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拳王！”

从求救信号独特的身份波纹识别来看，那赫然是拳王驾驭的“铁拳号”。

李耀的瞳孔骤然收缩，“猎隼号”牢牢锁定了“铁拳号”，一道道神念波纹传输过去，读取了更详细的求救信息。

随着数据和信息源源不断用来，“铁拳号”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和支离破碎的星舰结构参数，都出现在“猎隼号”的主控晶脑上。

拳王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

他的星舰并没有像别的星舰那样跳跃到古巨星外围的彩虹尘埃带，而是如李耀刚才担心的那样，直接跳跃到了刚刚生成的光环——碎石星带里。

仅仅沙砾大小的宇宙尘埃，就足以导致一艘刚刚跃出四维空间的星舰分崩离析，更别说指甲和拳头大小的陨石，那简直是一万枚炮弹，狠狠轰击着“铁拳号”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换成任何一名人类舰长，都不可能应付如此密集的弹雨，或许在跃出四维空间的刹那，星舰就会空中解体。

幸好是拳王这个信息生命，以他超卓的计算力规划着航线和灵能护盾的防御力度，并且亲自操纵着芥子级数的黏合修补剂，进行超高效率的损管处理，才勉强保住了“铁拳号”30%的动力，完成了惊心动魄的“着陆”。

但刚刚穿越到碎石星带，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他们的“着陆点”实在太靠近古巨星，已经被这颗巨行星强大的引力捕捉，朝着星球表面坠落。

如果他们拥有100%的动力，甚至50%以上的动力，都有可能逃出生天。

但现在只剩下30%的动力，而且星舰结构严重损坏，根本不敢超负荷运转动力单元，就像是陷入沼泽的溺水者，越挣扎只会沉得越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最终，被黑暗吞噬。

透过远程监控系统，李耀可以看到“铁拳号”上一座座动力单元的全部参数都变成橘黄色、赤红色、深红色和黑色，最后是苍白无力的死灰色。

他仿佛能听到这些动力单元“轰轰轰轰”爆裂和瘫痪的声音，以及星舰主体结构在“咯吱咯吱”的金属疲劳声中扭曲断裂的声音。

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铁拳号”的坠落，他们的结局不是跌落古巨星的甲烷和氢元素之海，从数公里长被挤压成直径不足百米的铁疙瘩；就是被闪电吞噬，脆弱的结构连带着人类的血肉之躯都彻底撕碎——后一种死法，还比较痛快一点。

“拳王！”

灵磁干扰实在太严重，即便李耀的“猎隼号”距离拳王的“铁拳号”最近，亦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点对点通讯的方式，勉强联系上了对方，“你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逃生的希望，快发射逃生舱，我在碎石星带的外围接应你！”

“没用的。”

通讯频道的对面沉默了很久，只有“沙沙沙沙”的声音，仿佛正经历一场超强沙暴的侵袭，拳王的声音断断续续，“星舰内部……严重损坏……很多人受伤了，抵达不了逃生舱……逃生区域也被陨石雨洞穿，大部分逃生舱都损毁了，不足以让所有船员逃生……就算登上逃生舱，逃生舱的动力和装甲也不足以摆脱古巨星的引力，以及光环中的疾风骤雨……逃不出来的。”

“……那你呢？”

李耀的鼻尖和心尖同时溢出酸涩的感觉，咬紧牙关，硬着心肠，低吼道，“你可以逃出来的吧，还等什么，快把自己发射出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和普通人类不同，拳王的本质可以说是一座超大型的数据库，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身体，纵然维持数据库的高效运转需要超级晶脑为基础，但这样的晶脑不单单“铁拳号”上，在别的星舰上也有不少“备份”。

换言之，拳王拥有好几具分身，储存在不同的星舰上，即便铁拳号折戟沉沙，但只要他及时将大量数据发射出来，还是能“重生”的，最多短时间内的计算力和逻辑思考能力降低一点，丧失部分记忆数据而已。

不过，信息生命，说强很强，说弱也很弱，数据的发射仰赖于灵磁波纹的律动，但是越靠近古巨星的大气层，灵磁干扰就越强烈，越容易遭遇恐怖的电离磁暴，倘若拳王的核心数据库在发射出来时，惨遭电离磁暴吞噬，那就是“神魂俱灭，万劫不复”了。

迟一秒钟，就多一分风险，李耀不知道拳王还在等什么——时间仓促，他不可能修复“铁拳号”，只是在白白浪费自己宝贵的计算力和生存希望而已！

“我……还不能走。”

“沙沙沙沙”的强烈干扰中，传来了拳王低沉的声音，“我在尝试尽量稳定‘铁拳号’，在燃料耗尽之前，抵御古巨星的引力，让‘铁拳号’能在古巨星的大气层上方，多……停留一段时间。”

“为什么？”

李耀大惑不解，心急如焚，“从‘铁拳号’的损伤数据来看，你不可能修复它，利用它本身的动力逃出来的，在古巨星的甲烷大气层上方僵持，又有什么意义！”

“有的。”

拳王平静地说，“我们的情况很糟糕，船上许多专家学者都死了，仍旧活着的人也明白他们命不久矣，但他们不想毫无意义地死去，这些人，特别是天文学家们恳求我，尽量维持‘铁拳号’的稳定，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扫描和研究古巨星内部的数据。”

“你知道，这种超大规模、极不稳定的巨行星，以往人类很少有机会如此接近它，更别说深入观察和研究它的一系列数据。”

“铁拳号上的天文学家们想借这次宝贵的机会，多采集一些数据，朝你的‘猎隼号’发射过来，这些数据将填补人类研究巨行星的空白，并为你们接下来的探索行动，多争取几分成功的希望——至少，对古巨星的了解越多，你们就越有可能应对不测，逃出生天，不是吗？”

“我觉得这些学者说的很有道理，所以，用人类的话该怎么说来着？‘舍命陪君子’，没错，就是这样。”

“李耀，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抓住最后的时机，将自己的核心数据库发射出来的，现在你只需要确保‘猎隼号’的接收单元都正常运转，承接‘铁拳号’上发射过来的一切数据吧，我这里所有的专家学者都在咬牙坚持，确保道心坚定和神魂清明，在他们被巨行星彻底撕碎之前，采集尽可能多的数据发射过来！”

李耀动容。

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不一时，关于古巨星的数据——大气层的成分，电离雷暴的频率和强度，星球各处密度和引力的不同，各种数据如洪水泛滥，穿透碎石星带，源源不断地涌入“猎隼号”。

李耀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仿佛能看到“铁拳号”上的景象，那些专家学者们，手无缚鸡之力又身受重伤的天文学家、灵能学家、气象学家和各门基础学科的权威，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生天，即将迎来最惨烈的陨落，却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来嗟叹和哀伤，他们瞪大眼睛，咬住双唇，坚定意志，在最可怕的敌人——古巨星面前，显露出他们仅存的武器，决心和骄傲。

人类可以被消灭，但绝不可能被打败。

就算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秒，他们都要多弄清楚一分，关于宇宙的奥秘。

这就是学者们的道心。

无论联邦还是帝国，无论修真者还是修仙者，学者，特别是基础学科的尖端学者们，往往是最特殊也最纯净的一群人。

道理很简单，即便修炼到元婴期，一名醉心于天文学的修仙者也不可能像那些战斗型的修仙者一样，去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而看惯了浩瀚星河，以亿万年为时间尺度的宇宙变化，再让这些天文学家回过头来，沉溺于没毛的猴子之间的蝇头小利，实在太幼稚，太愚蠢，也太无聊了。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的学者们，全都释放出了最瑰丽的生命之火，变成了全人类的眼睛，力争多看清楚一分宇宙的壮美和神秘，这就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铁拳号”释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下坠的势头终于停止。

但古巨星引力和星舰本身推动力的撕扯，却令星舰主体结构的金属疲劳度骤然提升，谁都看得出来，拳王坚持不了多久。

李耀眼底的热泪，几乎化作岩浆。

古巨星的各项参数和“铁拳号”的参数激烈碰撞，从无数在劫难逃的不可能中，找到了唯一的可能。

“拳王！”

李耀大吼，“坚持住，我来救你，来救你们！”

“……别过来。”

拳王始终平静的声音，终于打破冰冻，出现诧异的情绪，“这里的陨石和电离磁暴都太强烈，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古巨星的引力漩涡，你不能拿‘猎隼号’上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我们有过预案的，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放弃陷入绝境的星舰！”

“我知道。”

李耀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所以，不是猎隼号，仅仅是我来救你们而已！”