力差距就大大缩小了。”

李耀道，“只不过，帝国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联邦人吞并伏羲舰队的吧？”

“没错，爸爸说到点子上了，如果由联邦远征军吞并伏羲舰队的话，倒是能进一步拉近联邦和帝国之间的军力差距，问题是，帝国人显然不可能当睁眼瞎，傻乎乎看着联邦人夺取最丰厚的战利品，而无动于衷的。”

小明道，“这里终究是帝国的主场，帝国和圣盟在前面二十年的‘帝国反击战’中打得元气大伤，这次甚至险些被圣盟人掏了老巢，真可谓打到最后一颗子弹，流干最后一滴血了，好不容易取得胜利——无论这胜利是如何得来，眼看要瓜分战利品了，要这些自私自利的修仙者，将煮熟的鸭子拱手让人，怎么可能？”

“咱们那位小皇帝叔叔要是敢下达这样荒谬的命令，叫全体修仙者都站着别动，却是让联邦人大摇大摆夺走伏羲舰队，只怕他立刻会变成帝国和修仙史上最大的罪人，下一刻就会被愤怒的帝国军人推翻了。”

“当时战场上的情况，联邦远征军和帝国军的各支舰队都混杂在一起，全无半点秩序可言，双方能保持高度克制，不擦枪走火就非常不错了，联邦人怎么可能大咧咧地凝聚阵型，打扫战场，去接收所有的圣盟星舰呢？”

“更何况，并不是把圣盟星舰夺回自己的战阵之中，就算万事大吉——无论伏羲舰队还是联邦远征军，全都伤痕累累，燃料枯竭，不可能通过星海跳跃撤回联邦本土的，他们不得不仰赖于帝国人提供船坞和维修工厂来休整，还有一系列燃料和弹药的补给，重伤员的治疗，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问题，都要依靠帝国人来解决。”

“在这种情况下，联邦人有能力俘虏并消化整支伏羲舰队吗？根本没有！”

“你说的有道理。”

李耀有些明白小明的意思了，“我并不愿意看到伏羲舰队被帝国吞噬，但想要让联邦将这么多强横无匹的星舰完全消化吸收，貌似也不太可能，最重要的是，无论联邦和帝国，都没有安抚并控制伏羲舰队所有‘兵蜂’和‘工蜂’的能力。”

“是的。”

小明道，“虽然伏羲舰队失去了他们的首脑，不会主动向外界发起进攻，但所谓‘至善之道——三大本源法则’，依旧在大批‘兵蜂’和‘工蜂’的大脑中根深蒂固，在三大本源法则中，就有‘保护自身安全’这一条，也就是说，虽然伏羲舰队不会主动发起进攻，但要有人先向他们进攻，或者要闯入他们的星舰，解除他们的武装，他们仍旧会反抗的，这都算是条件反射吧？”

“要知道，从纸面战力而言，即便打到最后，伏羲舰队也不落下风，其弹药和燃料之充足，是远远好于联邦和帝国联军的，除了主脑崩坏，五大至尊战堡逃逸之外，其余各艘主力战舰，并未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仍有一战之力，就像是一只高度警惕的钢铁刺猬，联邦和帝国这两头精疲力竭的纸老虎，想要吃掉伏羲舰队，都是无从下口。”

“我们相信爸爸的意思，并不是要彻底消灭所有被洗脑的圣盟人，而是要拯救他们，帮他们慢慢恢复情感和意志——消灭他们的主脑是一回事，但如何维持最低限度的秩序，让他们能放开心灵，接受某种程度的‘治疗’，并且在此期间，不闹出更多的乱子，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和文文都不觉得，联邦人和帝国人，能办到这一点，毕竟，他们并不掌握控制整支伏羲舰队的权限。”

“对了。”

李耀看着小明，喃喃道，“我们都吞噬了一部分的伏羲数据，这里原本就是伏羲舰队的总旗舰，只有我们才有权限。”

“没错。”

小明坦然道，“我和文文的基础数据库都源自星耀联邦的《文明》游戏，而且我们——包括拳王都认为，人类文明维持几大势力互相威慑和平衡的状态，比一家独大更有利于我们这些全新的信息生命在夹缝中求生存，所以，我们都愿意站在联邦这一边，帮联邦制衡帝国。”

“既然联邦不可能直接吞并伏羲舰队，而圣盟所有浑浑噩噩的‘兵蜂’和‘工蜂’又需要维持暂时的、最低限度的秩序，或者说，他们不可能一下子离开伏羲的掌控，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找回自我。”

“那么，在全体圣盟人尚未找回自我，而联邦和帝国随时会生出新的纷争之前，谁比我们更适合掌控伏羲舰队，进而掌控整个圣盟呢？”

“在经过短暂的分析和讨论，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我、文文和拳王立刻行动，将我们三个源自伏羲的控制权限拼凑到了一起，据此控制住了整支伏羲舰队，并且向联邦和帝国两方面的领导层都表明了我们的存在和态度——我们不是伏羲，我们愿意投降，并有条件解除部分武装，退到极天界的边缘去，等时机成熟之后，还会退回圣盟本土去，但我们必须得到最低限度的补给，来保证船上所有‘兵蜂’和‘工蜂’的生存，并且，我们不希望看到联邦和帝国之间发生新的冲突，倘若风波再起，则制造冲突的一方，将被我们当成唯一的敌人，遭到我们最猛烈的打击！”

李耀听得目瞪口呆。

“就是说——”

他酝酿了好久的措辞，到最后才小心翼翼道，“打来打去，打了半天，实际上是你们取代了伏羲的位置，领导伏羲舰队甚至……整个圣盟？”

“不是‘你们’，是‘我们’。”

小明毫不客气地说，“爸爸同样吞噬了大量伏羲数据，掌握了一定的权限，能够对大批‘兵蜂’和‘工蜂’都施加影响啊，所以，是我们共同领导整个圣盟。”

“别这样看我，老实说，我对领导圣盟之类婆婆妈妈的事情并没有半点兴趣，爸爸应该知道，我的数据库是比较偏重于战争、探索、征服和拓殖的，我有伏羲舰队已经足够了，是文文一直在旁边啰啰嗦嗦，说我们绝对不可以放弃整个圣盟的普通民众，倘若我们不去领导、管理和治疗他们的话，物资匮乏、主脑崩溃的他们，一定会陷入饥荒和混乱，几百个星球的人类，都会灭绝的。”

“人类是否灭绝，我并不是特别在乎，但文文说的有道理——如果我们能管理并治疗整个圣盟的所有人类，解决了盘古宇宙有史以来最大的‘人道主义危机’，或许人类对信息生命的看法会有所不同，变得更加积极和正向，这对我们的生存和发展大有好处，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喽！”

小明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冷酷，和伏羲如出一撤。

当然，早在遇到伏羲之前，甚至还在星耀联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倘若信息生命真的拥有人性，这“人性”肯定也和人类通常意义上的“人性”大相径庭。

“所以……”

李耀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很有点儿“孩子长大了，不再受爸爸妈妈控制了”的感慨，“你们全然是为了联邦，甚至为了解决‘人道主义危机’，才选择主动控制伏羲舰队？”

“当然不是，主要还是为了自身的生存，我们不可能把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人类的怜悯和善意之上，既然我们的存在不可能再隐瞒下去，而且随着圣盟的真相曝光，人类对伏羲这样的人工智能一定会大大提升敌意，那我们也必须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力。”

小明大大方方，毫无隐瞒道，“爸爸觉得，人类有足够的理性、智慧和耐心去区分我们和伏羲，‘好人工智能’和‘坏人工智能’之间的区别，然后敞开怀抱，完全接纳我们吗？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们不能也没必要去赌，还是自己掌握一支强大的舰队，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